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八十章 嫁禍大名士
那閑漢只覺腦袋劇痛，有短暫的暈眩，伸手一摸，粘乎乎的，還有血腥味，又驚又怒，大叫起來：「誰打我？誰敢打爺爺——」
汪汝謙卻是冷笑道：「妙極，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讓一個曲中名妓倒身便拜，實在讓在下佩服，無比佩服。」嘲諷了兩句，話鋒一轉，問：「既然張公子認為販夫走卒、倡優奴隸都很高貴，那又何必苦讀八股、汲汲仕進，還不是求功名富貴，求高人一等嗎，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假撇清！」
張原淡淡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說這句話時，有一種孤獨感突然湧上胸臆，前路漫漫、坎坷艱難，而他必須一個人杖策孤往，在他身側，是追逐末世繁華、醉生夢死的人潮，像汪汝謙這樣對他冷嘲熱諷的人絕非少數，舉世皆醉我獨醒，有時真他娘的孤獨——
張萼怒道：「汪然明，你這卑鄙之徒，在這裏吃喝玩樂，不幫助人家卻總在一邊幸災樂禍、冷嘲熱諷，我警告你，你再敢啰唣，我先揍你。」
兩個留守的閑漢一聽，心道：「打了我們就想走，沒那麼容易。」
片刻工夫，門前叫囂的這十來個閑漢全部被打倒在地，能柱、馮虎幾個還在叫著「徽州名士汪汝謙在此。」
「朱后照。」
薛童銳聲道：「介子相公，我可以用彈弓打他們嗎？」
張原道：「汪先生不要急，等下被兇徒誤傷可就不妙了。」拱手問：「還沒請教汪先生郡望名號？」
八個閑漢揉手揉腳、忍
汪汝謙拿張原他們毫無辦法，便對李雪衣冷笑道：「張氏兄弟這是幫忙嗎？嘿嘿，他們借我之名打人，想誣陷我是誣陷不到的，我回新安去了，張氏兄弟打了人也回國子監去了，那些齊王後裔肯甘休嗎，還不是要找你們的麻煩，你們大禍臨頭了！」
汪汝謙「嗤嗤」譏笑道：「原來是靠蠻力打鬥啊，我還以為張公子有什麼妙計退敵呢。」
暮色沉沉，梅竹扶疏，薛童手執彈弓站在牆梯上，一手壓著竹枝，探頭看院門前十來個閑漢在射門，恨得牙痒痒，早就想開弓發彈了，回頭看張相公一行過來了，那些健仆喊著「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在此」，一個個棍棒在手，薛童便再也忍耐不得了，瞄準一個，一顆拇指頂大小的石丸「崩」的一聲彈出，正中門外一閑漢的側腦——
「朱大鈞。」
張萼跳起身來就要與汪汝謙對罵，張原止住道：「三兄不必和這等人一般見識，讓我來和他說——」轉身正視汪汝謙，問：「汪先生不覺得自己很齷齪嗎？你用身份高低貴賤來呵斥一個小女子，不覺得這是庸俗之見嗎？沒錯，人一生
剛分到棍棒的馮虎、能柱聽三少爺這麼一說，立即橫眉豎目瞪著汪汝謙，只要三少爺一聲令下，他們是指哪打哪。
便有人怒叫道：「反了天了，娼妓人家敢打我們皇室後裔，我——」
汪汝謙鼻孔出氣：「修微姑娘真是張介子的紅顏知己啊，好極好極，拭目以待。」
「朱安坤。」
張原知道這個薛童年齡雖小，卻有些武藝，一把彈弓彈無虛發，便道：「儘管打，只不要打瞎人眼睛就行。」
女郎王微眼淚奪眶而出，淚眼朦朦，神魂搖搖，突然拜倒在地，向張原行了一個大禮，很快就又自己站起來了，卻是容光煥發，自這一刻起，看張原的眼神與以往不同——
張原聽到「朱大鈞、朱由校、朱后照」的名字，特意再問了一遍確認了一下，說道：「原來是宗室後裔啊，失敬失敬，真是錯打了，不知者不罪對吧，各位請便吧。」揮揮手，一群人很快退回湘真館，依舊把大門關上——
……
「朱老鑫。」
這汪汝謙忘了自己也是商籍子弟，屬四民之末，卻自以為高高在上，鄙視、斥罵一個幼失怙恃卻又不甘墮落的
張原手一揮，說道：「跟我來，儘管打，我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在此尋花問柳，什麼人敢來打擾，都給我打。」
