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三百七十六章 萌動鞦韆架

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三百七十六章 萌動鞦韆架

朱由校抽抽噎噎道:「知道,西李母親對孩兒很好。」
朱由校頓時大哭起來,七歲的朱由檢也跟著哭。
鍾本華是正四品太監,慈慶宮除了王安,就算鍾本華能在太子面前說得上話,李選侍一個沒正式封號的宮人仗著的也無非是太子的寵愛,見把朱由校嚇哭了,氣也消了一些,對朱由校道:「好吧,那暫且饒了你,我現在帶你去見你母親,你該知道怎麼說話吧?」
張原剛送走內侍小高,還沒進二道門,老門子就叫道:「張姑爺,有貴客來訪。」緊走過來呈上拜帖,張原一看,「友生鄭養性拜」——
宮城內外,鄭貴妃的耳目極多,慈慶宮也不少,太子朱常洛整日都是疑神疑鬼的,鍾太監豈敢在宮中說這些事,小高也是聰明人,被鍾太監這麼一瞪,立時醒悟,不敢再說,退出去了。
李選侍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朱由校,說道:「整日只知玩耍是嗎!」
張原心道:「鍾公公就給我道喜來了。」出到門廳,小內侍高起潛滿臉堆笑叉手施禮道:「乾爹讓小的趕來給狀元公道喜。」
張原道:「我與鍾公公的交情非比一般,多日不見公公,也很想與他把酒言歡,但明日有瓊林宴,還要赴鴻臚寺學習禮儀,又要上表謝恩、祭孔、送別友人諸多的事,暫時騰不出空,煩小高公公回去告訴鍾公公,就在本月底,不是二十九日就是三十日,張原一定到什剎海拜訪他。」
頭戴柳枝帽的朱由校拍著手笑,嚷道:「嬤嬤,再盪高一些,再盪高一些——」眼睛盯著乳娘客印月的翠色羅裙,鞦韆盪起時,那羅裙下擺飄起,可以看到客印月結實渾圓的大腿,十二歲的少年已經有點萌動了——
鍾太監心道:「張原若肯與鄭氏結交,那建議雜家來侍候皇長孫豈不是故意害雜家。」笑了笑,往麗園門外去找皇長孫朱由校讀書,出了麗園門,就聽到薦香亭畔笑語喧嘩,卻是朱由校和七歲的弟弟朱由檢在盪鞦韆,鞦韆架邊圍著一群內侍、宮女,翠色宮裙、膚色如雪的客印月在下面拍著手笑,見到鍾太監來,紛紛見禮——
東宮太子朱常洛有兩個姓李的選侍,以住處區別為東李和西李,來的這個是西李,選侍不是正式的嬪妃封號,只能算是被皇帝、太子寵幸過的宮女的一個稱號,以示與普通宮女有別,朱常洛有封號的嬪妃只有太子妃郭氏、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和朱由檢的生母劉淑女這三人,王才人和劉淑女是因為生了皇孫才得到封號的,如今太子妃和劉淑女都已去世,王才人也是纏綿病榻,所以朱常洛把兩個兒子交由東李和西李撫養,朱由校隨西李,朱由檢隨東李,西李脾氣頗為乖戾,她自己有個女兒,生女兒沒有封號,因此嫉妒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對朱由校也不怎麼好,朱由校頗為畏懼西李——
朱由校大讚道:「好詩,好詩,鍾公公寫得好詩。」其實他狗屁不通。
大時雍坊就在大明門外靠西側,是京城官員聚居區,離六部衙門和皇城都很近,那裡的四合院萬金難求,張原中狀元的第一天就有人送豪宅了——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張原笑道:「有那麼神氣嗎。」
「有。」景徽垂髫披肩的小腦袋一點,肯定道:「很神氣。」又笑眯眯問:「那張公子哥哥覺得是娶我小姑姑快活些呢,還是中狀元更快活?」
王才人趕緊縮回手,對朱由校道:「好了,我兒跟西李母親出去吧。」擺擺手,讓兒子趕緊走。
李選侍轉出到門邊,見王才人拉著朱由校的手,立即斥責道:「王氏,你怎麼拉他的手,小爺不是吩咐不許你與哥兒接觸嗎,你有病知道嗎。」
