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二十五章 知彼知己

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二十五章 知彼知己

王微道:「夫人,若曦姐姐和相公要我打理商鋪的,總要住在店裡才行,王微每隔兩日就會來向夫人問安。」
此後一個月,張原除了到翰林院坐堂看邸報、入宮給皇長孫講學之外,其他時間都在研讀佛學、儒學和西學,夜深人靜時想想自己還真是累,八股文讀了四年,一路考來中了狀元,還是不能一勞永逸,還得辛辛苦苦學習,巧者勞而智者憂啊,但看到兒子鴻漸那純稚多笑的小臉蛋,就覺得辯論一定要勝、西學一定要引進、對治理旱澇災害大有裨益的《泰西水法》一定要推行、火槍火炮一定要加快研發,若是這次辯論失敗,只怕連燧發槍都會在軍隊推行不下去,他的「冰河說」也會遭到猛烈的攻擊,想要推廣甘薯、土豆、玉米這些耐旱農作物的種植也肯定困難重重,朝中像劉宗周那樣僵化自大的官員大有人在,他們依然認為大明是世界的中心,把大明國稱為天下,以致於利瑪竇獻萬國地圖時不得不把中國位置挪在地圖中心以取悅中國人——
劉宗周是明代最後一位大儒,乃當世繼承發展王陽明心學的第一人,學問淵博自不必說,其反對天主教抵制西學也很出名,樊樹志的《晚明史》曾有相關論述,崇禎十五年即公元一六四二年,那時李自成、張獻忠已經橫掃河洛、洪承疇的十三萬大軍潰敗於松山、奴酋皇太極隨時可能踏破山海關進攻北京,就是這種內憂外患已經到了極點的危亡之際,劉宗周竟還反對崇禎皇帝任命西洋傳教士湯若望監製火炮,說什麼「不恃人而恃器,國威所以愈頓也,湯若望倡邪說以亂大道,已不容於堯舜之世,今又作為奇巧以惑君心,其罪愈無可逭,乞皇上放還本國,永絕異教」,其迂腐僵化簡直無法理喻——
商澹然聽王微這麼說,料想王微已經與張原商議好了的,也就不再要求王微與她住在一起,她與王微之間,現在看來很和睦,但長期住在一起,難保不會發生一些齟齬和矛盾,王微不比穆真真,王微總有些傲氣的,住到店鋪去也好,妻妾之間關係淡一些反而更好,這樣才可以相處長久——
龍華民這幾個傳教士默然不語,憂心忡忡。
傍晚時張原來到李閣老衚衕寓所,這日正是澹然母子已經搬到這邊來的日子,嫂嫂傅氏和景蘭、景徽都在這邊,這邊是他的新居了,這兩個月他命來福督促工匠對這座小四合院進行了一些小的改造,將門廳與內院右廂房前半部打通,以便交友聚會和用餐,同時將這部分右廂房臨內院的門窗封堵住,以示內外有別,符成、來福、汪大鎚、武陵、白馬、姚叔、薛童這些男僕就住在外院與門廳相對的那一排廂房,從內院儀門進去,是一個長三丈二、寬兩丈八的大天井,東廂房有一半隔給了外院,另一半的兩個大間隔成四個小間供雲錦、玉梅、蕙湘這三個婢女還有新雇的兩個廚娘和一個洗衣婦居住,西廂房住的是王微和穆真真,商澹然已經知道穆真真有三個月的身孕,安排玉梅服侍穆真真,穆真真卻不要玉梅服侍,說現在又沒到分娩的時候,她還可以照常服侍少爺和少奶奶呢——
那一疊信就放在張原桌邊,張原先看了一下是誰寄來的,有範文若、馮夢龍、夏允彝、羅玄父的信,最後一封卻是焦竑從南京澹園寄來的,張原不忙著喝酒,先看焦老師的信,看罷笑道:「南京沈侍郎還真的想請焦太史來與我辯論,沈侍郎可謂處心積慮啊,焦老師豈會受他迷惑。」
商澹然作為主婦,將外院、內院和後園巡視了一遍,對這邊的住處很滿意,這四合院比山陰東張的宅第還寬敞一些呢,就是後園沒家鄉的園子大,聽說王微正讓姚叔、來福在崇文門內的燈市街尋找商鋪,年底就要搬到那邊店鋪去住,商澹然道:「修微為什麼要搬到外邊住,這西廂房有四個大間,以後你和真真都有了孩兒也盡住得下,何必搬出去?」
四年前在山陰大善寺,張原去拜師求學,劉宗周提出收張原為弟子的條件是要張原答應二十歲前不要參加科舉專心做學問,時不我待,張原拒絕了,但劉宗周依然對他獎掖有加,先生向高攀龍、鄒元標、李邦華等知交故友誇獎他的學識,可以說劉宗周與他有半個師生關係,而今,沈榷把劉宗周請來為反對天主教和西學辯論,實在讓張原感到頭痛,想必沈榷知道他與劉宗周的關係不錯,劉宗周又是一個固執堅定的儒學大師,參加辯論對張原這一方威懾很大——
