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信長傳》目錄

七、第六天魔王

七、第六天魔王

「長島一揆」
「石山戰爭的開端」
言繼長年為了朝廷的財政復興而四處奔走,他的主要任務有兩個,一是向各地諸侯募捐,二是請求諸侯們恢復朝廷的「御料地」,也就是被侵吞的朝廷的地產。大部分情況下,他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不是碰上戰亂,就是蹭一鼻子灰,只有織田信秀等少數戰國大名對他禮遇有加。基於這一層關係,當織田信長上洛以後,朝廷就派當時就任權(權即額外之意,指超額多設的官位)中納言的山科言繼擔任「武家傳奏」,負責和織田信長聯絡、交涉的工作。
「第一次長島合戰」
「火燒比叡山」
此戰織田方損失較大,馬迴大將坂井政尚戰死,四面皆敵的信長只好再次扛出室町將軍足利義昭這尊泥菩薩來使用了,義昭雖不甘願,但他仍舊身處信長的勢力範圍內,也只得乖乖就範。於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在足利義昭和公卿二條晴良的調解下,對戰雙方開始和平談判,最終決定停戰退兵,江北三分之二歸屬織田家,三分之一歸屬淺井家,延歷寺仍保有舊領。
《言繼卿記》是一本日記體的著作,其作者為與織田信長關係最為密切的朝廷公卿山科言繼。
織田信長於永祿十一年(1568年)九月進入京都,次年(1569年)十月平定伊勢,此後隔了僅僅半年,1570年的四月,淺井長政突然撕毀盟約,從背後襲擊北伐越前的織田軍,六月爆發了姊川之戰。
以上所述這些家族中接近半數都出自藤原氏,其中「五攝家」全都源自藤原氏的分家「北家」。山科言繼乃是藤原氏的庶流,就家格而論屬於「羽林家」。
在上洛的當年,信長就允准了傳教士們所請,撥給京都四條的一片土地蓋建教堂,並且起名為「永祿寺」。比叡山延歷寺的僧侶聞聽此事大為惱火,於是向朝廷提起訴訟,稱:「以年號為寺名,乃是無比的殊榮,全日本寺廟也只有我們延歷寺有資格並且也得到了這種殊榮,南蠻邪教,怎敢與鎮護日本的延歷寺相比肩呢?」信長無奈,只好將永祿寺改名為南蠻寺。
信長於永祿十一年(1568年)九月上洛,山科言繼和他的初次見面是在十月六日,地點為京都的寶鏡寺中。當時足利義昭剛從岐阜立政寺遷居過來,於是言繼安排義昭和信長覲見天皇,指導他們應該穿著的服飾以及在覲見過程中所必須遵守的禮儀。
足利義昭心目中幕府的「太平盛世」,大概也就這樣了吧,這個人雖非廢物,卻實在沒有什麼政治遠見。
得到了朽木元綱的承諾,信長立刻親率大軍進至近江國中島砦,嘗試徹底平定江南的國人一揆和一向一揆勢力。經過激戰,織田軍終於攻陷了一揆的重要據點志村城,保證了進出比叡山附近的通路。
激戰中,織田軍的先鋒、鐵砲大將佐佐成政身負重傷,野村越中守戰死。毛利秀賴和兼松又四郎雖然殺死了敵軍下間丹后守麾下驍將長末新七郎,卻因一片混亂而無法割下首級。「石山合戰」的這一場序曲雖然激烈,可謂勢均力敵,誰都沒能佔到便宜。
