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零一章 吃奶
張原點頭道：「不錯，周講官一天時間就講了二十二句八十八字，殿下先朗誦一遍《千字文》前面學過的文字吧。」
張原微笑道：「豈敢哄騙殿下，請殿下發問。」
張原問：「殿下，前日周講官講解《千字文》講到哪一句了？」
張原道：「我也不是整日讀書習字，有時也圍棋、聽曲，有種種遊戲，但不能因為遊樂而耽誤了正事，殿下喜好做木工並沒有什麼不對，要完成好每日學業，而不是敷衍了事，做木工活時盡量把木工活做好，在這裏讀書時也要打起精神把書讀好。」
張原是第一個肯定他做木工活的人，這讓朱由校頓起好感，說道：「張先生說得是，我是要把書讀好，其餘時間做木工就沒錯是吧。」
朱由校道：「就是一塊羅綢，綉個井字，然後以銀錢投擲，落在框內的就贏，壓線或者滾到框外的就輸。」
朱由校打起精神聽課，枯燥的《千字文》張原也能講得妙趣橫生，與孫承宗、周延儒講的課大不一樣，一邊的鍾本華都聽得暗暗讚歎：「張原真是大可為鯤鵬，小可為蜩鳩，能放能收，深入淺出，深明事理，讀書到此境界才敢稱讀通了的啊。」
朱由校又吃了一個五色芝，咂吧著嘴，眼睛看著客印月鼓鼓的胸前，說道：「嬤嬤，我想吃奶。」
張原道：「殿下說得對，聖賢就是為這人間世立規矩的人，聖賢立的規矩能利益萬民，百姓遵從聖賢的教化
高起潛甚喜，說道：「多謝張修撰誇獎，小的一定會努力做好皇長孫的伴讀，不負乾爹的栽培、不負張修撰的教導——張修撰請看，我乾爹在門前等著呢。」
張原笑了笑，說道：「小高公公，你乾爹讓你做皇長孫伴讀可是費了不少心力吧。」
客印月笑著推他，說道：「嬤嬤早沒奶水了，都被你吸光了。」
這種日常講學比較隨意，除了東宮內侍，並無禮部、鴻臚寺的官員在場，張原在殿內稍等了一會，就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魏進忠陪著皇長孫朱由校到了，相互見禮后坐下，伴讀高起潛則跪在皇長孫身邊的一條小書案邊，案上也有一套書籍筆墨——
客印月搖頭道：「我不吃，甜食吃多了會長胖，哥兒瘦，多吃些無妨。」見朱由校鼻翼有細細汗珠，便走過來給朱由校扇扇子，問：「今日是張狀元教嗎，哥兒好像還有些高興？」
張原道：「所以說成聖成賢是指遵從聖賢之道，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目標在前，走在這條路上那就不會有錯。」說最後這句話時張原心口不一，他心裏其實並不是這樣想的，但東宮講官絕不是那麼好當的，你若有離經叛道之語，那罪責不小，所以有些話不能亂說，還得顧忌著。
張原問：「這種遊戲有何規則，就是說該怎麼玩？」
鍾本華在文華殿門前的古柏下向張
朱由校眼神好比成黑白圖片逐漸變成了彩色，慢慢有了神采，問：「真的問什麼都可以嗎，張先生？」
以遊戲作譬喻，朱由校領會得很快，張原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聖賢既有文王、周公、孔孟這樣以道德教化萬民的聖賢，也有像兵法傑出的孫武、醫術高超的張仲景這些在某一方面能利民濟世的都可稱為一術之聖，就是木工活也有聖人，那就是魯班——」
張原言而無信，第一個問題就不答，卻問朱由校：「殿下會下棋嗎，或者別的遊戲也可以？」
朱由校洗了手，進到裡間，見客嬤嬤穿著粉色紗衣、淺紅宮裙，笑吟吟倚在窗前，手裡的團扇朝小案一指，案上有個漆盒，盒子已打開，裏面有顏色好看的點心，朱由校拈起一塊甘露餅吃，一邊道：「嬤嬤也吃。」
朱由校連連點頭道：「是，那就亂了，沒法玩，也沒意思。」
待朱由校念完《三字經》再取《百家姓》念時，張原道：「且慢，就念到這裏。」