次日是休沐日,張原與師兄徐光啟到宣武門天主教堂與龍華民、龐迪峨、熊三拔、金尼閣等人商議辯論之事,要多準備一些天文、曆法、地理、醫藥方面的資料,還要準備一些實物,諸如地球儀、三稜鏡、西洋琴、龍尾車、恆升車等等,至於劉宗周和蓮池大師的書,由徐光啟和張原進行搜集研讀,很快找到了蓮池大師的《竹窗隨筆》、《禪關策進》和《緇門崇行錄》三種書,劉宗周的書只找到《聖學宗要》一卷和《劉啟東時文集》一卷。
張原道:「困難總有,我明日就要與徐贊善他們商議一下,對沈、徐、啟東先生、蓮池大師的相關著述進行專門研究,知彼知己才有勝算。」
李之藻私下裡對龍華民、熊三拔等西洋教士道:「張原的非凡學識簡直是出於天授,這豈不是聖父、聖子、聖靈對大明天主教徒的恩賜,有張原和徐子先在,聖教在大明就不會沉淪。」
龍華民道:「可是這位張狀元卻無意加入聖教,張狀元似乎只看重我們耶穌會士的學問。」
李之藻道:「只要對聖教有益就好,幾位要知道王豐肅、謝務祿已經被沈榷先行拘押,南京教堂已經遭封禁,若這次辯論失敗,禁教令一旦施行,幾位都得被遣送回澳門。」
坐北朝南的正房四間,靠左第一間是張原的書房、第二間是飯廳、第三間是周媽和小鴻漸的房間,最右一間是張原、商澹然夫婦的卧室,內有小門與小鴻漸的房間相連,在這排正房後面有個小園子和一排矮房,是廚下、雜貨間和浴房,早幾個月張原來看這房子時,這後面小園子是雜草眾生,還有蛇鼠出沒,現在已是地面平坦,移栽了玉蘭、桂樹、香樟、桃樹,還有罌粟、虞美人、山蘭、建蘭茉莉、秋葵這些草本花卉,除了秋葵外,其他花木都是枝丫稜稜,雖不是開花季節,但看上去很清爽,這一番整治四合院加上添置日用器物花費不下三百兩銀子,還算是節省的,京城居不易啊,工部營繕所的吳所正前幾日遇到張原,問張原修繕寓所花費幾何,可以由工部來出這筆錢,張原謝過吳所正,婉拒了,他張介子不佔工部這點便宜,不然的話這種事傳到那些與他為敵的言官耳朵里,又是一個彈劾他的好理由——
現在張原從翰林院回寓所就近了,也就四、五里路,步行不須兩刻時,九月二十九這日商周祚從都察院散衙也直接到這邊來用晚餐,張耀芳、張岱父子也在這邊,還請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正開宴時,東四牌樓的商氏僕人帶著清墨山人和董奶茶夫婦二人前來道喜,還捎來了民信局剛剛送到的給張原的幾封信——
原心想:「沈榷怎麼不把焦太史請來辯論,徐光啟和我都是焦太史門徒,老師與學生的辯論那就更轟動,這也是我最擔心的。」轉念道:「想來焦老師也不會趟這渾水,焦老師對儒、釋、道乃至天主教都比較寬容,不像啟東先生那般固執己見。」
商周祚已經知道沈榷報上來的參加辯論的四人名單,說道:「劉啟東是當世名儒,素有清名,蓮池大師是大德高僧,精研佛法,在江南一帶深受僧俗愛戴,你們此次辯論不容易啊。」
十月二十五日,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一行抵達京城,當晚徐光啟和張原就去拜會,李之藻與張原是初次相見,一番長談下來,對張原的學識大為讚歎,像張原這樣精通四書五經的年輕士子不少,精通西學的幾乎沒有,而張原的對西學的了解連徐光啟都自愧不如——
清墨山人是今天才聽人說起張狀元的夫人和公子到京了,於是和妻子董奶茶備了一份禮物到商御史府上拜見,老門子卻道已搬到李閣老衚衕去了,剛好民信局送了信來,便由商氏僕人領著到這邊來了,董奶茶已經有八個多月身孕,肚子很大了,清墨山人極愛惜,雇了轎子抬著妻子到李閣老衚衕,張原就留他夫婦二人用飯,讓穆真真領董奶茶進內院拜見商澹然,商澹然聽說是清墨山人給她和張原合的八字,又聽穆真真說了董奶茶的可憐身世,便送了不少從家鄉帶來的禮物給董奶茶,囑咐董奶茶以後多往來,有難處儘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