長島地區在伊勢國最東北部,鄰近尾張,乃是木曾三川(木曾川、長良川、揖斐川)交匯處河口的河洲,這三條河流就在此處匯合,一併流入伊勢灣。約在十五世紀中期,本願寺法主蓮如上人之子蓮淳大師來到此處傳教,並且建立了一座一向宗的寺院,定名為「願證寺」。
《日本史》和《日本王國記》中,都羅列信長的愛好如下:「他喜歡名茶器、良馬和好的刀劍,喜歡放鷹捕鳥(鷹狩),喜歡觀看大力士們的裸體相撲……」
說實話,信長在此時和本願寺開仗,時機選擇得並不好,因為朝倉、淺井聯軍就在背後,此時再在攝津方面大動干戈,這種兩線作戰會使織田軍捉襟見肘,應接不暇的。一時的急切和憤怒,使信長走了一步錯棋,當然,他料想不到這場戰爭竟會如此曠日持久……
就這樣,談判破裂,雙方正式交鋒。
一向一揆最初主要由凈土真宗的僧侶和農民組成,這些虔信者輕視封建等級制度,拒絕繳納年貢,拒服徭役,組織起來在部分地區創建自己夢想中的宗教王國(北陸的加賀國即連續九十年為一向一揆徹底佔據,被稱為「百姓所有之國」)。在鎮壓失敗以後,附近的許多封建領主都改變策略,嘗試利用一向一揆的勢力,從而紛紛加入本願寺教團——一向一揆和國人一揆,在許多情況下都是混而為一,糾纏不清的,此次進攻小木江城的一向一揆,其中既有願證寺的僧侶、長島的百姓,也有附近的國人眾。
在言繼的描述中,信長是個很和藹可親的人,「尊王」之志非常誠懇而迫切。雖然他也很明白信長是想利用朝廷來制衡室町幕府,但在自己的日記中當然不會有所提及。當年九月份,朝廷打算為先帝——后奈良天皇——舉行第十三回祭祀法會,請求諸侯們募捐,山科言繼不顧六十一歲的高齡前往三河去拜會德川家康。當路過崎阜城的時候,他受到了信長的熱情款待,信長還許諾說:「萬一德川氏的獻金數額不如尊意,我會再捐出兩百貫來讓您帶回京都去的。」為此還專門立下了文書。
當然,這「再做決定」只是空額支票,信長可以把朝廷供奉起來,可以讓貴族們吃喝不愁,卻不會讓他們重新佔有大量地產的。只是在面對武家傳奏的時候,勸修寺晴豐之流害怕信長的威勢,往往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山科言繼則要輕鬆得多,信長似乎完全把他當成一位父執輩來關照。
五月十二日,信長親統大軍,浩浩蕩蕩殺往伊勢長島。他分兵三路:佐久間信盛、淺井新八、山田三左衛門、長谷川丹波守、和田信介、中島豐后守等出中筋口,柴田勝家、市橋長利、氏家卜全、伊賀平左衛門、稻葉一鐵、塚本小大膳、不破光治、丸毛長照、飯沼勘平等出大田口,三路南下指向願證寺。信長自己則坐鎮津島(今愛知縣津島市),親自指揮。
正因如此,信長相比佛教或神道信仰堅定的日本人來說,更容易包容甚至接納天主教等外來宗教,況且他骨子裡就喜歡新奇事物,對於那些捲毛高鼻的南蠻人【因為最早來到日本的西歐人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其後是英國人和荷蘭人,他們都是經東南亞北渡到日本的,因此日本人誤以為他們的國家也位於南方,就稱其國為『南蠻國』,稱這些西歐人為南蠻人。】,以及他們所講說的奇特的道理,全都很感興趣。
