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信長傳》目錄

八、信長包圍網

八、信長包圍網

武田信玄被稱為「甲斐之虎」,乃是「甲州流兵法」的始祖,但這隻老虎無論本領還有實力,都不是當年號稱「尾張之虎」的織田信秀之流所可以比擬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信長與久秀的為人處事頗有相似之處,一樣藐視權威,一樣野心勃勃,也一樣是政戰兩道的高手。據說某次信長指著久秀對德川家康說:「這個男人平生做了三件他人所不敢為的事情,一是消滅主君三好一族,二是弒殺幕府將軍,三是焚燒東大寺的大佛殿,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奇男子』!」從語氣來看,這話不象諷刺,倒象是由衷的讚歎。
第二件事是改元(變更年號)。按照中日兩國的通例,國家逢有大事才可以改元,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如果出現了改朝換代這種天下震動的大事,不改元實在也說不過去。信長結束了室町幕府的統治,實際上就等於是改朝換代,因此他請求天皇下旨,重定年號。
「室町幕府的滅亡」
此後久秀把他的才智貢獻給信長,頗建立了不少功勛。比如金崎的退兵,如果沒有久秀在,大概信長就算能夠僥倖逃脫性命,也肯定損失慘重,甚至再難復振吧。那個時候久秀一定想到,一旦信長被趕出畿內,則朝倉、淺井勢力就會坐大,對自己絲毫也沒有好處,既然如此,不如再協助信長一段時間,看有沒有更好的時機出現吧。
從永祿十一年(1568年)織田信長擁足利義昭進京開始,畿內政權就具有奇特的兩重性,任何分封領土等重要文件,都會蓋上義昭的「御下行」和信長的「御朱印」兩方印章。然而實際上,前一方印章是空頭的,后一方才具備實際效力。
此後,織田軍一直殺到近江與越前的邊境,在余吳、木之本等地放火。信長如此舉動,分明就是在向朝倉義景挑戰:「你的盟友淺井氏已經被我重重包圍,朝不保夕了,你再不肯出戰,難道以為一直縮在北陸,我就無可奈何你嗎?」他知道淺井、朝倉兩家分開來,誰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如果合而為一,江北的戰局就可能會有所傾斜了。所以他想利用包圍小谷城的時機,先一舉擊潰朝倉軍的主力。
信長看到曠日持久地包圍下去,未必就能獲得很大戰果,況且越前的朝倉軍隨時可能南下增援,於是就分出一部分兵馬殺向小谷城以北,希望截斷朝倉軍的增援來路。二十二日,木下秀吉攻擊淺井方大將阿閉淡路守貞征的山本山城,在城下縱火,城兵百餘人殺出阻止,被秀吉斬殺了五十餘眾,受到信長的嘉獎。
解除了來自背後的威脅,武田信玄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了。於是他藉著響應幕府將軍足利義昭的號召,集合了整整三萬大軍,又撕毀與德川氏的盟約,浩浩蕩蕩殺往京都而來——這一年信玄已經五十二歲了,並且有病在身,他大概知道去日無多,自己沒有時間再等待了吧。
且說三方原合戰,乃是德川家康輝煌一生中的最大一次敗仗,全軍瞬間崩潰,士卒死傷慘重。織田信長派來的佐久間信盛一看形勢不妙,立刻駁馬先逃,倒是平手汎秀神情平靜地對家康說:「我主數此次出征,三河殿下都派兵相助,現在三河殿下有難,我們怎能袖手旁觀呢?且待我衝殺上前,掩護三河殿下撤退,讓天下人都看看尾張武士的信義!」說著話,領軍衝殺過去,隨即就被洶湧而來的武田軍給淹沒了。
元龜四年(1573年)就此變成了天正元年,這可以說是信長統一事業上的一個重大的轉折點。
德川家康在親信的保護下,狼狽逃回濱松城,其世代家臣夏木吉信、鈴木久三郎先後偽裝成家康的樣子以引開武田追兵,全都身首異處。傳說家康還嚇得拉了一褲襠稀屎,直到進入濱松城,喘息稍定,頭腦才突然清醒過來。他命令打開城池四門,還派家老酒井忠次在城頭擂鼓,玩了一招「空城計」。
德川軍登上三方原台地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面的武田軍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正嚴陣以待本軍的進攻。這時候再想轉身逃走已經來不及了,陣列稍有混亂,對方就可能全軍掩殺過來。家康沒有辦法,只好列開陣勢,準備與天下勁旅的武田軍拚個魚死網破。
「什麼?」信長聞言大吃一驚,「山終於動了嗎?!」
足利義昭撒開的信長包圍網,其成員並不僅僅包括畿內和近畿的諸侯,譬如三好黨、淺井、朝倉、石山本願寺等等,如果說信長是一頭猛虎,那麼上述這些勢力,不過大大小小的獵犬而已,獵犬除非團結一心,是不可能殺死猛虎的——但那些割據勢力各懷鬼胎,又怎可能精誠團結,一致對敵?