高起潛遲疑了一下，答道：「不瞞張修撰，哥兒自出閣讀書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呢，哥兒不愛讀書，回宮后做起木工活卻樂此不疲，要我也在邊上幫手，小
東宮講官的大紅袍很醒目，新科狀元誰人不識，無論是皇城守衛還是宮城守衛見到張原都極為敬重，重重大門通行無阻，張原進到東華門，皇長孫的伴讀小內侍高起潛已經在等著他，叉手唱喏後接過張原手裡的小書篋，跟在張原身邊往文華殿行去。
張原道：「這也是因為你聰明好學，不然王公公說情也沒用。」
高起潛臉露喜色，說道：「乾爹也說張修撰定然教導有方，沒什麼事能難得住張修撰。」
朱由校便機械地大聲讀了起來，伴讀高起潛一起小聲讀，須臾讀畢，朱由校不待張原吩咐，就翻出《三字經》讀了起來，眼睛盯著書本、一句一句讀的也沒錯，但明顯心不在焉，紹興俗語「唱書歌」、「坐船」就是指這種學習狀態。
朱由校眼神獃滯，顯然對讀書毫無興趣，答道：「篤初誠美，慎終宜令。」
宮人道：「客嬤嬤到了，在裡間呢。」
七月初四辰時二刻，張原身穿講官大紅袍，從東安門入皇城，自梃擊案后東安門守衛就森嚴了許多，五軍營的叉手圍子手要仔細驗看入城者的身份牙牌，進宮城東華門時又要驗一次，外廷官吏入宮還必須有勘合牌，也就是說宮城內府會把今日要進宮的官員、吏役姓名和勘合牌預先交給值守警衛，然後由值守警衛一一驗對
朱由校道：「張先生要玩掉城嗎，好極——小高，你速回宮中取掉城玩具來。」一說到玩，朱由校興緻勃勃。
張原微微一笑：「我只管你讀書，木工活我教不了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翻開薄薄的《千字文》，說道：「現在講新課。」
朱由校道：「有，一定有。」
朱由校愣愣地看著張原，張原道：「今日先不學新課，由殿下向我發問，問什麼都可以。」
張原道：「銀錢落在框內是贏，框外算輸，這就是規則，當然，這種規則必須是公平的，不然的話，你若是不管落在框內還是框外都是你贏，別人都是輸，那就不是規則，而是胡來、是賴皮，就不會有人和你玩這遊戲對不對？」
講了半個多時辰，張原停下，誇獎了朱由校幾句，讓朱由校到偏殿暖閣休息一會。
張原問：「皇長孫這幾日學得如何？」
朱由校走到偏殿暖閣，問一個宮人：「客嬤嬤呢，客嬤嬤來了沒有？」
朱由校道：「張先生教得極好，我願意聽張先生講。」
張原道：「無妨，待我來好生開導殿下。」
朱由校膩到客印月身邊，央求道：「嬤嬤，我真的要吃
暖閣裡間響起客印月的聲音：「哥兒進來，嬤嬤給你帶了甘露餅和五色芝來吃——先洗手。」
「魯班我知道。」朱由校喜滋滋答道：「魯班就是公輸班，會制能飛行的木鳶，木匠的祖師爺。」
客印月「哦」的一聲，若有所思，一時沒說話。
張原趕忙制止道：「我只是問問掉城的遊戲規則，殿下說得上來嗎？」
朱由校心領神會道：「那我們這人間世也好比一個大遊戲，遊戲里的人必須遵守遊戲規矩，不然就要踢出，若都不遵守，那就全亂了，是不是，張先生？」
朱由校點頭道：「張先生說得明白，我知道了，很多人都是走在成聖成賢的路上，難怪我說怎麼說沒見過活著的聖人呢，要做聖賢是很難的是吧，就像我讀書時就想睡覺，做木工等遊戲時就有精神，這怎麼辦呢，張先生？」
張原不禁搖頭，心道：「這樣的教法不行，皇長孫本不是愛讀書的人，強逼著他坐在這裏念『人之初性本善』只會念得焦躁不耐，還不如放任他做木工活去。」
朱由校看著張原，過了一會，問道：「張先生，上回孫先生沒對我說清楚為什麼人要成聖成賢，張先生和我說說？」
高起潛道：「是，有很多人爭呢，是乾爹懇求王公公在千歲爺面前說情才成的。」
朱由校眉飛色舞道：「我會『掉城』遊戲，是我皇祖父創製的。」
客印月用團扇在皇長孫腦袋輕輕拍了一下，笑嗔道：「你都多大了，還要吃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