信長這種天才是不受傳統制約的,因此對於日本傳統的、影響到幾乎全民政治經濟生活的佛教勢力,他一度持打壓態度。且說在姊川合戰以後,信長回歸岐阜不過才一個月,八月二十日再度發兵西進。他此次進攻的目標為野田、福島(都在今大坂市內)等城砦,那都是「三好三人眾」與齋藤龍興在得到本願寺、淺井、朝倉等勢力的暗中支持下,攻入攝津國而修築的堡壘。
傳教士正在琢磨該怎樣向信長灌輸地球是球體的知識,信長卻打斷他的話,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很有道理。」隨即指著地球儀問:「哪裡是日本?你的國家又在哪裡?」他這種完全超越于傳統認知之上的敏銳的洞察力,使歐岡蒂諾大感驚異,就此認定信長不是普通的日本王侯,他是個天才。
當然,那個時代更多人是信長這一軍事行動的反對者,他們認定燒討延歷寺就是信長暴虐統治的開端。此後信長就被稱為「第六天魔王」【佛教神話中欲界第六天的統治者,據說他專一與佛陀作對,千方百計地阻撓人們脫離欲界,得到超脫。】,加上他前此為了獲得來自南蠻的武器、物資,與天主教傳教士頻繁接觸,遂被目為接受天主教義,想要絕滅日本傳統的宗教——佛教。
九月十三日深夜,石山本願寺內警鐘突然鳴響,劃破寂靜的長夜——信長在明瞭了顯如上人的真意以後,為防對方增援野田、福島兩城,決定搶先下手,終於對這座宗教聖地發起了猛烈的進攻。織田軍動用了大鐵砲(大口徑火槍)轟擊本願寺,顯如上人則派根來、雜賀、湯穿等紀伊國擅長使用鐵砲的家族,以成百上千梃鐵砲與織田軍對射,一時間硝煙瀰漫,震動天地。
三路大軍損失嚴重,尤其以走大田口一路的殿後部隊最為凄慘,猛將柴田勝家負傷,「西美濃三人眾」之一的氏家卜全竟然被一揆眾殺死。就這樣,第一次長島征伐戰以信長徹底敗北而告終。
信長是很情緒化的,高興的時候,正如弗洛伊士所說,「往往和卑賤者交談甚歡」,稍不如意,對待下人甚至家臣都會大發雷霆,甚至拳腳相加。因此家臣們對信長莫不感到畏懼,尤其是重臣們,被主公罵上兩句也就算了,萬一被拿摺扇敲頭、刀柄打肩、馬鞭抽臉,甚至被飛起一腳踹翻在地,在同僚面前可還怎麼抬得起頭來呀?!
淺井氏因為這紙協議,被迫龜縮于琵琶湖東北一隅,如此大面積地收縮領土,分明再無南下與織田氏爭雄之意,則自己孤懸在外的佐和山城,遲早都會變成信長嘴邊之肉的。基於磯野員昌的這種悲觀心理,再加上織田方木下秀吉等人的反覆勸說和利誘,他終於打開了城門,歸附信長。信長隨即派丹羽長秀擔任佐和山城代(代理城主)。
無論對長島居民來說,還是對織田軍兵將來說,這都是漫長的噩夢的開端……
山科言繼從信長出生前就與勝幡織田氏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天文二年(1533年),也就是信長誕生前一年,七月份,山科言繼和飛鳥井雅綱兩位公卿受邀前往尾張,教授那些鄉下人和歌和蹴鞠(踢球)技藝,受到織田信秀的盛情款待——當時言繼二十五歲。
到了當年八月,近江突然傳來新的消息:「朽木信濃守殿下願為我方內應,夾攻志村城。」信長聞報大喜,立刻從岐阜出陣,殺奔江南而去。
信長金崎撤退的時候,因為淺井軍堵住了琵琶湖東岸,他被迫轉道琵琶湖西岸,打算經過朽木谷回歸京都。可是當天半夜跑近朽木谷城一看,只見城門緊閉,毫無放他通過的跡象——當時江州局勢晦暗不明,朽木元綱是沒道理明確亮出旗號,站到信長一邊去的吧。