朝倉氏為了自己的利益,數次出賣淺井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留下佐久間信盛、蒲生賢秀、丹羽長秀、柴田勝家四將繼續攻擊鯰江城,信長繼續緩緩地東歸。五月二十二日,他進入佐和山城,隨即命令在此地建造巨大的戰船。這些戰船長達七十米,寬十多米,有搖櫓百具,箭樓無數——七月五日,戰船建造完工,但前此誰也不知道信長要拿它來做些什麼。
信玄和謙信在信濃川中島地區展開的連年大戰,乃是日本歷史上最著名的戰役之一。受此牽制,信玄多年來不敢將目光放向西線,不敢正視洛中。他彷彿是東山道上一頭沉睡的猛虎,織田信長前此一直祈禱著猛虎不要醒來,否則自己腹背受敵,那就相當的危險了……
眼看己方陣列將要被亂石打散,石川數正只好朝前猛衝,想要一舉殲滅小山田信茂隊。一看敵人開始行動了,信玄立刻揮舞軍扇(一種用作軍事指揮的團扇或摺扇),全軍掩殺過去。只見到處都是「風林火山」的孫子四如之旗,瞬間就把德川軍給衝垮了。
可是信長對此並無絲毫表示,既不上奏朝廷請求剝奪義昭的官職,在朝廷主動示意以後,也一再地推辭不受。一方面,信長本人是重實際而不重虛名的,足利義昭已經權威喪盡,被自己流放了,那麼就算他還掛著將軍的頭銜,又對自己有什麼損害呢?另方面,信長想要建立一種嶄新的不同於傳統幕府統治的政治實體,在此之前先接受了「征夷大將軍」的頭銜,自己無疑會被那些條條框框給束縛住,很難再施行徹底的變革了。
朝廷得錢,就好辦事,於是當年的七月二十八日,信長回歸京都還沒幾天,朝廷就商議改元,並徵求信長的意見。信長在眾多候選名稱中擇定了「天正」一詞。天正出典于《老子》所說:「清凈為天下正。」隱含著渴盼天下平穩、秩序安定的美好願望。於是通告全國,廢除舊年號「元龜」,改為「天正」。
「再伐江北」
萬般無奈之下,家康只好揮師出城,於後追趕武田大軍——三方原合戰就此拉開序幕。
然而可憐的足利義昭將軍卻並沒能及時得到武田信玄退兵的消息,他受三方原大勝的鼓舞,終於決定要和信長正式翻臉了。
正因為存在上述這層關係,武田、德川兩家也才很快締結了攻守同盟,共同進攻駿河今川氏,兩家商定,戰後德川氏佔領遠江國,武田氏佔領駿河國。甲、駿、相三國同盟就這樣破裂了,相模國的戰國大名北條氏政(北條氏康之子)發兵增援駿河,反遭武田信玄突擊到其本城小田原下。
德川家康自知不敵,匆忙派使者向信長求救,但還沒能徹底解決畿內問題的信長此刻卻發不出多少援兵來。主力部隊要隨時準備增援近江,完成對淺井氏和朝倉氏的最後一擊,這個時候如果調往東線,則在北近江的多年經營就很可能功虧一簣。況且信長也很清楚,武田信玄定是為足利義昭而來,那個志大才疏的傀儡將軍很可能在這種緊要關頭做出不理智的舉動。怎麼辦?自己實在是沒有力量去增援家康呀。
武田軍追殺德川敗兵來到濱松城下,看到此情此景,不敢冒進,於是在信玄的指揮下繼續洶湧向西,陸續攻下了德川方的野田等多座城池。然而德川家康並未徹底滅亡,也不肯投降,終究是信玄的一大心病,他因此不敢快速挺進洛中。
