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三百八十五章 驚馬
「鍾公公，找我何事？」
鍾太監停下腳步，眉頭微皺，看著這個不學無術的皇長孫，心裏暗嘆：「若太子爺地位不保，你這皇長孫以後的日子肯定悲慘，福王即位不會給你留活路。」
王安聽得冷汗涔涔，鍾本華所言之事絕非不可能發生，顫聲道：「我去讓人即刻加強慈寧宮守衛——」
皇長孫朱由校帶著幾個內侍和宮女在穿殿前那隻大銅缸邊上也不知在鼓搗些什麼，見鍾太監走過，朱由校快活地叫道：「鍾師傅，你來看。」指著那隻大銅缸——
客印月道：「今日是外官們的休沐日，公公怎麼不找張翰林飲酒敘舊，也好久不見了？」
……
王安從殿內走出，王安是太子朱常洛的伴讀，是慈慶宮的首領太監，年近五十，有胃痛之疾，總是皺著眉，兩頰如削，一副嚴肅的樣子。
用罷午飯，王安便讓心腹之人去大明門外棋盤街見刑部主事王之寀，約王之寀在皇城北面的千佛寺相見，王之寀是陝西人，東林骨幹，與王安交情不淺，原任清苑知縣，以善能斷獄，升任刑部主事。
鍾太監便獨自去見王安，不料客印月跟了上來問：「鍾公公方才出宮是去見張狀元嗎？」
一輛單轅馬車駛過鬧市，駕車的馬低著頭嗅著地面，穆敬岩沒注意，轉身時腰間雁翎刀鞘掃到馬眼，那馬驚跳起來，拖著馬車撞倒了兩個路人，穆敬岩眼疾手快，搶上去按住車轅，制服了驚馬——
鍾太監送張原回了東四牌樓，便帶著乾兒子高起潛往皇城而去，由東安門進皇城，再入東安里門和東安上門，然後便是宮城的東華門，可謂門戶重重，這一帶是由虎賁左衛、金吾前衛、燕山前衛、羽林前衛輪流當值守衛，鄭養性就是羽林前衛的指揮千戶——
小內侍高起潛見鍾太監站在慈慶宮大門前久久不動，臉色古怪，或怒或喜，不禁有些害怕。
穆敬岩在張原面前是實話實說，他說邊衛軍戶經商者比比皆是，還有
「乾爹，咱們進去吧。」
「報什麼恩，還不就是想擁立福王。」鍾太監冷笑，又想：「鄭貴妃或許有所顧忌，但難保她手下那些人喪心病狂不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小爺困守東宮防不勝防啊，所以張原此計叫反客為主，又叫打草驚蛇，又叫渾水摸魚，一計中包含數計，絕妙！」
鍾太監有些訝然地看著客印月，這婦人高挑碩美，雙眉如翠羽斜飛，雙眸秋水明麗，肌膚嫩白如新剖瓠瓜，似乎一掐就能出水，鍾太監心想：「這婦人水性，久曠思春，莫非還想勾搭張原，不然為何這般熱心提起要雜家宴請張原，她好去相見了是吧，你這女人也太自不量力了，你只是一個乳娘而已，在宮中與我們這些內官賣弄風騷也就罷了，竟還想著誘惑人家狀元郎，真是豈有此理。」
鍾太監作揖道：「王公公，我有要緊話說。」
朱由校雀躍道：「噢，成功了，大功告成了。」還向鍾太監邀功道：「鍾師傅，我這個噴水機做得可好？」
鍾太監搖頭道：「鄭貴妃在宮中勢力王公公是清楚的，加強防衛適足以提醒鄭氏儘早下手。」
客印月見鍾太監神色有異，輕笑道：「鍾公公想到哪裡去了，小婦人是想托公公幫我問一下張狀元，我弟客光先何時能去翰林院當差？」
過兩日穆敬岩就要回榆林，父女二人相聚時日不多，倍加珍惜，穆敬岩要給女兒買些衣物首飾，他現在有些積蓄了，穆真真道：「爹爹不用破費，女兒有首飾