鄭養性也知道猝然送上大禮,一般人都不敢收的,就說道:「在下敬狀元公的人品學問,別無他意,既然狀元公不肯納,那不如這樣,算是在下借給狀元公居住的,狀元公日後供職翰林院,住在那裡也近,而且狀元公的女眷進京,也需要寬敞舒適的住所,寄人籬下總不方便,那處四合院裡外三進,比商御史這處還要宏敞一些。」
鍾太監道:「是專為客嬤嬤寫的。」吟道:「金花官帽柳枝編,新賜羅衣向御前。彩架遙看天外起,六宮都教戲鞦韆。」
朱由校走了,王才人聽得大門「砰」的一聲關上,睡正身子,仰看天花板,眼睛的光暗淡下去,等待死亡降臨——
張原婉拒道:「實在不敢當,晚生家眷人口不多,有一小院落居住足矣,晚生供職翰林院,工部自會擇就近宅第讓晚生居住,不敢叨煩千戶大人。」
小內侍高起潛得到了張原確定的回話,留下賀禮告辭出門,坐上馬車向西坊門駛去,迎面見一輛雙轅大馬車駛來,八個健仆快步跟隨左右,其中一個健仆對馬車中人說道:「小國舅爺,商御史府第到了。」
萬曆皇帝最寵愛鄭貴妃,鄭貴妃之父鄭承憲去世后,鄭國泰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並擔任京衛指揮同知這一要職,而眼前的這個鄭養性就是鄭國泰的兒子,現任羽林衛千戶,鄭氏家族是京中最有權勢的外戚——
王才人知道李選侍就在門外,嘆了口氣,說道:「兒呀,西李既視你為己出,你也要好生孝順她,不得忤逆,我兒總會長大成人的,娘怕是熬不到那一天了。」
小高小心翼翼問:「那乾爹說張公子會與鄭氏結交嗎?」
客印月平日很奉承西李,西李對她還好,這時上前解釋道:「娘娘,哥兒才出來不久呢。」稱呼娘娘就是奉承李選侍,只有皇后、嬪妃才有資格稱娘娘。
一行宮人擁著兩位皇孫還沒走到麗園門,迎面也來了一群內侍宮娥,客印月輕聲道:「李選侍來了。」身邊的朱由校已然臉上變色,先前的歡快一掃而光,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了。
這深宮中的苦楚誰能洞悉?
小高道:「都好,鍾公公很想與狀元公一晤,當面向狀元公置酒慶賀,就不知狀元公什麼時候有空?」
十二歲的朱由校讀書寫字時一副蔫蔫的死相,玩起來簡直剝了皮會跳,聽鍾太監這麼說,故意借力將鞦韆越盪越高,嚇得七歲的弟弟哇哇大叫,死死抓著繩子——
張原微笑道:「多謝多謝,鍾公公近來可好?」
鍾太監躬身道:「李娘娘,哥兒是跟著雜家出來欣賞春光美景的,順便學習前賢吟詠春光的詩句,請李娘娘不要責怪哥兒。」
鍾太監便讓兩個健壯的內侍上前攔住,抱朱由檢下來,說道:「哥兒,今日也該讀書了。」目視客印月,示意客印月幫著勸朱由校去讀書。
大明朝兩京十三省,三年出一個狀元,皇帝欽點,金榜頭名,傳臚誇街,備極尊榮,即使沉穩如張原,也不禁飄飄然,從皇城長安左門到東四牌樓,雙腳不能著地似的,到處都有人簇擁哄抬,觸目皆笑臉、耳邊盡諛詞,暈暈乎乎,無法淡定,直到順天府尹李長庚帶著傘蓋儀從鼓樂離開后,張原浮躍躍的心才放回心窩,他還是張原,沒有變成別人,只是從此以後腦袋上多了一道光環——丙辰科狀元。
聽到「小國舅爺」四個字,小高就讓車夫暫且將車停在一邊,他從車窗看著商周祚四合院的金柱大門,見那輛大馬車在門前停下,下來一個年齡在三十歲開外的男子,這男子頭戴展腳幞頭,身穿紵絲盤領右衽袍,身量中等,下頜短須,小高認得這男子,心想:「鄭養性來這裏做什麼,是見商御史還是見張公子?」
鍾太監以前常擺著一副儒者嚴師的樣子,現在溫和了許多,負著手仰看鞦韆架上的朱由朱由檢兄弟,大聲道:「莫要盪得太高,小心。」
此情此景,鍾太監卻道:「客嬤嬤,雜家贈你一首詩吧。」
鄭養性又勸說了一會,見張原就是不肯納,怏怏告辭而去。
年前那次在什剎海外宅,鍾太監聽張原勸他要多多奉承客氏,最好是爭取與客氏對食,所以這些日子鍾太監也盡量討好客印月,客印月也感覺到鍾太監的好意,卻似乎不怎麼領情,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可憐鍾太監年近四十卻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討好一個女子,要他和魏朝爭風吃醋,真是難為他啊。