不過義昭雖然已被流放,朝廷卻並沒有收回他「征夷大將軍」的頭銜,這似乎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在朝廷想來,多少年的武家統治形成了慣例,似乎天下不可能沒有「征夷大將軍」,如果剝奪了義昭的頭銜,又該將此頭銜轉給誰呢?當然,信長本是不二人選,但與別的戰國大名不同,對於朝廷官職這種虛名,信長似乎並不熱心,前此就多次推辭朝廷下賜的官位。如果一邊剝奪了義昭「征夷大將軍」的頭銜,一邊信長又不肯接受,朝廷可就糗大了。因此朝廷想要先聽取信長的意見,得到他的承諾,然後再下旨撤職和封官。
甲斐武田氏、相模北條氏、駿河今川氏曾經結為三國同盟,今川義元上洛的時候,信玄也曾派出少數兵馬參戰——其實看起來更象是今天的「軍事觀察員」。然而義元在桶狹間敗死,其子氏真疏於國事,遭到德川家康的猛攻,領地日削。永祿十一年(1568年),暫時停止了和上杉謙信爭奪信濃北部領土控制權的武田信玄悍然撕毀盟約,聯合德川家康,向今川氏真發起進攻。
當年十二月十三日,武田軍攻入駿府城,驅逐了今川氏真,這是織田信長上洛后第三個月的事情。信長的美濃國與信玄的信濃國相鄰,因此信長很久以前就在關注著東面那頭猛虎的動向,他最怕自己揮師上洛的時候,信玄出於嫉妒心也好,垂涎富庶的美濃國也罷,突然從后發兵,出岩村口進攻岐阜城。因此早在永祿八年(1565年),信長就收自己的侄女為養女,嫁給信玄的第四個兒子勝賴,兩家結為姻親。此後信長還時不時地往甲斐送去禮物,以維持友好關係,《甲陽軍鑒》記載,信玄往往以甲斐本地的土特產作為回禮,比如某次就送給信長三千桶漆。
四月三日,信長進入京都,領兵團團包圍了二條城,足利義昭這才慌了手腳,匆忙請朝廷出面調解。信長冷笑著對朝廷敕使說:「我並無意進攻義昭將軍,是將軍先向我信長揮舞起刀劍的。我前此派人請求將軍簽署再不胡作妄為的誓書,將軍執意不允,才會導致今天的局面產生。」
平手甚左衛門汎秀,乃是信長的老師平手政秀的第三個兒子,就此英勇戰歿。
武田信玄深通兵法,更擅長以計略挫敵于未戰,他訓練出了一支天下聞名的勁旅,尤以大將山縣昌景部下的「赤備」最為敢戰,被讚譽為天下第一的騎馬軍團。後世很多崇拜信玄的人因此一廂情願地認定:「如果信玄搶先上洛的話,定能取得天下!」
信長的理由是:「元龜年號大不吉利,請求速改。」這種似是而非的理由本來是不會被採納的,然而朝廷本就無權無勢,巴不得有開空頭支票的機會,好趁機大撈一筆呢,因此並不表示反對,只是提出要求來說:「按照慣例,新的年號由天皇擬定,擇吉日披露。然而改元就必須舉行祭祀儀式,花費甚多,請義昭卿速速獻上。」
「甲斐的猛虎」
老謀深算的武田信玄卻不肯頓兵濱松堅城之下,他在攻陷二俁城以後,休整了數日兵馬,十二月二十二日分兩路渡過天龍川南下,在遠江城北會合,打了個晃,彷彿示威似的,然後轉道西北,直插家康的老窩三河國。這一舉動使家康大感驚恐,三河本是他的故鄉,三河國若被吞併,則等於切斷了他和織田信長的聯繫,武田軍可以以三河為基地直取尾張和美濃,摧垮信長政權,而孤懸在外的遠江國濱松等數座城池,也遲早都會被敵人輕易吃掉的!
