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六十五章 謀定龍山巔
草廬潔凈，桌椅俱是不上漆的松木，紋理猶有清香，金處士以自釀的米酒款待張原幾人，老僕過來問要不要殺雞待客，張原笑道：「不必了，我等小坐片刻就要下山。」
張原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明日準備啟程赴漢城，你們於途中再覓死士製造一場刺殺案吧，注意，別傷害到我方人手，個別人受點輕傷無妨，這樣你們就可藉此理由派京畿外的軍士護送我入京，有一千軍士足以行大事了——如此安排還有難處嗎？」
張原走近，身後的馬闊齊和舍巴形影不離。
張原心想：「綾陽君李倧就是代光海君為王的朝鮮仁祖，很好，這算是找對人了，大事必成。」說道：「我有言在先，大明皇帝已經承認了光海君的地位，所以你們僅憑已被廢黜的仁穆王后的手書來反對光海君是難以服眾的，在道義上並不佔上風，必須抓住光海君與建州奴酋交往、對大明懷有二心、罔顧壬辰再造之恩這一點來譴責光海君，只有這樣，我才好支持你們，以後也能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
金處士靜等張原后話，但張原說了「那就好」三字后就沒話了，金處士問：「張大人將如何對付建州使者？」
金處士連連點頭道：「天使所言極是，大明與敝邦義即君臣、恩猶父子，光海君忘恩背德，神人共棄。」
金處士道：「那位貴人昨日已奉王命過碧蹄館，天使明日從西京啟程的話，大
阮大鋮見這瞎子無視他，心下不快，對張原道：「張修撰自去品嘗小隱幽趣，下官與柳使臣諸人就在檀君祠等候。」
一邊的金中清低聲對金處士解釋說張修撰等閑不賦詩，賦則名篇，當即誦孟姜女詩給金處士聽，金處士表示嘆服張狀元的不吟則已一吟驚人——
金處士躊躇道：「柳東溟掌握了內禁軍，王京守衛也都由光海君親信統領，倉促間如何能策反，而京畿外的軍隊又不能無緣無故進入王京，張修撰可有良策？」
光海君的地位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承認，金處士一方若起兵反抗光海君，會被大明視為叛逆，若一旦派軍干涉，那是金處士乃至仁穆大妃一方無法承受的，所以他們才迫切需要得到張原的支持——
張原聽到草廬後面有「咕咕」的鴿鳴聲，心中一動，起身道：「王師傅、穆叔，你們陪金參軍飲幾杯，我出去方便一下。」
張原看著那些鴿子，微笑問：「金處士這是以飛鴿傳書嗎？」
金處士斷然道：「能。」
張原道：「那就好。」
張原知道柳東溟讓金中清陪同他主要是為了監視他，道：「那好，金參軍熟知貴邦典故，正好請教。」便與金中清一道跟著盲處士金世遺往後山而行，王宗岳、穆敬岩還有馬闊齊、舍
金處士沉默了一會，似在傾聽周圍動靜，然後緩緩道：「建州使者已過了義州義順館，為首者名額爾德尼。」
祭拜檀君之後，張原出殿對金世遺道：「金處士，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在下今日就要做那不速之客了。」
張原心想：「難道還有什麼外客到來，是我要見的？」便一邊飲酒一邊與金處士和金中清談論陶詩，大約過了兩刻時，聽得空中哨響，忽然墜落到草廬后——
對於張原的安全柳東溟倒是放心，這龍山幾條主要山道都有軍士把守，從昨日起就嚴禁閑雜人等上山，但這位金處士是一直就住在有龍山之巔的，沒法禁他——
柳東溟道：「讓金參軍相陪吧，這金處士性情古怪，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天使寬宏大量，不要與他計較。」
張原道：「金處士，說說你們有什麼計劃吧，在下只能給以道義上的支持。」
金處士笑道：「上國天使肯枉顧草民山居，幸何如之，請。」策杖往後山行去，竟如履平地一般。
金處士手中的竹杖重重往地下一戳，壓抑著喜意，說道：「天使睿智，此計大妙——好教天使得知，光海君聽聞天使貴體欠安，已派人再來問候並迎迓天使入王京，那人就是我方之人。」
