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實話，您把我難倒了。」馬教授半開玩笑地說道。
「您知道嗎？這種抗生素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審判者。」說著，他呵呵笑了起來。
我只是星際警備中隊的維修工兵，第克里把我的身份一下子抬高了兩級，讓我的臉有些發紅。凱麗小姐打量著我，更讓我有些窘迫。
「嚴格的講，那不是真正的生命，只是一種活性蛋白，更簡單的說，就是有機大分子團。只不過要正確的拼湊出這個分子團確實費了一番工夫。」福特說到這裏，也有些得意的神色了。我注意到熱爾旺惡狠狠地瞪了福特一眼，但是誰都沒有發現。
「在我眼裡，洛克病只不過是一串由基因代碼組成的程序而已。」福特說道。
「你好。」凱麗小姐朝我點點頭，隨即轉向第克里船長，說道：「剛過第三導航站；通訊頻率換到三碼；軍方要求我們保持不間隔通訊；剛剛有一艘軍用飛船從我們這個航道經過；我們被要求減速拉開間距；可能會比預計的到達時間晚一個小時。」
「越是原始的生命就越能適應環境，變異的就越快。我記得在1984年4月，首次發現的一種牛腦海綿狀病，是一種癢病傳播到牛身上，而這種癢病並原先卻只有綿羊才會感染。除了癢病家族應有特徵性組織病理變化外，用電鏡負染技術觀察發現，牛腦組織提取液中還含有大量的異常纖維。病毒變異了，開始跨物種傳播，最後危害到人類，造成了近一個世紀的恐慌。」
「凱麗小姐，我帶了一位客人來參觀一下。」第克里船長說道。
「知道了。」第克里點點頭，「我看一下航行記錄。」
「沒想到您還是一個地球主義者。」歐里不冷不熱地說道。
「確實。」馬教授點點頭，「不用去想它了，還有漫長的四天四夜呢，我希望這段期間能趕出我的發言稿來。」
真是豐盛的晚餐。更重要的，看來還是免費的，反正沒有誰把帳單擺在我面前，總之，愉快而令人放鬆的夜晚。晚餐過後，在威瑪的邀請下，我們來到了二樓的休息室。休息室不是很大，卻裝潢的很有情調，幾副明快的水粉畫掛在牆壁上，小巧的沙發散亂擺放在四周，桌子上堆著翻了一半的書籍，整個一面牆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這種復古情調和窗外深廣的大宇宙背景給人留下一種相當深刻的印象。大家隨意坐在沙發上，有侍者端
「我是在開玩笑的。」第克里聳聳肩膀說道。「每個參觀駕駛艙的人都會被開這種玩笑的。」
「我們可以改變生命的規律，也可以改變自然的規律。」福特說道，「如果說洛克病是對人類的懲罰，那麼我希望我就是對洛克病的懲罰。」我注意到他說這話的時候精神有些亢奮，思維混亂。「我是註定要來做這個執行官的，」他喃喃說道，「我發誓要讓洛克病徹底的消失。」
站在門口，福特忽然對馬教授說道：「剛才您說過罪與罰的事情，您相信凡是惹下的罪過都必將受到懲罰，哪怕是對後代的懲罰嗎？」
第克里伸手按了幾個開關，幽暗的顯示管理器漸漸亮了起來，隨著第克里的指頭擺動，一行行的信息從那裡流過。凱麗站在第克里背後，雙手背著，站的筆挺，我懷疑這個女子一定當過兵，在某個星際飛行隊中服過役。可能是由於我一直注意她的關係，凱麗小姐忽然扭頭看了我一眼，我連忙低下頭，裝做在看第克里檢查航程。
「不過……」馬教授又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下，「雖然是同樣的物種，一個長在地球的土壤中，吸收著自然的養分，一個是在太空無土環境中培育出來，它們所散發出來的味道確實是不同的。這和環境有密切的關係，我們這些生物，都是來自地球，只有地球才能給我們真正的養分，就像傳說中的巨人泰坦一樣，離開了土地，我們失去了力量。」
「這種恐慌將在我們達到火星的時候終結。」威瑪微微一笑，說道，「福特的實驗室已經研製出了新的抗生素，實驗結果表明對洛克病相當有效，只要臨床一通過，我們就能在火星上完全控制住洛克病的蔓延。」
「我說過罪，卻沒說過罰。」馬教授微笑著糾正道。
馬上，從船長的位置上探出一個頭，看了一下，便消失了。一會，一個嬌小的女子走了下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船長，她穿著合體的飛行制服，一頭亞麻色的長發披在肩上。
「真抱歉，」第克里轉向我，「如果不是在軍方通道上飛行，我會讓你試試看親自飛一下的。」
「我當然記得，」威瑪說道，「我把價格調整到200火星元，經濟師以為我瘋了，結果呢，銷量翻了兩番。」說著，威瑪呵呵地笑了。
「我還是很驚訝。」我忍不住說道，「這
過了一會，第克里抬起了頭，關閉了顯示管理器。