《甲陽軍鑒》中記載,信玄在病榻上對山縣昌景說:「一定要把武田的旗幟插到瀨田(在京都地區)去!」
況且,雙方合作的蜜月期維持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因為義昭的輕舉妄動,信長開始頒發文件來約束他的權力。永祿十三年(1570年)擬定了《五條書》(又稱《殿中御掟》),信玄展開上洛之戰前,又發出了《異見十七條》(又稱《失政十七條》),其內容為指斥義昭的失德,說他不敬天皇、刻剝百姓,「販夫走卒皆知公方之非」。
此外,長谷川橋介、佐脅藤八良之、山口飛驒守、加藤彌三郎四人本是信長的近侍,因為犯了過錯而遭驅逐,他們暫時棲身於德川家中,希望建立戰功,挽回名譽后能夠復歸,也都先後歿於是役。
天皇朝廷本身也很清楚,不論誰是誰非,如今信長的實力要絕對大過義昭,如果忤逆信長,恐怕朝廷也遲早會淪落到義昭的下場,那又何必給那個看不清形勢的將軍陪葬呢?
元龜四年(1573年)二月,在義昭的唆使下,近江豪族山岡光凈院景友、磯貝新右衛門等人糾集領地附近的一向一揆,在今堅田築砦謀叛。信長急派柴田勝家、明智光秀、丹羽長秀、蜂屋賴隆四將率軍征伐,水陸並進,於二十九日將叛亂鎮壓。幾乎就在同時,京都附近出現了一首童謠:「應思父母養育恩,忍看暴雨摧落花」——「花」意為「花之御所」,乃是室町御所的俗稱,代指幕府將軍,這首童謠正是義昭不滿信長專權的真實寫照。
武田信玄信奉孫武的軍事理論,把《孫子兵法》中「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這四句話寫上自己的軍旗,是為「孫子四如之旗」。大軍動時,信玄本人往往在陣后坐著指揮,以取「不動如山」之意,所以信長聞聽信玄上洛,才會驚呼說:「山終於動了嗎?!」
足利義昭正在和信長不對付,他又怎會自己掏腰包去滿足信長的私慾呢?於是堅決頂著不辦。等到義昭被流放,信長回到京都處理政務,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朝廷獻上改元所需的費用。
這個時候,德川家康已經把本城由三河的岡崎移往遠江的濱松,面對洶湧而來的武田勁旅,他堅持不退,打算等織田援軍到來后就與敵人展開正面對決。然而盼星星盼月亮,最終竟然只盼來了這點人馬,家康不禁仰天長嘆:「是天要亡我嗎?」只得加固城防,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
元龜二年(1571年)十月三日,相模國前任領主、老謀深算的北條氏康去世了,臨終前關照兒子氏政說:「信玄這頭猛虎,和他交戰對本家毫無益處,不如和他握手和好,復活甲、相同盟吧。」氏政聽從父親的遺言,不久後果然與信玄達成了和議。
雙方對峙到九月十六日,知道敵人已經無能為力的信長終於失去了耐心,他留木下秀吉守備虎御前山,繼續圍困小谷城,自己則率領大軍撤回主城岐阜。
同時,信長還扛出空殼的天皇朝廷來制約和分流幕府的影響力,他修繕皇宮,貢獻金銀,裝出一副對朝廷極端恭順的態度。這是為了告訴天下人,真正有資格統治日本的並不僅僅是幕府將軍,還有京都的天皇,幕府只是朝廷的一個執行機構,天下實權並非有史以來就掌控於幕府,當然更不會延續萬年,一直捏在室町將軍手裡。
