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反正我是信了
鍾太監屏氣凝神聽著，以為張原還有后話，不料張原就閉嘴了，不禁問：「就這樣嗎？」
張原搖頭道：「當年妖書案到底怎麼回事現在都說不清，一團亂麻，反映的是朝野上下對東宮岌岌可危的地位的擔心，妖書案可謂應運而生，但很多事可一不可再，好比空城計只能用一次，再用就完蛋——」
張原便起身走到廳廊下，小高近前低聲道：「我乾爹就在門外馬車上，因為要避人耳目，不方便進來，請張修撰到馬車上說話。」
張原叮囑道：「即便面對東宮，鍾公公也莫要說此計出自我之口，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好，公公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微妙，不說，功勞是公公的，說了，反倒遭忌。」
鍾太監看著張原的臉色，搖頭道：「沒有，雜家豈會那麼冒失，只是問計，並無讓張修撰捲入宮廷之爭的意思。」
鍾太監點頭道：「雜家明白。」
馬車裡的景徽對母親傅氏小聲道：「怪道真真姐姐這麼高個子，原來她爹爹更高。」
張原眉頭微皺，鍾太監這麼急著親自來見他，定有要緊事，當下向穆敬岩招呼了一聲，跟著小高出門，武陵趕忙跟上——
鍾太監答道：「是萬曆三十一年的事。」這事鍾太監耳熟能詳，發生妖書案時他還是內官監當差——
深宮之事無法深究，鄭貴妃枕邊風厲害，張原點點頭，問：「還有呢？」
張原這時彷彿《大話西遊》里的周星馳發現了腳板底的痣，心下
張原問：「結果如何？」
馬車向東出了東四牌樓坊門，除車夫外，鍾太監只帶了乾兒子小高，現在跟在車邊的還有汪大鎚和武陵。
「鍾公公向東宮面前提起我了？」張原不動聲色問。
門前車馬聲，又有訪客到，進來的卻是小內侍高起潛，這時當然不作內官打扮，向張原叉手唱喏道：「張修撰，小人有話說。」
商景蘭卻是從車窗里看著立在大門邊的祁彪佳，心裏暗暗歡喜著，虎子郎君可是有兩天沒來了——
張岱笑道：「老穆威風凜凜，真讓人刮目相看吶。」
張原想了想，問：「妖書案是哪一年的事？」
張原搶步上前將穆敬岩扶起，笑吟吟打量著眼前這黃須大漢，兩年不見，年近四十的穆敬岩反倒顯得比以前年輕了一些，方面闊口，高鼻如削，頜下金黃色的短須捲曲著，面上雖有風霜之色，而且神態依然謙卑，但畢恭畢敬中自有一種血性剽悍之氣，這是以前作為墮民轎夫的穆敬岩所沒有的氣質，只有軍伍中才能磨礪出來的氣質，而且這支軍隊還應該是未遭受過大潰敗的，若是崇禎年以後，大明邊軍屢戰屢敗、畏滿奴如
穆敬岩與張原說話時，穆真真侍立一邊，容光煥發，這墮民少女打心眼裡要往外笑，真是高興啊，爹爹威風了許多，言談舉止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卑微畏縮的轎夫了，爹爹有一股英武之氣，爹爹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張原點頭道：「就是這樣，什麼也不要多說，這事只是一個火苗，自有外官會加油添薪，到時鋒芒自會指向鄭氏，東宮自然就平安了。」
張原微笑道：「瘋癲不是痴獃，很多瘋癲是發病時瘋癲，平時看著又正常，這並非那麼好辨別的，把一個正常人指認為瘋癲而關起來的事我都見得多了，而且闖進禁宮謀殺太子的事非同小可，自有支持東宮的言官和御史揪住不放，所以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鍾太監道：「前兩年有錦衣衛百戶王曰乾告發京師奸徒孔學、趙宗舜、趙聖等受皇貴妃鄭氏指使，糾集妖人謀害東宮，當時福清相公為息事寧人，以查無實據，王曰乾與孔學等人有私怨才誣告，授意三法司將告發者王曰乾拷打至死，這事就過去了，沒有引起朝黨大的紛爭，但卻助長了鄭氏一黨的氣焰，小爺的日子很不好過，小爺貴為儲君，但身邊侍從寥寥，不少慈慶宮的內侍因為門庭冷落，沒有油水好撈，有的借口生病、有的借口他處有事，紛紛離去，偌大的慈慶宮是冷冷清清，小爺很是驚懼，生怕哪一日就被鄭貴妃的人害死了