鍾太監便將那個計策說了，王安眉毛不住跳動，沉思半晌，贊道：「果然好計，這樣可以讓朝野知道小爺艱難的處境，即便不能扳倒鄭氏，也可警告鄭氏再不敢危害小爺。」
鍾太監跟著王安進到太子書房，裏面有一個小內侍在整理散亂的書冊，鍾太監皺了皺眉頭，王安便讓那小內侍出去，然後道：「鍾公公現在可以說了。」
穆敬岩遲疑了一下，問：「真真，你服侍少奶奶可好？」
沿御河右岸北走，繞過文華殿，正北就是慈慶宮，第一道門寂然無人，宮城守衛在此竟然不設防，門庭冷落慣了，鍾太監平日不覺得大門無人看守有什麼特別不對勁的地方，畢竟東華門還是有人守的，但在現在看來，這冷冷清清的慈慶宮大門真讓鍾太監悲憤憋屈，萬歲爺不待見小爺，鄭貴妃勢焰逼人，就連宮中侍衛也對東宮甚是輕慢，把一國儲君置於如此危險境地，先不要說外面闖人進來，就是鄭貴妃派幾個強壯的內侍衝進慈慶宮，也能對小爺造成致命的威脅，也許這麼明顯的蠢事鄭貴妃自己不敢主謀，但鄭貴妃手下自有效忠之人，去年就有傳言，太監姜麗山與人在阜城門外莊園歃血為盟，要結交心腹好漢，報鄭貴妃厚恩——
申時初刻，王安先到千佛寺，在大雄寶殿上了三炷香，轉出山門外，就見王之寀乘馬車來到山門外，王安便悄然上了王之寀的馬車——
鍾太監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抬腳邁入東宮大門，走過一個寬廣的庭院，前面是二道門，二道門倒是有人看守，是兩個老太監，都是五、六十歲了，體弱多病，真有什麼事發生這兩個人又抵得什麼用，過了這二道門就是穿殿，穿殿後面便是小爺居住的奉宸宮，若有
鍾太監道：「既然王公公認可此計，那是否立即稟知小爺？」
十二歲朱由校搞這些奇技淫巧聰明異常，讀書認字時就呆若木雞，鍾太監這時也無心教訓他，點了一下頭，問那些內侍：「王公公在哪裡？」
客印月笑著萬福道：「多謝公公，小婦人現在雖在宮中，但哥兒一天天長大了，待哥兒大婚，小婦人就要出宮的，所以還得為後半生著想。」
鍾太監留心觀察各門守衛，發現東安門守衛甚是輕疏，因為東安門裡有光祿寺、尚膳監、御馬監、內承運庫、磁器庫、彈子房等等，進進出出的官吏、太監、雜役很多，而且這麼多年來也從未發生過姦細混入皇城鬧事的案件，守衛自然就生了怠慢之心，當值時相聚談笑，並不一一核對腰牌或勘合，而東安里門和東安上門更是形同虛設，只有宮城的東華門守衛相對而言嚴密一些，畢竟裏面就是內閣和東宮，但與皇極門那邊森嚴的守衛還是沒法比，應有漏洞可鑽——
張原回到東四牌樓四合院，張聯芳也過來了，張聯芳來恭喜族侄張原喜得貴子，中午時，張原便在附近酒樓擺了一桌酒席，宴請葆生叔、內兄商周祚、族兄張岱、祁彪佳，還有穆敬岩，穆敬岩起先不肯與張原等人同席，連稱折殺小人，在張原的要求下才坐了，眾人聽穆敬岩講追殺蒙古韃子的事來下酒，不亦快哉。
黃昏時分，穆真真陪著爹爹穆敬岩去燈市街遊玩，燈市街的上元燈會非常出名，平時也是商旅聚集之所，蠻夷閩貊之珍異、三代八朝之古董、五等四民之服用器物，應有盡有，衢三行、市四列，所謂九市開場，從辰時初起市到戌時初罷市，這裡是人頭攢動，闐城溢郭，東城婦人還有一種習俗，就是晚飯後喜結伴而行，以消疾病，這叫走百病，這燈市街就是婦人們最愛走動的地方，不但庶民女眷愛來這裏，那勛戚豪宦的眷屬