要說信玄整天只想著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沒有上洛之志,那恐怕是太小看他了,他之所以要撕毀盟約,南下吞併駿河,應該就是想搶佔東海道的要衝,從而打開上洛的通路。不過他所處的地理位置太糟糕了,四周又有上杉、北條等強大勢力,不解決這些問題的話,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率兵西進。
再度攻降松永久秀,暫時穩定了畿內的局面以後,信長遂全力北上,征討淺井氏。七月二十日,他帶著長子信忠到達橫山城——這是信忠的初陣——次日在虎御前山布陣,開始攻擊淺井氏本城小谷。雖然放火燒光了城下町,屢次挑戰,但自知沒有勝算的淺井長政卻隱忍著堅決不動,只是憑藉堅固的城防,守備待援。
本年正月,信長的第三子信孝行元服禮,橫山城守將木下秀吉急忙準備了禮物,前往岐阜城表示恭賀。得知秀吉離開的消息后,淺井長政立刻南下攻擊橫山城。三月五日,織田信長再度出陣江北,逼退淺井軍,隨即留下明智光秀、中川重政、丹羽長秀三將建築付城,包圍水戶、田中兩城,監視敵人動向,然後主力轉往京都。
且說織田家的公主嫁到武田家以後,沒幾年就為武田勝賴生下了嫡長子竹丸(即武田信勝),然後病逝了。信長一看作為兩家姻親的紐帶突然中斷,大感惶恐,立刻於永祿十年(1567年)又派人前去甲斐求親,商定信玄的第五個女兒松姬和自己的長子奇妙丸(信忠)之間的婚事。當時松姬年僅七歲,而奇妙丸也才十一歲,兩人年紀都小,還未能正式婚配。
武田大軍兩萬五千人,而德川、織田聯軍只有一萬一千,就兵數來說完全落在了下風。戰鬥在下午四時左右展開,武田方的小山田信茂首先發起進攻,攻打德川軍先鋒大將石川數正。
元龜三年(1572年)對於織田信長來說,是意義非常重大的一年。首先,他命令村井貞勝和日乘上人負責監督的皇宮修建工程,終於在上年底徹底竣工了。近百年來屢遭兵燹,幾乎化為焦土的皇宮和京都街道,被信長修繕一新,恢復了往日的榮光。本年開始,信長為臣服於自己的諸大名在京都建造官邸,以方便他們覲見將軍和天皇——這說明信長已經準備將自己的統治中心從濃尾地區轉移到京都附近來了。
信長當然知道義昭並非真心降伏,稍有風吹草動,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又會再冒出頭來,但他不能不給朝廷一個面子,更不能不給自己塗抹更濃重的「無可奈何才以下犯上」的油彩。離開京都以後,信長行軍遲緩,不肯即歸岐阜,四月七日來到守山城,轉頭攻擊鯰江城的老對手六角義賢之子右衛門督義治。因為據說附近的百濟寺(在今滋賀縣多賀町附近)暗中支持鯰江城,信長大怒,反正他燒佛寺也不是頭一回了,於是在四月十一日放一把大火,將百濟寺夷為平地。
三月二十五日,得到武田軍請和消息的信長離開岐阜,統率大軍再度上洛。當他來到逢坂地方的時候,義昭的直屬家臣細川藤孝和荒木信濃守村重前來會和,以向信長證明自己的忠誠心,信長立刻賞賜藤孝名品脅差(短刀),賞賜村重「鄉義弘」的大刀。
細川藤孝乃是從逃出興福寺一乘院的時候就跟隨在義昭身邊的老臣,連他都投靠信長了,眾叛親離的義昭將軍還能支撐得下去嗎?