張原冷笑一聲：「你看著。」對李雪衣道：「糾集健仆，各執木棍，聽我號令。」
張原便不再理睬汪汝謙，見湘真館的六名男僕已經到齊，加上他們這邊的能柱、馮虎四人，總共十人，哦，還有薛童，薛童已經搬了一把長梯子布在院牆上，準備用彈弓射那些砸門的傢伙——
汪妝謙見張原似有修好之意，便還禮道：「在下新安汪汝謙，字然明，號西湖漁隱。」心裏有些得意，以為張原畢竟不敢得罪自己。
王微道：「姐姐放心，介子相公不是顧前不顧後的人，他既答應幫我，就會處置妥當，不會遇到麻煩就退縮，任由我們被人欺凌的。」
馮虎、能柱兩個便揮舞著棍子一個個去問，這些閑漢對自己的姓名很自豪感，皇室後裔啊，他們不怕見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個個自報姓名道：
「崩」的一聲牛皮筋響，又一粒石丸從牆頭射下，狠狠地擊中這閑漢的左手背，痛得這閑漢甩手跳腳，哇哇大叫——
「朱由校。」
穆真真跟在少爺身邊沒吭聲，馮虎、能柱幾個都叫嚷道：「給我們也找棍棒來，找粗長的。」
汪汝謙身邊只有兩僕人和一個童子，自然沒有張氏兄弟人多勢眾，便不再多嘴，只是冷笑，悻悻然走到堂下，喝命奴僕準備離開。
徽州名士汪汝謙被曲中
一語未畢，那院門猛然打開，幾個壯漢沖了出來，手裡的木棍見人就打，一邊打還一邊喊：「徽州名士汪汝謙在此，徽州名士汪汝謙在此——」
薛童大喜，看了一眼微姑，微姑沒有反對。
張原幾個走了出來，張萼大聲道：「徽州名士汪汝謙在此，你們這些喇唬無賴敢來騷擾，真是不知死活，給我打，狠狠打。」
能柱、馮虎幾個可不客氣，手裡木棍「噼里啪啦」，打得那些閑漢哀叫求饒。
武陵走在後面，回頭罵道：「你才卑鄙，膽小鬼，縮頭烏龜！」
李雪衣知道張原與南京守備邢太監有交情，有張原出面，要打那就打吧，急命僕人去尋棍棒——
王微遭汪汝謙這般近乎辱罵的痛斥，倒沒有驚慌失措、自卑流淚，反倒沉靜下來，上次在玄武湖以為張原是故意羞辱她時，王微情緒激動，那是因為張原是她在意的人，而這個汪汝謙，只讓王微明白了一件事：這所謂名士，風雅外衣下面的醜陋！
這十來個廢王後裔面面相覷，然後一齊暴怒起來，他們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身泥污，豈是一句「不知者不罪」就打發得了的，但這個
朱元璋的子孫取名，最後一個字都是帶有五行部首的，而且以五生相生為序，比如永樂帝朱棣，棣字是木字旁的，那麼他的兒子取名就要帶火字旁，有明一代，朱姓宗室繁衍數十萬，這取名字就成了一大難題，因為五行部首的字只有那麼多，取名又不能重複，不然就是犯諱，所以生造出大量以前沒有的五行部首字，而齊王既已被廢，其後代子孫就不歸宗人府管理，姓名也不錄入皇帝的家譜《天潢玉牒》，沒人幫他們生造五行字，這些齊王後裔取名就多有重複、犯諱——
張岱、張萼起先都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領著眾仆往前院去，大叫著：「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在此——」
李雪衣聽汪汝謙說得有道理，又有些擔心了，秀眉微蹙，對王微道：「修微，還是勸張相公不要打人了，好不好？」
……
那汪汝謙又急又怒，連聲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張介子太卑鄙了，方才還在說聖賢之道，轉眼就陷害我，卑鄙無恥！無恥之尤！」
前院拍門叫罵聲更加凌厲，汪汝謙嘲弄道：「有著鴻鵠之志的張公子，先把那些門外兇徒打發了吧，張公子可以向他們宣示人人皆可為聖賢之道，或許他們就都幡然改悔、歡喜讚歎、納頭便拜了。」
張原道：「問問這些潑皮的名字，等下送官法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