鍾太監瞠目結舌，仔細想張原說的這番話，越想越妙，此計看似拙劣，其實妙到毫巔，這是對人心和時局的精確把握才能想出來的妙計，即便有人不信鄭氏會這麼愚蠢派人闖宮行刺，卻更不會相信太子會自己安排人行刺自己，這會和當年的妖書案一樣糊裡糊塗，但最終得利的肯定是太子——
鍾太監道：「就在上月雜家在什剎海與你相見那日，萬歲爺爺把小爺喚到乾清宮訓斥，小爺回來時面無人色，王安公公細問之下，才知鄭貴妃又向萬歲爺進讒言，說小爺將劉淑女虐待而死，小爺甚是惶恐——」
進到門廳，穆敬岩即從懷裡摸出參將杜松的信呈給張原，還有一擔禮物放在門廳一角，杜松為將官多年，深悉官場禮節，知道如張原這樣前程遠大的詞林官等閑不肯自污，所以沒敢送厚禮，只是延綏等地的特產，如黃桂稠酒、西鳳酒、牛手參、雍州麝香、安康青茶等等，這都是名貴土特產，價值也自不菲——
商周祚點頭道：「這便是真真的爹爹嗎，果然好一條大漢。」
鍾太監問：「那張修撰以為該當如何？」
鍾太監道：「雜家知道，你現在只是沒有實權的詞林官，養望第一。」
張原道：「公公知道我是堅決擁戴東宮的，我可以獻計，但絕不能
張原受不了鍾太監神神秘秘的樣子，說道：「公公有何要事，現在可以說了。」
鍾太監遲疑道：「這似乎不可信啊，鄭貴妃要害小爺，也不會派一個半瘋半傻的人啊。」
見到張原一行人過來，那高大雄壯的軍漢大步迎上，離著數丈遠便在道旁屈一膝請安道：「小人穆敬岩拜見介子少爺、宗子少爺、商老爺和夫人小姐。」
鍾太監還撩起窗帷向車外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道：「張修撰，那鄭貴妃要向太子爺發難了——」
張原看了杜松的信，心情愉快，交由穆真真收好，便詢問穆敬岩在延安衛兩年的情況，穆敬岩說曾兩次隨杜參將追擊從東套前來劫掠延綏的蒙古韃子，有斬獲，因此立功升任小旗、再升總旗……
武陵、來福高興地上前招呼穆大叔，很是熱情，武陵摸著穆大叔的雁翎腰刀的刀柄，肅然起敬的樣子。
張原過去坐進車廂，鍾太監略略一揖道：「張修撰，雜家有要緊話說，咱們先離開這裏，到朝陽門大街轉一圈。」
張原點頭道：「那好。」吩咐武陵回去告知內兄一聲，就說他臨時有事外出，等下回來——
張原、張岱與商周祚步行，傅氏帶著兩個女兒乘車，武陵、來福、汪大鎚、茗煙，還有商氏的男僕、婢女跟在車邊，一行人轉過街角，就看到不遠處四合院的金柱大門前，穆真真正和一個身量長大的軍漢在說話，這軍漢頭戴五色布扎巾，身穿大袖衣，
說到這裏，鍾太監凝視張原的眼睛，低聲道：「張修撰足智多謀，科場案化險為夷，可有好計救助小爺？這也是你我前程之所系——」
張原心道：「怎麼，梃擊案發生了？」口裡道：「公公莫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鍾太監明白張原的意思了，驚喜道：「張修撰是說再來一次妖書案？」
「穆叔，快請起。」
張原走出金柱大門，見側對門的路邊停著一輛馬車，小高已經先跑過去，對車廂中人說了一句什麼，車帷一掀，露出鍾太監白瘦無須的臉，向張原一點頭，又把車帷放下——
張原低聲道：「東宮雖然受冷遇，但還是有很多效力之人，公公可向東宮獻計，安排一個神智不大清楚的男子闖進慈慶宮，然後抓住此人移交錦衣衛，就說這人闖進宮中妄圖要打死太子。」
張原道：「公公可先與王安公公商議，然後再向東宮獻計，闖宮者必須物色好，出面聯絡的人必須可靠。」
穆真真遲疑了一下，向爹爹說了一聲，也跟了上來，張原回頭道：「真真陪穆叔說話，小武、大鎚，跟我來。」出外身邊總得帶著人。
妖書案是當時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一本小冊子，指責鄭貴妃欲廢太子，那時太子朱常洛才剛剛冊立，地位很不穩，經過了那妖書案，朝野間的強大輿論迫使鄭貴妃不敢廢太子立福王，朱常洛的地位反而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