「包圍小谷城」
信長的目光一直盯在畿內,從未離開過二條城的傀儡將軍,在洞悉了足利義昭的圖謀后,他派日乘上人、島田秀滿和村井貞勝三人前往覲見義昭,要求他交出人質,並簽署絕不刀兵相向的誓書。沒能看清形勢的義昭當然不肯乖乖就範。
信長回到岐阜城還沒有多久,十月上旬,他突然接待了來自德川家康處的使者。使者滿臉倉惶地稟報說:「武田大膳大夫于本月初整備大軍,開始上洛。我家主公希望能將其阻擋在遠江國境內,不讓他來給織田公找麻煩。然而武田軍乃是天下勁旅,我家兵微將寡,恐怕很難抵禦,希望織田公速發援軍……」
就在這個時候,「天下至惡」松永久秀大概久未操反叛舊業,骨頭開始癢了起來——他煽動三好義繼以平定家族內訌為名,發兵攻擊河內守護畠山昭高,包圍了交野城。三好、松永和畠山三家都是名義上從屬於幕府將軍足利義昭而實際上從屬於織田信長的大名,向同僚動手,何況畠山昭高還是信長的妹婿,這無異於公開謀叛。得到消息的信長立刻派佐久間信盛、柴田勝家等將領兵前往討伐,三好義繼和松永久秀、久通父子望風而降。
參加此役的有許多年輕人,後來都成為織田政權下赫赫有名的戰將,包括:稻葉一鐵子稻葉貞通、氏家卜全子氏家直通、不破光治子不破直光、丸毛長照子丸毛兼利、細川藤孝子細川忠興、蒲生賢秀子蒲生賦秀、山岡景隆子山岡景宗,以及京極高次等等。
然而就在兩天前的七月三日,以為信長已經回歸岐阜,短時間內無法再上京都的足利義昭,果然又耐不住性子了。他命令伊勢貞興、三淵藤英守備二條城,還扛出朝廷公卿中納言日野輝資、參議高倉永相等人坐鎮,自己則潛往槙島城,憑堅固守。消息很快報到佐和山城,於是信長就在大戰船完工的翌日,乘風破浪橫渡琵琶湖,於七月九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了二條城。義昭本來擺兩尊公卿「菩薩」在二條,是想使信長投鼠忌器,不敢玩硬的,沒想到織田大軍一到,這兩位公卿先自慌了,主動開城出降。
戰鬥一直延續到第二年也即元龜四年(1573年)四月,壯志未酬的武田信玄終於迎來了他最後的日子。因為身染重病(據說是膈病也即胃癌),信玄主動提出與德川家康和談,然後在回歸甲斐國的途中病歿于信濃駒場,享年五十三歲。
十二月二十二日午後,在遠江國濱松城西北方的三方原台地,武田、德川兩軍終於展開了激戰。德川軍本意是要緊緊咬住武田軍的尾巴,好與三河、尾張諸城呈夾擊之勢,但家康沒能識破這根本就是信玄設下的一個巧妙的圈套。
戰後,信長把足利義昭年僅兩歲的兒子捉來當了人質,而把義昭流放到河內國若江城,派木下秀吉嚴密看護。就這樣,室町幕府滅亡了,信長真正迎來了自己的嶄新時代!
小山田信茂所部「新眾隊」,乃是武田軍中相當特殊的一支隊伍,每個人都攜帶著一兜拳頭大小的石頭,臨近敵陣,不放砲也不射箭,卻以石頭相拋擲。日本的弓是落後的單體長弓,射程近、精度差,而當時的鐵砲也好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這些練摜了的投石兵,竟然給石川數正所部造成了預想不到的沉重打擊。
然而拒派援兵是不可能的,自己多次遠征,家康全都派兵相助,彷彿自己家臣似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如今家康有了危險,自己毫無表示,以後還能期待他的忠誠心嗎?天下人又將怎樣看我信長?
