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肯信來年別有春（一）
然後我以為我真的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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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暗換流光，一眨眼，十年。
「……為什麼爬這麼高？我看看藏鴉別院不行啊？」
我怔了怔，背對著那個聲音想了一刻，微微一笑，繼續前行。
昔日明艷，絕世傾城，真的已化為今日冰冷碎骨，無人理會的散落於這死河河灘？
償你一生凄涼。
「……進去？不，我不進去，往事已矣，追逐何益，我不過帶你重遊故地而已。」
直至此刻。
我背對著他，攥緊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十年，十年了，最初的三年，我日夜不分的思念他，也日夜不分的努力將那思念壓在心底，不允許自己的軟弱和悲傷現於人前，賀蘭悠逝后的七年，我仍然不曾斷絕過對他的想念，但我時刻告訴自己，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答應帶賀蘭悠走遍天下，去看看平凡人的幸福歲月，我很忙，我必須將不該記起的人和事，都忘卻乾淨。
夜色中的男子，清冷，清逸，清俊……清瘦。
我低首，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我繞過那滴眼淚，繞過他，欲待離去。
後來我還是不顧所有人的阻擾，千辛萬苦的爬下了暗河。
突然希望這一刻暗河倒流，重水翻卷，將我淹沒，好讓我對著他最後的遺蛻，永遠睡去。
火舌靜靜舔舐，舔去他此生的悲愴，漸漸微弱下去，直至
「懷素。」
他立於原地，輕輕道：「懷素，你再怨我恨我，難道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么？」
他道：「我等了十年，現在，我只求能用這十年光陰，換你靜心停駐一個時辰，聽我一言。」
他悠悠嘆息，「懷素，這一生，我幾曾對你有一句虛言？」
天上，人間。
我抬起眼，獃獃看他。
此刻方知，我從不曾忘卻。
他嗓音微啞，眸光深痛。
點燃火折，火光幽幽閃起，吞噬了他的骨，我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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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再不停留，拔腿就走。
根本看不出這裏曾有人來過，經過，沉入過，並永恆的沉睡於此。
最終我沉默睡倒在地，仰望暗河永無天日的穹頂。
沐昕卻不容我逃避，一步轉至我身前。
「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十年。」
頓了頓，他又道：「聽完后，若你還是離去，我不攔阻。」
「懷素。」
在金馬山，我笑嘻嘻的看著那巨大的平台：「那時你好威風啊……紫冥教新教主，翻雲覆雨手段百出，那是你一生的巔峰時刻，我在台下，看著你，卻覺得你好遙遠……你若是不做這個教主多好，可是不做教主又怎樣？到頭來，誰又知道那人還會安排什麼？」
兩
我再也不能挪步。
午夜的風好似嗚咽，陣緊陣松的飄來，風裡，馬車底伸出少年如玉的手，一笑間萬花齊放。
我只覺得嗓音乾澀，發出的聲音不似人聲：「駙馬，你當我三歲痴兒么？」
恍如白亮亮的閃電噼在我頭頂，我眼前一片空白，忍不住晃了晃。
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塞北江南，山巔深谷。
那火光，恍似當年湘王宮前的火，火光里，智驚天下的少年，微笑遞過珍貴的外衣來。
我將屬於他和我的灰燼，收進行囊。
在妙峰山，我焚香三柱，裊裊青煙里我道：「塵歸塵土歸土，你們現在都已成神，想必不會算舊賬了吧？如果遇上，看在我面上，不要打架……」
我淚眼朦朧伸出手，想要最後挽住他的手，他卻瞬間飄散，我只能挽了一手冰涼的虛空。
