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一十六章 獨木橋

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一十六章 獨木橋

楊石香從青浦帶來的《焦氏筆乘》、《警世通言》以及張原評點的八股文集三千余冊已銷售一空,得銀四百兩,把府學宮十字街那間書鋪買下,這間書鋪將長期開下去,與盛美商號一樣,翰社書局也將在江南大城鎮開設書店——
聽說黃宗羲要回家,履純、履潔小兄弟二人大哭不舍,跟著舅舅張原一直送黃氏父子到八士橋上船,黃宗羲看到履純、履潔哭,他也哭起來了,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純粹真摯——
鏡坊原先是一棟三進的民宅,鏡匠、學徒居家、制鏡都在一起,年初張原與張萼商議,各出銀五百兩,把左鄰的一棟民宅高價買下,作為鏡匠、學徒的住所,原先那棟房子全部作為制鏡作坊,先前從杭州聘請來的兩個鏡匠在山陰本地招了十名學徒,依張原的法子,每個學徒只學習制鏡的一個環節,這樣就簡單了,很快就能出師,極大地提高了制鏡效率和質量——
……
當日午後,黃尊素攜子黃宗羲也來向張原辭行,黃宗羲這些天與履純、履潔兄弟一起讀書、玩耍,黃宗羲與履潔同齡,都是六歲,卻已經能背誦四書,而且能講四書義理,並不只是死記硬背,而履潔才初識「之無」,八歲的履純剛讀完《三字經》,正開讀《百家姓》,比之黃宗羲是遠遠不及,有黃宗羲在,履純、履潔兩兄弟也明顯用功起來——
張原心道:「我哪有空教書,黃宗羲將是劉宗周的弟子,劉宗周先生也快罷官了吧,劉宗周先生太直、太倔,這樣的人沒法當官,只適合教書。」笑道:「好說好說,就不知我有沒有福分來餘姚為官。」一笑而罷。
張原笑道:「三兄不是也陪嬌妻很少出來嗎,對了,綠梅快要分娩了吧,要恭喜三兄了。」
穆真真含著笑,用水注給端硯添水,執松煙墨緩慢而有力地磨著,不時看少爺一眼,少爺在看杜定方的八股文,很快就翻過一張,很快又翻過一張——
張原「嘿」地一笑,長揖道:「多謝姐姐。」
「少奶奶早。」
張原點了一下頭,說道:「真真,趕緊磨墨。」一面就在書案上翻找——
不須半刻時,十篇制藝看完,張原起身道:「我先去洗漱。」可以利用洗漱時思考怎麼批改杜定文的這十篇八股文,等他洗漱回來,穆真真已磨好了濃濃一硯墨,書房裡飄溢著墨的清香。
……
張原給王微的信讓姐姐張若曦帶去,張若曦道:「我一回青浦,即把王微接過來,你放心好了,姐姐先幫你養著她。」
張原陪商澹然回會稽過三朝後的次日一早,天還蒙蒙亮,穆真真就起床了,端一盞白瓷高腳燈到書房,把自鳴鐘往後撥一刻時,正擦拭書案,聽到腳步聲響,趕忙回頭,見張原趿著雲頭鞋走了進來,披散著頭髮,顯然還未梳洗——
張萼對自己快要當爹很不好意思,岔開話題道:「我是無人玩耍,又怕大父罵——走,去鏡坊。
穆真真給她爹爹穆敬岩的信早已寫好,張原將三封信一併交給杜氏二仆,賞了二仆一些錢物,讓來旺送他們上船。
商澹然幫張母呂氏管理家務之餘,讀書、作畫、蹴鞠,保持著在會稽做閨女時的生活習慣,有了張原,心裏滿是幸福,早起也跟著張原學太極拳,為張原讀書,握手目眙,恩愛甜蜜——
商澹然已經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張原在專心寫信,穆真真在給張原梳髻,目光含情,心思全在張原身上,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她——
黃尊素看得出張原很喜歡他兒子黃宗羲,臨別時笑道:「介子賢弟,待犬子再長大一些,就拜在你門下讀書吧,正可與兩位小陸公子在一起。」
穆真真趕緊上前施禮,心裏有些不安。
張原略一翻看,喜道:「正是。」誇讚了一句:「還是真真細心。」
「少爺,是不是這個?」穆真真把那十篇八股文從一個書篋里找出來了。
最後一批親友離開山陰,張原不用八面應酬,終於清凈下來了,現在距離八月初九的杭州鄉試還有不到四個月的時間,應試必讀的書諸如《說苑》、《大學衍義》、《歷代名臣奏議》、《御制大誥》這些都讀過了,只有繼續磨礪,搜羅近年浙江、南直隸和京師的鄉試墨捲來揣摩博覽,這三地的鄉試文風是引領風潮的——
