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零六章 酥油泡螺

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零六章 酥油泡螺

這樣,東宮講學有序進行,講官之間相安無事。
鍾本華恪守本分,不品嘗這美味,魏進忠也就不敢伸手,朱由校請張原再食一塊,這才回偏殿享用去。
商周祚這才知道周延儒彈劾張原不成,反而自己辭掉了東宮講官,不禁大為驚奇,心想這個妹婿運氣真是太好了,姚宗文會衝動得落水、周延儒會突發疾病!
張原輕聲道:「鄭氏已知太子地位無法撼動,所以前倨後恭轉而交好太子,這也很正常,公公做好自己本分照顧好皇長孫就好。」
張原熟讀《金瓶梅》,記得西門慶就愛吃這種酥油泡螺,喜好美食的大兄張岱也曾對他說起蘇州富貴人家有一種帶骨泡螺,以乳酪和蔗糖霜熬制而成,乃是天下至味,當即說了聲「多謝」,伸手拈起一塊酥油泡螺,入口便融,味道香美至極,忍不住贊道:「真是佳味!」
景徽道:「那等小姑姑到了,再請東宮賜美食讓小姑姑嘗嘗。」
張原眉頭微皺,點頭道:「是麻煩,枕邊人最是難防。」
七月二十六日,翰林院推舉的東宮講官馬之騏頂替周延儒入宮進講,馬之騏是萬曆三十八庚戌科的殿試榜眼,現任翰林院侍讀,正六品,今年三十八歲。
鍾本華這才對張原說些機密事,壓低聲音道:「自上回梃擊案后,鄭貴妃對千歲爺的態度從冷淡和挑剔變為熱情奉承,甚至是巴結,不時派人給小爺送來金銀珠寶和精食美饌,這酥油泡螺就是鄭貴妃的長春宮內侍製作的,比慈慶宮做的更美味,當然,長春宮送來的食物和用具我們都會仔細檢查,但數日前鄭貴妃選了她長春宮的八名美貌宮女送給小爺,說是讓小爺廣育子嗣,這個麻煩可就大了。」
朱由校那天在馬車裡仗著張原不認識他故意笑得很瘋,這時有點不好意思了,說道:「就是見到張先生心開嘛,三位講官就張先生和我有緣,其他兩位此前都沒見過。」見張原注目他妹妹朱徽嫙,便道:「張先生,這是我妹妹朱徽嫙,今年六歲。」對妹妹朱徽嫙道:「小嫙,你怎麼跟到這裏來了,這可是我讀書之處,你不能在這裏捉迷藏。」朱徽嫙最愛玩的遊戲就是捉迷藏,而且是喜歡躲起來,讓哥哥們找她。
皇太子送給張原的禮物是:銀八寶十二兩、玉花墜兩件、綵衣紗兩匹、長春酒兩瓶、宮餅兩盒,這兩盒宮餅就有一盒是酥油泡螺。
張原笑道:「東宮賞賜是因為我受了不小的委屈,我哪能老受委屈呢。」笑著回房去寫謝恩表,皇家賞賜可不是那麼好生受的。
「張先生、鍾師傅、魏伴伴,都請嘗嘗。」朱由校很是熱情。
張原對朱由校道:「殿下吃點心去吧,我不吃,有杯茶即可。」轉身走到殿廊另一邊與鍾本華、魏進忠說話,還沒說得幾句,朱由校過來了,身後的客印月捧著那個蓋子打開了的漆盒,裏面盛的就是酥油泡螺,有粉紅、純白兩色,紋路如螺螄一般,甜香撲鼻——
朱由校眉開眼笑介紹道:「張先生,這是客嬤嬤,客嬤嬤去年就見過張先生,張先生還記得嗎?」
客印月不知為什麼臉泛紅潮,好似三月桃花,含嗔道:「你是主子,當然你做主,問我一個奶娘做什麼。」捧著漆盒向偏殿行去,朱徽嫙趕緊跟上,酥油泡螺在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魏進忠奉承道:「我等下人如何比得張先生,張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客印月算是老相識了,張原微笑道:「朝陽門外東嶽廟,怎不記得,那日殿下何故大笑?」
「不捉迷藏。」朱徽嫙搖頭,看著客印月手裡的漆盒。
張原笑道:「鴻漸半歲不到,哪能吃這個,你們兩個儘管吃,你小姑姑還要兩個月後才能到,這酥油泡螺哪能存放那麼久,早化了。」
閑話一回,一個甲字型檔的內侍來找魏進忠有事,魏進忠便去偏殿向朱由校說了一聲,匆匆去了。
「就是啊。」鍾太監道:「小爺呢,說實話,這些年提心弔膽過日子,一向受著冷落,供奉也淡薄,近來突然受萬歲爺看重,鄭貴妃又這般奉承,宮中大小執役對小爺更是畢恭畢敬,小爺就有些飄飄然了,簡直忘了鄭貴妃此前對他的種種讒言和刁難,對鄭貴妃敬重得很,而且小爺于女色方面不知節制,鄭貴妃送來的八個美女每夜臨幸,王公公對此甚感憂慮。」
鍾本華含笑道:「張修撰教哥兒不到一個月,哥兒就對你既尊敬又親密,雜家教了他一年多——」自己先笑了起來。