信玄去世了,武田軍陸續後撤歸國,籠罩在信長和家康頭頂的烏雲瞬間一掃而空。長舒一口氣的織田信長,下定決心要以最快速度解決畿內諸般問題——信玄雖死,東面還有上杉謙信,如果他也來搞一下什麼「上洛」,自己又要陷入苦戰了,只有先穩固京畿,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在這種情況下,足利義昭本人的處境比當年仰三好氏鼻息的兄長義輝好不了多少,他當然無法忍受,而要嘗試暗中反抗了。在得知武田信玄離開甲斐,揮兵上洛的消息以後,義昭以為時機成熟,立刻磨刀霍霍,準備公開與信長決裂。
武田大膳大夫晴信入道信玄,在戰國中後期乃是傳奇般的人物。他本人是甲斐國(今山梨縣)守護,甲斐是座山國,土地貧瘠,民風剽悍,在信玄的父親信虎時代得到了統一。信玄二十一歲的時候將父親放逐到駿河國今川義元處(義元是信虎的女婿),自己登上家督寶座。隨即他就大力發展生產,興修水利,開挖礦山,積攢了實力以後,發兵進攻西面的信濃國(今長野縣),一路勢如破竹。
受到矇騙的朝倉義景立刻發兵一萬五千南下,二十九日在小谷城附近的大岳布陣,與織田軍遙相對峙。如果當初姊川合戰的時候,朝倉義景就能派出這樣一支大軍來,或許現在近江的形勢將會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吧。然而時機喪失,不會再來,今日的形勢乃至人心,都與往日截然不同了。
事隔數年,看到畿內烽煙迭起,信長四面皆敵,松永久秀又起了不臣之心。攻擊畠山昭高只是一次小小的試探,如果信長抽不出手來討伐自己,正好趁此機會擴充實力,就算聯合朝倉、淺井等勢力攻擊信長,自己手裡也好有更多的本錢。沒想到織田軍來勢如此之快,久秀一看形勢不妙,立刻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多聞山城和名刀「不動國行」,再次請降。信長也出乎意料地再度寬恕了久秀。
八月八日,朝倉軍大將前波九郎兵衛吉繼父子被織田軍策反,受他的影響,次日富田彌六郎長繁、戶田與次、毛屋豬介等將也先後向信長投降。此時信長已經完成了在虎御前山的築城計劃,由此北望,北軍動靜可以一目瞭然。信長派親信侍衛堀久太郎秀政前往朝倉軍中,請求擇定日期、地點,一戰以定勝負。然而已經士氣低靡的朝倉軍當然不敢答應。
徘徊無奈之下,信長只得派出佐久間信盛、平手汎秀、水野信元等將率三千人趕往遠江。這樣小一支部隊,與其說是增援,不如說是監督,要督促德川軍奮勇作戰,把上洛的武田軍牢牢釘死在遠江、三河等地
這一態勢,淺井長政不會看不明白,然而他被圍困在小谷城中,萬分困窘,即便朝倉氏不調兵南下,可以保存住實力,對於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既然朝倉氏數次出賣自己,自己也不妨耍點陰招吧。於是長政派人潛出小谷城,向越前送去了假情報,聲稱:「長島一向一揆紛起,已經截斷從濃、尾通往畿內的道路,如果朝倉殿下此刻出兵,定可將織田信長圍在近江,將其徹底消滅!」
織田大軍制壓二條城后,立刻轉向槙島城。橫在城前乃是洶湧的宇治川水,信長命令渡河作戰,諸將卻都望著滔滔江水,逡巡不敢冒進。信長大怒,一馬當先衝下水去,諸將這才不敢落後,紛紛跟上。就此大軍得渡,神速地攻克了堅固的槙島城,捉住了足利義昭。
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信長恐怕是不會殺久死秀的。或許對於信長來說,久秀正是一塊最好的試金石,一旦久秀起了叛亂之心,就說明自己對各依附勢力的控制有所鬆懈了,必須提高警惕。或許信長心中還隱約存在著這樣的想法:「我倒要看看自己能否把這個『天下至惡』永遠捏在手心裏。能夠降伏久秀,就能獲取天下,如果連善觀風色的久秀都不肯向我低頭,那麼我的事業還有什麼指望嗎?」
他所處理的第一件事,乃是任命村井貞勝擔任「天下所司代」。雖然貞勝的職權範圍並未擴大,仍然只負責京都一地的治安,但這一由信長親自賜予的前所未聞的官職名,無異於向天下公告:以後的全日本(天下),不再由室町幕府統治,而要由他織田信長來統治。
很大一個原因在於,經過去年的南部近江一揆討伐戰,他已經基本控制了畿內的局勢,準備對敵對勢力全面展開反攻。
然而信玄所處的地理位置終究距離京都太遠了,而且從信濃國經東山道前往京都,必須翻越重重高山,難以展開大規模軍事行動。況且,他在北伐信濃國的時候,意外地遭遇到了自己畢生的宿敵——越后國的戰國大名上杉謙信。
然而,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元龜三年(1572年)十月,甲斐的猛虎武田信玄首先發難,驅動三萬大軍,氣勢洶洶地殺往京都而來!