穿著湖綠褙子景徽背著小手,眸光亮晶晶,仔細端詳張原,見爹爹出廳去了,便趕緊湊上來問道:「張公子哥哥,你去年娶我小姑姑是不是也如今日這般神氣?」
李選侍今日不知哪裡來的火氣,對朱由校道:「你母親都快斷氣了,你還在這裏玩,如此不孝,生你這種兒子何用。」
鍾太監眼睛一瞪,低聲道:「這是你該問的事嗎!」
朱由校吃了一驚,就想立即趕去見母親,當即向李選侍請求,因為父親朱常洛不許他私自去見其母王才人,要有李選侍的允許才行,朱常洛不喜歡王才人——
鄭養性先是恭喜張原高中狀元,又問了張原會試時的情況,對董其昌、周應秋陷害張原很憤慨,然後打量廳堂四合院,說道:「狀元公與令內兄商御史住一起嗎,那肯定有諸多不便,在下在大時雍坊有一座四合院,一直未曾居住,就贈給狀元公吧,也沾沾新科狀元的喜氣。」
客印月卻不理鍾太監,自顧坐在鞦韆橫板上,悠悠蕩起來,新年芳齡已經二十八歲的客印月,肌膚白皙水嫩賽過二八少女,襯著身上的翠色衫裙更顯皎白明艷,整個人好比嫩綠葉子包裹著的一枚大白果,讓人起著想剝開了吃的慾望,只是在一群太監內侍當中,客印月是明珠暗投了,沒有火熱饑渴的目光盯著她,鍾太監倒是在看著她,卻依舊目光溫和,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樣子,其實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鄭千戶,這個晚生萬萬不敢當,決不敢當。」張原拒絕。
李選侍今日生氣的原因是聽說王才人向宮娥打聽她對朱由校好不好,一個母親關心一下兒子這很正常,很在西李看來就是王才人認為他會虐待朱由校了,很是氣憤,氣勢洶洶去把王才人罵了一頓,王才人本來就有病,一下子氣得昏了過去,蘇醒過來就叫著要見兒子—
李選侍道:「不許去。」
李選侍現在帶著朱由校去見王才人,冷宮寂寞,宮人冷淡,王才人摸著兒子的手輕聲問:「兒呀,那西李待你如何?」
鍾太監心下暗喜,同時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客印月不像是不識字的婦人,雖說這詩比較通俗易懂,但他尚未解釋,客印月就能懂,豈非聰明得反常?
客印月喜道:「早知鍾公公是內官中的才子,連詩也會寫啊,是專門為我寫的詩嗎?」鞦韆緩下來,羅裙也垂下。
鄭養性經常在皇城當值,小高當然認得,見鄭養性進門去了,一時半會出不來,便自回慈慶宮向鍾太監復命,一五一十複述張原的話,又說了見到鄭養性,鍾太監道:「鄭養性當然是去拜會張原的,新科狀元炙手可熱啊,鄭氏豈會放過結交的良機。」
……
朱由校雖然年幼無知,生性貪玩,但現在看著瘦得皮包骨頭面色蠟黃的母親,心裏也很難過,強忍著眼淚道:「西李母親待孩兒很好,和親生的一樣。」
老門子生怕張原不知鄭養性是誰,低聲道:「姑爺,這個鄭養性就是鄭貴妃的侄子,現任千戶。」
張原當然知道鄭貴妃的這個侄子,心道:「鄭養性與我素昧平生,而且年齡也比我大不少,卻用友生帖來見我,何故?」當即迎出大門,與鄭養性作揖寒暄,請進廳上喝茶說話,他雖然不打算與鄭養性結交,但人家初次登門,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有些事可以做得婉轉一些,現在又不是劍拔弩張的時候——
客印月翠羽一般的雙眉輕揚,嫵媚的大眼斜睨著鍾太監,說道:「真是好詩,樣樣都寫到了呢,不過我可盪不了那麼高。」說著,下了鞦韆,走到朱由校和朱由檢兄弟二人面前,把那柳枝帽摘去丟到一邊,宮娥捧著兩頂翼善冠過來,客印月為兩位皇孫戴上,說道:「今日也玩得盡興了,該回去了。」回眸向鍾太監一笑。
小孩子總喜歡比較,張原笑著正待回答,僕婦進來報說有個叫小高的少年要求見姑爺,那少年以前來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