金處士臉露笑意：「我輩正需要上國天使的道義支持，不瞞張修撰，敝邦朝野反對光海君的人甚多，但因為無人首倡反
張原道：「大唐開元年間宰相張九齡少年時馴養群鴿，每與親朋往來，只以書系鴿足上，依所教之處，飛往投之，九齡目為飛奴，時人無不驚訝。」話鋒一轉，低聲問：「能隨時追蹤到額爾德尼一行嗎？」
張原「哦」的一聲，問：「是哪一位？」
張原快步追上金處士，說道：「處士對此山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啊，行路毫不滯澀，這在我國泰州學派的賢人來說也是合乎一種道。」
張原轉到草廬後面，就見一塊巨大的山石邊豎著一個竹編的大鴿籠，有十幾隻灰白色的鴿子正啄食飲水，金處士和那個老僕立在鴿籠邊，聽到腳步聲，金處士轉過身來，凹陷的盲眼正對著張原，說道：「張大人，請過來說話。」
張原道：「很好，建州使者要全程監視，也莫要打草驚蛇，有事盡量報知我。」
張原道：「建州老奴虎視眈眈，貴邦萬不能內亂，必須儘快控制住局面，不然一旦演變成兩派內戰，那正給了努爾哈赤可乘之機——你們有此把握嗎？」
金處士臉現愕然之色，他這飛鴿傳書是一大秘密，未想張原一眼就看破，隨即臉色平和道：「上國天使見聞廣博，草民佩服。」
「額爾德尼」是蒙文「寶物」的意思，張原知道努爾哈赤時代有個
張原微笑：「處士還有吟詩的雅興？」
張原向柳東溟等人拱手道：「那在下就去金處士那裡小坐片刻，申時末一定回來。」
金處士的草廬在龍山西南一側，山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大同江，草廬三間，有個老僕侍候饌食，這日天氣晴好，張原立在龍山之巔極目遠眺，江水幽沉浩蕩，對岸青山連綿，這若是山陰的龍山，當可望見淺淺投醪河相隔的東張和西張那兩座高大的狀元坊，身在他國，離家萬里，不勝感慨。
金處士起身道：「幾位少坐，草民去去就來。」執起倚在門邊的竹杖出門去了。
山下的大同江傳來「咚咚咚」的鼓聲，那是端午龍船鼓，朝鮮對端午節也極為重視，午後陽光耀眼，張原眯起眼睛看江上龍舟，卻只聞鼓聲，不見龍舟——
張原道：「那我先告辭了，刺客之事金處士要立即安排好，其實驚擾一下即可，不必造成人命殺傷，我會要求柳東溟加強保護，但那些保護的軍士必須是你方的人，不然的話就白費力氣了。」
金處士對這個年少的大明天使現在是衷心佩服，簡直是《三國》里的智謀高人啊，
張原點點頭，以光海君不忠於大明為由來推翻光海君，那麼繼任的朝鮮君主只有對大明更加忠誠，因為這是其即位之基，而且藉此機會除掉努爾哈赤的重臣納蘭氏，努爾哈赤必遷怒朝鮮，此後朝鮮必與大明齊心協力對付建州女真，這才是張原苦心孤詣要達到的目的——
這後面兩句是說給張原聽的，張原心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這個我可不能與你同生共死，我要相機行事。」
金處士雙手執著竹杖，與張原並肩而立，說道：「狀元公登高思鄉了嗎，不如賦詩一首抒情。」
金處士手裡的竹杖呈扇面敲地，呵呵笑道：「何敢稱『道』，草民讀過歐陽永叔的《賣油翁》，草民與那賣油翁一樣，無他，唯腳熟爾，數十年在此山中行走，自然是如在斗室般熟悉。」
書狀官金中清嘆道：「金處士長年隱居也是清苦。」
金處士道：「天使初四日啟程，初六日將至黃海道，那裡的節度使李貴是綾陽君親信，刺客就在那裡動手驚擾天朝使團，綾陽君隨後趕到，正好提議由李貴領軍士護送天使，這樣不會引起柳東溟的疑心。」
金處士道：「請天使一定多盤桓一會，山中人還想多了解一些上國的雅聞。」
金處士以陶詩作答：「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加重竹杖敲地聲，朗聲道：「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