義昭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答應簽署誓書,保證絕不再敢悖逆信長的旨意,織田軍這才暫時退兵。
武田軍兩路出兵,東山道方面,別動隊五千人翻山進入美濃國,攻克了要隘岩村城,以牽制織田信長對南線的增援,信玄本人則統率主力約兩萬五千人,從東海道方向殺往遠江和三河。十一月下旬,武田軍包圍了德川氏轄下的遠江國重鎮二俁城。
「將軍「謀叛」」
「三方原合戰」
其實早在討伐足利義昭之前,信長就動過改元的念頭,在他想來,如果自己能夠說動朝廷改元,則威望定會上升,周邊與自己為敵的勢力都會氣沮,自己所受的政治和軍事壓力就有可能減輕了。然而當時義昭還在京都二條城坐鎮,他是名義上的武家最高領袖,信長的請求必須通過他才能上呈給朝廷。
關於信長推辭不受「征夷大將軍」一職,此乃后話,暫且不提。且說織田軍此次攻入京都,來勢兇猛,並且為了威逼二條開城投降,放火焚燒了附近部分民居,引起京都百姓的恐慌。在京都所司代(負責京都治安的官員)村井貞勝的請求下,信長攻克槙島城后就立刻回歸京都,處理政事。
查看松永久秀的一生,藐視權威、貪慕權力,似乎有謀反的惡癖好。他所以被稱為「天下至惡」,還因為當年與「三好三人眾」對戰的時候,放火焚燒了著名的東大寺大佛殿和附近的民宅——與織田信長焚燒比叡山延歷寺,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初信長上洛,久秀見力不能敵,急忙獻上名茶器「作物茄子」(又名「九十九發茄子」),表示降伏,信長認識到這個「幕府執權」對自己控制畿內有很大的助益,權衡利弊,就赦免了他弒殺足利義輝將軍的大罪,允其歸入麾下。
要戰敗猛虎,那就只有請另外的猛虎出馬,足利義昭當時最寄予厚望的勢力,是甲、信的武田、北陸的上杉,以及中國地區【這裏的「中國地區」是指日本本州島西部的山陰、山陽兩道共十六國。】的霸主毛利氏。這三個家族素以兵力雄厚,將領善戰而著稱,他們的政治經濟實力,與控制大半畿內的織田家也相距不遠。如果這三個家族展開行動的話,信長所要面對的局勢就相當險惡了。
信玄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用人,和信長相同,他提拔和培養了很多中下級武士,世傳的「武田四名臣」除山縣昌景外,原本身份都不算高,春日虎綱(高坂昌信)還有傳聞本是足輕出身。信玄的主城——甲府躑躅崎館——據說城垣矮小,防護力很弱,因為信玄的名言就是「堅城並不可恃,唯人是城,人是石垣,人是堀!」
因為內鬥和長年戰爭所導致家中分裂的悲劇,就在這個時候開始降臨到越前名門朝倉氏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