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黑色匹練
屏幕似乎也震動了起來。
許部長借用的敲門磚就是他精心炮製的報告。為了將這兩千字送到費老的案頭，他也沒少費功夫。
「直接看錄像吧。」蘇老脖子向後，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展會明天才結束呢。」大秘提醒了一句。
展會最後一天。大華實業再次談下了一艘LNG船的訂單，加上以前的訂單，算是將明年的大華船業產能都塞滿了。作為世界上最複雜的系統工程之一，LNG船的建造從來不是一個公司的事，必須要有中船重工這樣配套齊全的超大型企業配合，大華船業才能完成此類訂單。因此，為了避免違約，閆學燦等船業管理人員都很注意訂單的簽訂，並對合同多加挑剔。
至於多久能得到回應，許部長其實也不清楚，只能自己回家擔心去。
要在格式化的語句中加入那麼不格式化的東西，還要顯的不扎眼，差不多等於將2000字的報告重寫了一遍。
就為了這兩句話，報告的前後文足有2000字之多，其中既有機械工業部證明自己的文字，又有表述資源用途的段落，部里的筆杆子斟酌了一個下午才完成，站在辦公桌前，幾乎都要虛脫了。
報告以機械工業部的名義來寫，內容是申請優先使用展會資源的。在許部長的授意下，秘書並不確切的說明是哪些資源，只是籠統的帶了兩句，若是不認真細看，很容易就誤會了。
部長閣下差不多用了15分鐘，閱讀了這兩千字，然後將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道：「光是資金賬戶，說的好像不是特別明白，這樣，你試著把資金借用寫進去，別用借用這個詞，但核心概念就是挪用這筆資金一段時間，粉飾一下，明白嗎？」
「我明白了。」飽含著勇氣和自信的許部長，猶如被放氣的膠體，軟軟的沒了力量。1993年的中國就是能源凈進口國了，有過貧油國歷史的中國早已認識到了能源穩定的重要性。無論是亞塞拜然的油田
「到展會結束就來不及了。」許部長嘆了一口氣，又道：「我回去的消息要保密，坐普通的班機，用現金買票。」
而在井架的下方，一條黑色匹練衝天而起，將井架和其他大塊的鋼鐵，頂到高空五六十米的高度，才任其自由落體。
沉重的四個小時后。
辦公桌前，許部長逐字逐句的審閱秘書寫好的報告。
得到費老同意，工作人員打開了斜前方的電視。
許部長的耳中聽到的有大海的聲音，也有發動機持續的噪音，但只有仔細去看，才能發現鑽井平台上有人在奔跑，他們好像是一個個小黑點，勉強才能看出形狀。
就在許部長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看照片的時候，電視里的發動機聲突然從持續的噪音，變成了不穩定的轟鳴。
幾秒鐘后，許部長忽然發現，並不是屏幕在震動，而是屏幕里唯一的東西，那體積龐大的海上鑽井平台在震動。
秘書開始揪頭髮：「估計要兩個小時吧。」
極其痛苦的兩小時后，趁著許部長還在辦公室，秘書又將報告交了上去。
「去寫吧。」許部長會對文字吹毛求疵，卻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有了外匯，才能進口必須的設備，有了外匯，才能採購精工細作的外國商品，有了外匯，才能出國考察兼做旅遊……就國際市場而言，外匯才是真正的錢，而人民幣只是一種兌換券而已，雖然規模很大，但在入世以前，其性質與Q幣無異。
……
「注意看。」彷彿睡著了似的劉老慢慢的坐直了。
許部長定睛一看，略顯吃驚的喊道：「蘇老，劉老……」
許部長拿起桌上的熱毛巾擦了把臉，推開椅子，道：「我要儘快回國，最快時間。」
雪花點閃爍了兩秒鐘，就見一部海上鑽井平台出現在屏幕上。
「油層壓力過
「原來是這樣。」
「明白了。」文字秘書的嗓子乾澀，他的確明白，是不過，儘管寫了很多的報告，接受過很多古怪的要求，但是像許部長這樣的要求，仍然屬於艱難中的艱難，這就像是要在老母雞的注視下，來搞雞蛋裡挑骨頭的把戲，最糟糕的是還不能弄破蛋殼，弄傷母雞。
儘管比大華實業的斬獲少，但幾十家國企湊起來，最終也拿到了近2億美元的訂單，使得展團的訂單總額達到了7億美元。這個數字大大超過了魯主任的預期，興奮之下，讓他拿出好大一筆經費，委託大使館舉辦一場宴會，邀請熟悉或不熟悉的政商界人士。
與此同時，許部長悄然回到了京城，拜訪費老。
它像是變異的鋼鐵章魚似的，四肢朝下，弓起身子，豎起眼睛，矗立在藍汪汪的海面上，近乎靜止不動。
聽到這個回答，第三位文秘流出了欣喜的淚珠。越重要的報告越需要修改，這似乎已經是一項慣例了，儘管如此，修改次數達到十三次，還是令人憔悴，尤其是這麼短的時間，這麼高的要求。
沉重的兩個小時后。
然而，許部長坐在這個房間里，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深深的惡意。
「是。」部長都等著，做秘書的更不用說了，殺奔回自己的桌子，左手揪頭髮，右手抓鋼筆。
伴隨著震天的呼喊與聲嘶力竭的嘶叫的，還有鑽井平台上瘋狂跑動的黑點。他們不顧高空墜物的危險，迅速彙集到了中間的井架部分，試圖鎮壓噴薄而出的油注，而在放置攝像機的這邊，監管專員開始組織工人們前往「救援」。
許部長顧不上其他，微微點頭，就跟著走了。
在兩名黑衣衛士的眼皮下，兩人一前
「所以，機械工業部的申請報告，不會被通過。」費老做了一個長長的停頓，繼續道：「不僅如此，我們希望，機械工業部能積極的協助大華實業，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將亞塞拜然的這個油田建設起來。油田建設對設備、機械和鋼鐵的需求是很大的，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不過，任何企業都要保質保量的完成合同，不能做拖後腿的事。」