我默然，良久，緩緩偏首，道：「好。」
我倒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于翻滾的泥漿間輾轉，淚如奔泉流淌，滴落在黑色土壤之上，我將額角抵在尖利的石間，努力的于現實的夢魘掙扎，皮肉一點點磨爛，鮮血比淚更洶湧的流下來，然而和內心深處的淋漓的傷處比起，這一刻痛楚的滋味如此單薄。
他的手，卻比我快一步的，輕輕撫在我頰上。
一步步走出你生前，不曾享受過的平凡幸福歲月。
暗河水依舊平靜的流淌
餘燼里，萬物皆化飛灰。
賀蘭悠，我的少年，從此，我要帶著你，走遍這紅塵天涯，看春光夏火，秋落冬藏，看山高水遠，海闊天長。
蕩漾天涯身已老，一輪明月長相照。
我曾經深愛過的少年！
我怔怔的去摸自己的臉，十年……十年的風霜磨礪，十年的寂寞侵蝕，我昔日容顏，於他光芒照耀下，定然慘不忍睹吧？
名劍鑄就，美玉琢成。
在黃崗坡前我佇立良久，道：「有個孩子，在我最孤寂的時刻，安慰過我，可是你最孤寂的時刻，誰安慰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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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淚微笑，看見火光里的少女，帶著神秘而甜美的笑意，遞迴那陳舊的錦囊。
側耳傾聽雪峰唿嘯的風聲，我笑道：「你說你不要人安慰？你就是這點不好，人生在世，誰沒個難過的時候，有人扶持著，才可走得更堅實些。」
正如之前，爬在樹上，我望的到底是藏鴉別院，還是聽風水榭？
在俱無山莊，對著已成廢墟的山莊舊址，我道：「這才是最先該來的地方……那時我在樹叢后看你，你這個偷葯賊，長得那麼好看，卻滿嘴謊言……最後一刻，你依
在甘肅臨洮嶽麓山下辛集村，我對著那個荒廢很久的小院凝望很久，道：「你當年說感謝我給了你這樣一段幸福的日子，其實我有句話你沒聽見，現在說給你聽，我說，我也感謝你，自從下山以來，我沒有過過一日單純寧靜的生活，那九個月，現在想來，真真是老天難得的憐憫……啊，我不進去了，一把年紀了對著個空房子掉眼淚，我怕人家會笑話……」
「夫人未娶，何來空閨之說？」
不知不覺，我已在天地間，再次流浪了數個年頭。
我爬下樹，托托包袱，轉身。
在如鏡天池側，我拍拍包袱，道：「這是我住的地方，帶你來看看……噓，別給他們發現了……我說，我們怎麼就做不成朋友了呢？怎麼就一定要面對那樣的結局了呢？我想了幾年，如今是想明白了，你這樣的人，和我終究不是一類的，我是凡胎，你是仙骨，我看透誰都不能看透你，我擺布誰也擺布不了你，就連生死，你也不要我的靈丹，你早早回去了，也好。」
那裡，數塊小小的骨殖，幾星玉佩的碎片，在暗河沉重的奔流旁，發出淺淡的微光。
于哈剌溫山極峰之巔，我對他道：「這裏長著很恐怖的妖花，我曾經差點丟掉性命，都是為了……算了，我不想提起，你也未必愛聽。」
他在我身
最終我在岸邊一處閃爍異光的地方駐足，良久，渾身顫抖的跪坐下來。
十年星霜，造物偏愛，未曾換去他皎皎風神靈逸容顏，只是昔日明光璀璨的雙眸，輝光積淀，意蘊深藏，氣質風華，較當年如利刃快劍般薄透明銳的少年，更為沉潛和內斂。
最終我跌跌撞撞爬起，脫下外衣，將那幾塊慘白骨頭收集在一起，又剪下長發，珍重的放在那幾塊小小的骨頭上。
如果，如果時光一直停在那一刻，不曾向前走動，再無日後那許多跌宕波瀾，逐鹿天下，血淚交織，顛生倒死……那該多好？
那個聲音道：「我找了你五年，在這裏等了你兩年。」
我站住，依然不回身，淡淡道：「你要讓家中夫人空閨寂寞心生怨恨么。」
聽著他的聲音，我便顫抖幾至不能言，十年青梅竹馬，七年孤墳，五年相伴，再十年離別，過往三十二年歲月深愛遺恨種種，往事潮水般湧來，令我掙扎沉溺，只稍一放縱回憶，便立刻遭受沒頂之災。
可我最終沒有福氣如此沉睡。
深黑的泥水間，我爬起，跌下，跌下，爬起，直至喪失了一生所有的力氣。
我抱著內心裡殘存的最後一絲希望，在暗河邊尋覓了很久，我希望找到什麼，但更加害怕找到什麼。
在昆明，我爬在樹上，對著燈籠光芒映射下的沐府大門道：「你這個狠毒的傢伙，有個人在這裏被你弄殘廢了，你記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