他當時料想不到,自己竟能得到信長的賞識,此後得以長時間跟隨在他身邊,見證一段歷史的變遷。他更料想不到,這個前此從未接觸過天主教的日本大名,竟然會對這種遠來的宗教抱有極大的好奇心,並且絲毫也沒有排外的情緒存在。
為了救援三好殘黨和石山本願寺,淺井、朝倉聯軍於九月十六日再度大舉南下,殺入坂本口。這一險惡態勢,是信長預先未能料到的。守備宇佐山城的織田方大將森可成立刻揮軍與敵交戰,雖然取得了一場小戰鬥的勝利,卻在次日被敵人分割包圍,壯烈戰死。
作為一種外來的宗教,想要順利傳教,就必須和當地的實權派搞好關係。在傳教士們進入畿內以後,他們首先想到要打招呼的乃是攝津守護三好義繼,還有佛教的大寺院——比叡山延歷寺,在得到上述兩者的允諾以後,才可以對貴族、武士和百姓傳教,才能開設天主教堂。現在既然畿內的統治者換成了織田信長,傳教士們當然必須前往趨奉,就在這種背景下,弗洛伊士見到了信長。
在將軍足利義昭看來,信長是必須要打倒的勢力,因為他野心太大,完全不把幕府將軍放在眼裡,不肯相助他恢復室町幕府往日的榮光。然而室町幕府往日的榮光又何在呢?足利義滿時代一去不可復見了,即便恢復到足利義政時代,也即「應仁·文明」之亂以前的局勢,所謂幕府將軍,也只不過受各地諸侯名義上擁戴的共主而已。諸侯們大多聚集京都,對幕政指手劃腳,黨同伐異,而將軍的作用只是維持和平局面和勢力平衡罷了。反正,只要將軍本人的榮華富貴不受威脅,誰做管領,誰做重臣,都是無妨的。
當時的日本貴族,家系等級高低劃分得很清楚,家格不夠高,是無法就任高級官職的。主要的區分如下:近衛、鷹司等「五攝家」,其子弟最高可做到攝政·關白【代天皇執掌政務的重要官職,天皇年幼時稱「攝政」,親政后稱「關白」,也即諸事都必須關白(原意為告知)此官的意思。】;三條、菊亭等「九清華家」,其子弟最高可做到正、從一位的太政大臣;正親町、三條西等「三大臣家」,其子弟最高可做到正三位大納言;河鰭、滋野井等諸多「羽林家」,其子弟最高可做到從四位近衛中將;勸修寺、萬里小路等諸多「名家」,其子弟最高可做到從五位侍從。
「那是吹牛,是大話。」延歷寺的僧徒們完全輕視信長的行動力。他們認為,比叡山乃是鎮護國家的聖山,只要日本國一日不亡,聖山就一日不會塌陷,延歷寺是佛教的名剎,諸天神佛都降福保護,信長如敢胡來,就不怕遭到天譴嗎?
聽說佐和山城不戰而降,淺井長政大為惱怒,也異常驚慌,他立刻點集兵馬,於五月六日率軍離開小谷城,再度進入姊川流域,準備攻打木下秀吉守備的橫山城。木下秀吉先發制人,率領百余騎潛出橫山城,隨即會合了堀秀村、樋口直房等降將的部隊,總數約五、六百,在箕浦地方對戰將近十倍於己的淺井軍。因為秀吉的奮戰,淺井長政被迫退回小谷城,而織田信長也得以暫時沒有後顧之憂地開始了他的第一次長島征伐戰。
先說元龜二年(1571年)二月,江北重鎮佐和山城終於臣服在織田信長腳下。去年十二月初在義昭將軍和朝廷斡旋下籤署的織田氏與淺井、朝倉兩家的停戰協議,將佐和山城周邊大片土地都劃歸信長所有,這使得城主磯野員昌悲哀地想到:難不成自己已經被主家拋棄了嗎?