「你喝多了。」克麗絲小姐上前，扶住了福特，皺著眉頭說道，「送他回房間去。」馬上，兩個侍者攙扶著福特，離開了休息室。在走廊上，還能隱約聽見福特發出的不滿意的聲音。
「我做的工作就是編寫另一段程序來破解它，攻擊它，毀滅它，如此而已。」
「所以說福特是一個天才。」威瑪說道，「雖然他說的輕鬆，但是真正是從無到製造純粹的生命，只有他一個人能辦到，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就是上帝，」威瑪哈哈笑了起來，「起碼被他製造出來的那個生命會這麼認為。」
「聽你這麼說，真讓我感到恐怖。」我擔心地說道，「現在我們生活的環境豈不是還不如洪水紀前嗎？」
在去駕駛艙的路上，我問道：「第克里船長，您不認為像福特這樣的天才科學家都有一些與常人不同的舉止嗎？」
「那為什麼我們總是更喜歡地球上的食品呢？」馬教授笑著問道，「要知道火星和地球貿易最多的就是農產品，儘管火星的生態圈可以自己生產。」
「還有兩個小時，等會第三機長會來換班，和他交代一下通訊頻率的事情，我們是在軍方通道上飛行，所以要格外仔細一些。」
「讓我們為抗生素，為創造抗生素的人乾杯吧。」威瑪興緻很高，端起了酒杯。其他人都站了起來，手中拿著酒杯。這個時候，休息室的門開了，第克里船長走了進來，環顧了一下，微笑著說道：「我錯過了什麼嗎？」
「馬教授，您認為這是一種什麼心理？」克麗絲小姐忽然問道。
「對不起，我不能喝酒。」馬教授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一杯茶就好。」
「哪裡，我也該休息了。」馬教授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是自然告訴我們的規律。」馬教授說道。
「我看沒什麼區別，」福特說道，「生物的生長都是按照事先編排好的遺傳程序，同樣是西紅柿，如果從太空站取一個和從地球上摘一個，一起放到我的實驗室里，在電子顯微鏡下，它們沒有什麼差異。」
「謝謝，這一天總會來到，人將創造生命，就像上帝那樣，想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如果這一天會到來，我希望我能成為這個幸運的人。」
科學船的駕駛艙非常寬敞，分成上下兩層，有點像雙層影院的那種
我想，馬教授這個人似乎有一種負罪感，一種發自內心的責備，可惜，對於洪水紀前的歷史，我們是無能為力的。
「真是不錯。」馬教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知道為什麼，在人工環境中培育出來的食品總是沒有地球上自然環境下長出來的可口。你們有沒有研究過這是什麼原因嗎？」馬教授的眼睛看著福特。
隨後，我們簡單的交談了一些關於這艘飛船的事情，由於我的專業技術和愛好，使得我們兩個人倒是談的非常投機。最後，第克里打開了駕駛艙的門，和我一起走了進去。
這個期間，克麗絲小姐都沒有說話，這個話題顯然並不讓她感到很有趣，只是出於禮貌，冷冷的坐在一邊，靜靜聽我們高談闊論。
「他也許是壓力太大了，」第克里船長說道，「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其實很不錯，自從研究洛克病以來，讓他有些反常，以後應該沒事了。」
「說到疾病，」我馬上換了一個話題，「的確，我深有感受，火星上的五個生態圈的疾病率要比地球太空站高出7個百分比，比地球高出15個百分比，原先一些我們認為已經克服的疾病卻又在危害著火星。」
「我明白了。」凱麗小姐點點頭。
「我希望誰犯下的罪，誰就應該受到及時的懲罰，」福特似乎酒喝多了，說話有些激動，「讓他們的下一代接受懲罰是懦弱的表現。」
「這和主義無關。」馬教授說道，額頭上泛起了一絲皺紋。
「就算是洪水紀前，人類也沒有好好珍惜環境。」馬教授說道，「我們是他們那些不負責任的人最直接的受害者，人類的子孫正在因為他們祖先的罪過而受罰，和舊約上說得一模一樣。」
「不，不。」我連忙擺擺手，說道：「實際上，我沒有飛行執照。」
「我同意這點。」歐里律師忽然開口說話了，他的座位正好在威瑪旁邊，此時微微向威瑪前傾出半個身子。「威瑪先生，你還記得我們公司生產的那種火星用防晒霜嗎？經濟師把價格定在20火星元，結果銷量不理想。」
「好了，熱爾旺。」威瑪溫和地制止了他，抱歉的一笑，「讓您見笑了。」
我說道：「洛克病似乎也是一
「環境變了，為了適應環境，物種也變異了，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馬教授轉向福特，徵求他的意見。福特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杯熱騰騰的綠茶被送了上來，頓時，小小的休息室中充滿了一股沁人的清香。