客印月嘻嘻一笑，媚目斜睨著鍾太監，倒把鍾太監看得有些赧然，鍾太監清咳一聲，說道：「勛勤殿到了，客嬤嬤留步，雜家與王公公有些話說。」拾級上殿，走到丹墀上回頭看時，那婦人已經往回走了，正午陽光灑落，將那婦人照得甚是明麗，宮裙包裹下的腰臀扭動著，兩條長腿邁動得很快，風風火火的，有股爽朗潑辣勁——
王安搖手道：「此事不必讓小爺知道，我等奴婢為小爺分憂便是。」
鍾太監道：「前年錦衣衛百戶王曰乾在皇城放炮上疏，告發奸人孔學等受鄭貴妃指使欲謀害小爺，但萬歲爺卻不肯追究，反把王曰乾打死了——慈慶宮若真發生了什麼不測之事，萬歲爺只怕也不會嚴懲鄭貴妃，最後還是會找幾個替死鬼來結案，然後，福王理所當然成為儲君了。」
鍾太監皺眉道：「此事非同小可啊——」
鍾太監點頭稱是，不要他操心最好，他也知道王安與東林一黨的官員多有來往，當年的漕運總督李三才、首輔葉向當都曾稱讚王安之賢，王安一個內官在外臣中口碑頗佳，王安之賢主要表現在竭力維護東宮的地位和安全，這是東林黨人最看重的，現在朝中東林黨人雖被三黨壓制，但依然有強大的勢力，有他們相助，安排一個闖宮的死士應該不難——
王安盯了鍾太監一眼，點頭道：「隨我到小爺書房說話。」
王安冷靜下來，目視鍾太監，問：「鍾公公，我素知你熟讀聖賢書，對小爺、哥兒是忠心耿耿，你是否有良策，請儘管直言？」
鍾太監笑了笑，說道：「原來如此，改日雜家幫你問問，只是客嬤嬤在宮中所得賞賜亦不少，何必讓令弟執賤役，令弟若有用錢之處話雜家也可以相助。」
王安是東宮死忠，為維護太子不惜性命的，聽了鍾太監所言，也是心驚，說道：「我平日只想著怎麼辯解鄭貴妃在萬歲爺那裡進讒言陷害小爺
一個內侍不知在銅缸邊扳動了什麼機栝，蓄在銅缸里的用於救火的水陡地噴了出來，瀉如瀑布，散若飛雪，讓鍾太監吃了一驚，連退數步，靴子和衣袍下襟都被濺濕了。
只聽朱由校叫一聲：「扳。」
穆敬岩開心地笑起來，說道：「介子少爺真是不得了啊，狀元，若不是介子少爺中了狀元，我父女二人可沒這麼快就能相見。」
鍾太監便將他方才一路從東安門進來的所見說了，憂心忡忡道：「小爺處境堪憂啊。」
……
這麼一說，鍾太監倒有點憐惜這婦人，說道：「你愁後半生做什麼，哥兒日後承繼大統，你還愁後半生沒得吃沒得喝，就是雜家也可看顧你。」這很有點表白的味道了。
鍾太監心下一凜，答道：「沒有，雜家去了一趟隆福寺。」
王安肅然道：「鍾公公放心，這事我來擔當，為了小爺我何惜此身，我在京城多年，還是有些門路的，我能安排妥當，公公獻此妙計足矣，其他事不需公公操心。」
午後，張聯芳、張岱叔侄回泡子河畔，祁彪佳與商景蘭在書房寫字作畫，輕言細語，張原則與穆敬岩長談，仔細詢問邊衛的情況，穆真真和小景徽旁聽——
張原默默點頭，晚明經商風潮無孔不入，已經滲透到軍隊中，軍隊經商是大忌，會使軍紀渙散，有錢的軍戶可納銀代役，這對士氣的影響是致命的，但這些事他現在只能了解，而無法改變，必須儘快掌權才行啊，以他現在的資歷，想要進入中樞決策還遙遠得很，但必須要能影響到中樞決策，所以一定要保住吳閣老在內閣的位置，因為吳閣老很欣賞他，支持他萬言策里的治國方略，而方閣老卻對他心有嫌隙——
穆真真明白爹爹的意思，說道：「少奶奶待下人極好，女兒真是有福氣，能遇上這樣良善的少奶奶和少爺。」
那些內侍都說不知道，這時客印月從穿殿出來，應道：「王公公在勛勤殿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