張原抬眼道:「澹然也起來了。」繼續寫信。
聽姐姐這麼一說,張原真感到壓力很大,他現在評入股、操選政、主盟翰社、風頭甚勁,而鄉試就是擺在他面前的一道雄關,他若落第,名聲必然大挫,此次鄉試只許勝不許敗,簡直沒有退路啊,鄉試錄取率大約三十比一,這不是你八股文作得好就一定能錄取的,其中還有許多變數,他必須精心準備,盡量消除對自己不利的因素——
張原帶了武陵走到河畔,張萼迎上來道:「介子,整日陪嬌妻嗎,大兄也是,好似閉門苦讀似的。」
書房裡,張原用了一個多時辰給杜定方和杜松各寫了一封信,給杜松的信是恭喜其起複為參將,又以商榷的語氣分析遼東形勢,說杜松將會因為建州女真對大明的威脅而升遷,與建州女真對峙固然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但同時也是巨大的危險——張原當然不能說杜松將戰死在萬曆四十七年的薩爾滸,寫這信只是給杜松提個醒,有些事很快就會得到驗證,這會在杜松心裏造成他張原分析精到、料事如神的印象,這個印象非常重要——
天還沒大亮,書房裡幽暗,穆真真將白瓷燈移近一些,問:「少爺找什麼?」
商澹然湊近看了一下,清雋的小楷已寫了大半張竹紙,張郎做事總是很認真,不敷衍——
四月十七,與楊石香等人一道,陸韜、張若曦帶著履純、履潔還有六名婢僕也要離開山陰了,盛美商號在山陰的分店已經找好了店鋪,就在霧露橋畔,與魯雲谷的藥鋪只隔著幾間店面,張若曦留下陸大有在這邊打理,銀錢由伊亭掌管,絲綢、棉布將儘快從青浦用船運過來,依舊以張原的分利縫衣工的法子來打開銷路,若山陰這個店經營獲利,將會在杭州也開設一家分店,這樣從青浦運貨來可在杭州中轉,會便利很多——
張原嫌那座烏木鎏金的自鳴鐘夜裡報時吵人,布置新房時就把自鳴鐘搬到樓下書房去了,日常起居的話還是城南教場鐘樓的鐘聲更合適,晨鐘聲中起床,洗漱后差不多就是六點鐘,夜裡聽到晚鐘聲響起就收拾筆墨上床安歇,樓下的自鳴鐘正敲十點,晚明士大夫視自鳴鐘為珍寶也並不在於其精確記時,而是對那精美機械的好奇——
從四月二十日起,張原閉門不出,只在投醪河畔木樓讀書、作文,當然,每日早晚健身、射箭從未間斷——
商澹然對穆真真道:「我讓雲錦把張郎的方巾拿下來。」轉身出門,緩步上樓,對剛才看到的溫情一幕並無抵觸,心道:「真真服侍張郎好幾年了,張郎的喜惡真真更清楚呢,這女子良善純樸,我應善待她,這也是我應該有的氣量。」不由得又想起那個王微,那女郎太聰明,留書遠去、以退為進,倒讓張郎對她情意陡增了,王微以後還是要入張家門的——
穆真真福了一福道:「少爺早。」
轉眼就是五月初一,府河那邊的龍船鼓「咚咚咚」地敲起來了,這日上午,張原正在木樓上聽澹然為他讀師兄徐光啟的解元卷子「舜之居深山之中」,忽聽石拱橋上張萼大聲道:「介子——介子——鏡坊方才派人來說新的千里鏡制好了,你與我一起去看。」
是很早,晨鐘還沒響起,自鳴鐘顯示的時間是五點二刻——
商澹然搖了搖頭,不去多想那些,新婚燕爾,張郎對她也是極好,翁姑亦和善,她沒什麼不滿的。
今日向張原告辭的賀客極多,除了青浦的楊石香、洪道泰幾個要再等兩日與陸韜夫婦一道啟程之外,其餘翰社同仁幾乎都要離開,範文若、馮夢龍、文震孟、焦潤生這些人在山陰已經待了一個半月,每日良朋佳會,相互辯難、啟發,都感學識有長進,分別時自是依依不捨——
……
張原道:「我一個學生,崑山的,要我評點制藝,兩個僕人在這邊半個多月了,昨日很多遠客向我辭行還鄉,這杜氏二仆卻在一邊撓頭,嘿嘿。」
商澹然走進來,向穆真真笑笑,問張原道:「有何急事?」
張若曦叮囑道:「好生準備鄉試,不要分心,你是翰社社首,萬眾矚目哦。」
張原鋪開一方鉛山竹紙,給杜定方寫信,穆真真立在他身後,用黃楊木梳為他梳頭,動作輕柔,絲毫不會影響到少爺書寫,正梳得含情脈脈,忽然抬頭,見少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了書房門邊,微微笑著——
張原道:「杜定方的十篇八股文,要我批改的,這些天太忙,差點忘了,那杜家管事今日就要回去——」
商澹然嫣然一笑,放下書卷,說道:「張郎去吧,今天休息,十日休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