許部長又用手指敲敲桌子，道：「寫出來以後，立刻拿給我，我今天都在辦公室里，多久能改好？」
「飛……上去了？」萬分意外的聲音從電視里傳出來，大約攝像機附近的人在喊叫。
「這，送他去休息吧，讓小劉來寫。」許部長輕嘆一聲：「抓緊時間，展會還有一天就結束了。」
許部長敲敲桌子，說：「展團是展團，機械工業部是機械工業部，得把展團和機械工業部分清楚。」
「請跟我來。」費辦的工作人員的笑容像是精確測量過一樣，標準而呆板。
從下往上看，它的震動幅度越來越大，到了中間井架的部分，已如六七級地震一般，肉眼可見的擺動了。
接著，那純鋼製作的井架，就如同被發射的火箭一般，一飛衝天。
「我們只是考慮，趁著工業展的機會，將資金利用起來，以盡量少的錢買盡量多的東西。這是個很不錯的時間……」許部長小心的回答，沒有承認自己是想挪用。
大秘喊了兩個人，拖著地上的文秘就走。
直到第十三遍修改，許部長才略感滿意，說：「只能這樣了……」
好在，只過了兩天時間，許部長就得到了費辦的通知。
兩人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麼。
外松內緊的保衛模式，讓許部長慢慢的輕鬆下來。
許部長敲敲桌子，說：「錢的問題要含蓄，不能全部讓銀行監管，要不然，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不得先把資金用了
和許多元老級人物一樣，費老將更多的時間分配給思考，而將更少的事務分配給具體的事務，因此，要見到費老一面是相當不容易的，即使是許部長這樣的正部級幹部，也需要一些看得過眼的東西，才能有幸會面。
在價格便宜10％的前提下，新簽訂的合約都沒有確定的交船時間，不過，這也是船業慣例，屬於大公司店大欺客的表現之一。船業公司通常會保證按照順序交船，但往往不保證交船的具體時間，一方面是船塢的數量有限，且有原料、資金等方面的限制，另方面，在長達一兩年的訂單期間，船業公司往往會遭遇到許多特別的問題，例如麻煩的工會，若是強定交船時間的話，精明又不要臉的工會就可以採取全面罷工的形式將船廠的所有利潤掠走，或者，是掠走利潤以上的部分。
從國務院要外匯，從銀行貸外匯，或者從下面的企業截留外匯，許部長把能想的辦法都想了，眼下，假如歸口機械工業部的企業和大華實業均分一兩億美元的外匯，許部長興許還會矜持一點，然而，零比四乃至零比五的差距實在有點大了，大到許部長不可能吝嗇于累死一兩名筆杆子。
噪音越來越大，併發出捏熟雞蛋的「噗噗」聲。
許部長的心臟也是一顫一顫的，問：「油田證明了嗎？」
中國企業能夠成功的秘訣之一就是沒有工會。勞動者的利益固然不能得到全面的保障，但公司據此獲得了極大的經營自由，保證他們在技術落後的情況下，殺入國際市場。
許部長敲敲桌子……一天一夜沒睡覺的文字秘書聽到這個聲音，乾脆利落的倒在了地上，還不忘神志不清的揪頭髮。
沉重的六個小時后。
沉重的八個小時后。
命運多舛的報告，開始接受新一輪的洗禮。
「高興一點。如果真如蘇城所言，發現了一個了不起的油田，像勝利油田，或者大慶油田那樣，這對咱們國家的經濟穩定，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費老
「加快速度，我在辦公室等著。」
許部長再次湧起了緊張，挨著門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國企的工會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除了按月扣掉2％的工資之外，很少有積極的行動，倒是幫他們節省下了少的可憐的一點精力，進而幫助他們以相對較低的價格，拿到了些訂單。
下午兩點，裝扮一新的許部長，帶著滿滿的勇氣和自信，來到了費老的小院。
文字秘書聽到「不是特別明白」的時候就暈了，心想：不是你讓我寫的不要那麼明白嗎？
他的文字秘書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冥思苦想，揪掉頭髮千百根，終於將「銀行監管」和「資金賬戶」等字眼加到了報告裏面。
枯燥的畫面，伴隨著枯燥的聲音，持續了兩分鐘以上。
而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像是擺鐘似的井架驀然停頓了幾秒鐘。
「錄像就是最好的證明。」蘇老緩緩的道：「石油總公司和中海油都已派員去了解情況了，無論它是不是一個了不起的油田，亞塞拜然的大華油田都需要立即開發。中哈石油管道的延長線也會根據了解的情況，做出適度的調整……」
費老點點頭，看向其他兩人。
「你的報告我看了，看樣子，你是想把這次國際工業展的收入用起來？」費老的眼睛半睜半閉，小眼睛幾乎看不見了。
許部長看了很久，然後認真的道：「完全不提外匯的話也不好，到時候容易被上面以為是突然襲擊，嗯……說一下銀行吧，就說把資金賬戶交給咱們，自然是要把外匯包含在內的，但是，別說太具體，能明白，不能太明白，你明白嗎？」
許部長敲敲桌子，說：「加上資金借用果然不太好，削弱一點。」
像是許部長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男人，一朝掌握權柄，哪裡願意兜里只裝Q幣混世界，他所在的是機械工業部，是要和世界接軌的部門，也是直面入世挑戰的部門，可不是民政部農業部這種小圈子裡自給自足的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