張原笑道:「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嘛。」
鍾太監聽張原這麼說,點頭道:「張修撰說得是,這是王公公該操心的事,雜家不應多管。」說到這裏,陡然靈光一閃,心道:「小爺好色貪歡,不知養生,只恐損壽,但這樣哥兒豈不是就能提前即位了!」
景蘭、景徽姐妹也極喜這酥油泡螺,吃了一塊還想吃一塊,看看所剩不多,景徽道:「我不吃了,小姑姑和小鴻漸快要進京了,留給她們吃,這宮中美食,等閑吃不到的。」
朱徽嫙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她最愛吃酥油泡螺,但太醫院的醫官說不能多吃,多食會拉肚子,所以朱徽嫙雖生在皇家,也還是一副很饞的樣子,和尋常人家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朱由校大笑起來,說道:「我知道了,這漆盒裡裝的是酥油泡螺對不對?」
客印月出來了,向張原施了一禮,帶著朱徽嫙回慈慶宮。
這個秋日的午後,站在主敬殿廊墀邊的鍾太監不禁這麼想:「張原如此才智,現在以翰林修撰為哥兒的老師,他日哥兒登基,張原入閣為輔是完全可以想見的,張原像是張居正,那雜家豈不就是馮保,四十年前這兩個人掌內閣、一個掌司禮監,權傾一時,但最終都沒好下場,馮保倒沒什麼,孤家寡人一個,顯赫風光過,死亦無撼,張居正卻是累及老母和子孫,不過從張原對哥兒的態度看,比張居正給萬歲爺當老師時溫和得多,當年萬歲爺年幼,讀《論語》時,將『色勃如也』的『勃』字讀『背』字音,張居正厲聲糾正,聲震屋瓦,把在場的其他講官和內侍都嚇了一跳,萬歲爺小有過錯,慈聖皇太后就說『倘使張先生聞,奈何?』萬歲爺對張居正是害怕多於尊敬,後來萬歲爺長大成人,張居正依然大權獨攬,不知進退,視萬歲爺如傀儡,這才導致張居正死後被論罪清算,張原熟知史事,應當不會重蹈覆轍吧,不管怎樣,雜家是一定要在內臣中出人頭地一回的,讓邱乘雲、宋晉這些平日譏笑雜家的看看——」
進講繼續,張原講得深入淺出、生動有趣,朱由校聽得也認真,午時,張原到奉天門東廡用餐,郭淐對他說起太子對周延儒辭去東宮講官的態度,並說他傍晚要陪王安公公一起去探望周侍講,問張原是否同去?
郭淐既然問了,張原當然說那就一起去,申時末進講完畢,張原便隨同王安和郭淐去大明門外棋盤街周延儒寓所,王安是代表東宮來探望的,周延儒當然不能推託不見,只有躺在床上額頭敷著濕布巾,裝作高熱不退的樣子,眯縫著的眼睛盯著張原,張原沒說什麼話,沒必要再刺激周延儒,這個人基本半廢了,除非崇禎帝還有機會即位——
周延儒對王安表示他病得不輕,不能因他的病耽誤了皇長孫的學業,請另擇賢士任講官,王安寬慰了幾句,留下禮物便告辭了,又與張原同車到東四牌樓商氏四合院喝了半盞茶,留下東宮送的禮物,婉辭商周祚和張原的宴請,回宮去了。
朱由校道:「小嫙都跟到這裏來了,總得讓小嫙吃一個,張先生也一起吃些。」覺得應該徵求一下客嬤嬤的意見,便對客印月道:「嬤嬤,好不好,讓張先生也一起吃?」
客印月手捧漆盒,腰肢微扭向張原見禮,六歲的朱徽嫙也跟樣向張原行了一禮,張原趕忙還禮,心想這小女孩與他初次在觴濤園見到的小景徽差不多大,但沒有景徽靈秀活潑,身子骨也弱,不過神態倒也憨稚可愛。
……
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是萬萬要不得的,鍾太監趕緊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覷眼看張原,張原神情恬淡,一派溫文爾雅,似乎完全沒有他剛才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鍾太監知道張原定然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會在杭州時就建議他侍奉皇長孫,張原這才是真正的高瞻遠矚、處心積慮啊,杭州西子湖樓船上計陷邱乘雲、金陵玄武湖獻計助邢隆脫困,還有這次的梃擊案,張原可謂心計深沉、算無遺策,還好他與張原是友非敵,不然有這麼個敵人那夜裡都要睡不安枕,張原對朋友還是很仗義的,有經世致用之志,並非那種不擇手段純為利己求富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