「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心理需求，」威瑪說道，「昂貴的地球農產品會讓人產生消費慾望。」
「這位是雷風上尉，星際警備中隊的機械師。這位是凱麗小姐，第二機長。」第克里介紹道。
「這個時候，他是不會去睡覺的。」熱爾旺看著福特的背影說道，「他一定會在實驗室工作一個通宵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去吧，我能找到回家的路。」馬教授抱之一笑，說道。
「可是，編寫程序是一回事，但是製造生命又是另一回事，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讓它活起來？」
「我不想讓大家以為我是個沒用的老頭。」在回房間的路上，馬教授悄悄對我說道。
「這樣也能工作？」我不放心地問道。
「人類在滿足的基本生存后，就會膨脹出慾望，我們不是在賣他們必須的，而是他們想要得到卻難於得到的。」威瑪說道。
熱爾旺嘲笑地瞥了瞥嘴，「喝酒會讓他工作更興奮，反正他又不是頭一次醉酒了。」
在電梯前，我看到了第克里船長，忽然想起了一件還沒做完的事情，連忙問道：「第克里船長，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帶我參觀一下駕駛艙嗎？」
「幸運嗎？」馬教授低著頭喝茶，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馬教授搖搖頭，「很正常，我們像對待機器一樣對待自然界的生物。原來的牛都是吃草的，而現在的牛都是吃人工飼料的，而飼料的各種配方也是電腦計算出來的，其結果可想而知。」
「總有一天，我想你會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一個真正的生命的，或許人類的歷史就將改變。」出乎我的意料，馬教授顯出難得的熱情，說道。
我們隨著凱麗小姐一起上了船長台，這裡有一圈的泛光指示儀錶，一張舒服的寬大座椅，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咖啡座里，還冒著熱氣。顯然
在一團熱烈的氣氛中，我們結束了輕鬆的談話，休息室里古樸的落地鍾已經指向了半夜十一點。我和馬教授起身告辭，再次感謝熱情的招待，威瑪坐著輪椅，行動不便，只送我們到門口。
「你不覺得福特這個人有些古怪嗎，尤其是他剛才說的話，實在是讓我摸不著頭腦。」
「當然不。」第克里船長說道，「隨時願意效勞。」
「我們不是生活的好好的嘛。」熱爾旺說道，「這還要感謝我們的科技，讓我們可以離開地球而生存，甚至可以在火星上建立起一個個封閉的生態圈，自足自給。」
大家互道晚安，紛紛離開了休息室，第克里船長禮貌的提出是否要送我們回房間，被馬教授婉言謝絕了。
「說實話，我對這種醫學上的奇迹敬佩不已，」我看著福特，說道，「您剛才說過，您是通過製造一種新的生命來對抗洛克病的嗎？」
「這是真正的地球出產的綠茶。」威瑪微笑著說道，「絕不是那種在太空環境中培育出來的，淡而無味的東西。」
「我們都期待著您這樣做。」馬教授冷靜地和福特握了握手，顯然也發現他有些失態了，但是，福特卻一直抓著馬教授的手不放。
「是的，通過對洛克病病原體基因的分析，我們製造了一種新的抗病毒蛋白，這種蛋白在代謝的過程中會釋放出殺死洛克病病毒的激素。這個不能不說是生物學上的一個奇迹，因為這種蛋白是我們用基因代碼一段一段編寫出來的。」熱爾旺插嘴道。我注意到他用「我們」這個詞語，顯然很不滿意我將這個功勞完全歸到了福特身上。
「那些生態圈太小了。」馬教授感慨地說道，「無論是太空站還是火星的生態圈，完全不能同地球這個大生態圈相比。在地球上，海洋是我們的水源，土地是我們的養分，藍天是我們的空間，而風是我們的呼吸，我們和千百億種不同的，大大小小的生物共同生存著，互動著，哪怕是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也能讓整個世界掀起一陣風暴，這才是人類能夠生存的地方。而現在呢，我們都住在封閉的大玻璃球里，水源是再循環的，空氣也是再循環的，就連我們吃的食物，也是人工培育的，和洪水紀前的人類相比，我們正在漸漸衰弱，而各種各樣的疾病正在過度密集的人群中肆意傳播。」
凱麗小姐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