在下間賴且等人的謀劃下,一揆眾先是邊戰邊退,誘使織田軍渡過河川,進入各個輪中,隨即就趁著黑夜掘開堤壩,放水衝擊。織田軍激戰了一天,正在紮營休息,突然四處巨響連天,滾滾濁流洶湧而來,無不驚惶失措,奪路而逃。此時一揆眾早已三三兩兩地潛近了織田軍的陣營,利用地形之便,躲藏在山上、林間,不斷向敵軍發射鐵砲和弓箭。這樣一來,織田軍陣列更為混亂,成片的屍體倒了下去……
信長畢生,給朝廷進獻的金錢和寶物數也數不清,然而當朝廷要求恢復被武士們強奪走的「御料地」,比如西岡寶菩提院的領地、丹波國新屋庄的領地等等,信長卻堅決不肯讓步了。當言繼因為後一件事親自前往岐阜城拜會信長的時候,信長婉言謝絕了他的請求,但同時贈給言繼二十貫錢,並且好言撫慰說:「事情還可商量,等我明春上京時咱們再做決定吧。」
朽木信濃守元綱在近江國內可謂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本是琵琶湖西朽木谷地方的國人領主,最初從屬於六角氏,後來淺井長政聯合朝倉軍攻打六角義賢的時候,他就轉而歸附了朝倉氏。等到信長上洛,書信到處,元綱表示願意擁戴足利義昭將軍,於是名義上又變成了義昭的從屬。
織田信長對這個近在卧榻之側的勢力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不過願證寺並非無根之草,在他背後還有石山本願寺,還有龐大並且繁多的各地一向宗信徒團體,所以他雖然統一尾張,吞併伊勢,卻還並不敢向長島下手。領兵上洛的時候,信長派弟弟織田信興擔任尾張國小木江城(今愛知縣彌富町)城主,以監視長島一向宗徒的動靜。
然而織田信長卻不同,信長想用武力來平定亂世,開創一個不同於室町幕府的新的統治政權。信長的思維敏銳、愛憎分明,這在除《信長公記》外的另外兩本重要歷史文獻——《言繼卿記》和《日本史》中,都有著詳細而生動的描述。三部史料分別從武士、公卿、傳教士三個截然不同的角度,為我們勾勒出織田信長的全貌。
信長隨即就離開京都前往西面的攝津國追擊殘敵,歸來后不久,十月十四日和十七日又兩次與言繼見面。第二年是永祿十二年(1569年),從二月七日開始到四月二十一日,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兩人會面多達二十七次。信長通過言繼與中納言葉室賴房、左少辯日野輝資、參議持明院基孝等多位公卿相見,在朝廷中打通了人脈,給天皇、貴族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不過根據近年來的考古發掘所得,延歷寺的建築在本年以前就大多遭到毀棄了,並且沒有發現多少火燒的痕迹。同時一部分文獻史學的研究者也提出了類似旁證,即在當時公卿們的日記,比如山科言繼的《言繼卿記》中,雖然記載了信長討伐比叡山,殺死數千人的事情,卻並沒有放火焚寺的文字——此事的真偽是非,還是一個歷史之謎。
野田城往東南方不遠就是石山本願寺。本願寺雖然尚未與織田軍正式交兵,卻暗中在政治和經濟兩方面支援野田城,使信長大為惱火。且說一向宗的僧徒是不禁婚娶的,本願寺的顯如上人就曾於弘治三年(1557年)和江南的六角氏結為姻親,又在永祿九年(1566年)和朝倉氏達成和議。在這種情況下,顯如上人想要與信長作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雖然氣勢洶洶而來,結局卻是悲劇性的。此時長島一向一揆的實力與進攻小木江城之時又有所不同,因為本願寺料到信長不會放過近在咫尺的長島願證寺,遲早會爆發一場慘烈的攻防惡戰,於是就在年初派了能征慣戰的坊官(僧職)下間賴且、賴成二人率領更多的一向徒眾秘密進入長島地區。此時長島一向一揆兵員、武器都很充足,又有了統一的指揮,信長不明敵情,輕率殺來,其結局也就可以料想得到了。
「硝煙京墼」
繼蓮淳以後,實惠、證惠、證意等人先後成為願證寺的住持,經過這四代七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終於把伊藤氏的勢力驅逐了出去。不僅如此,附近大大小小的國人領主全都自願或被迫成為了一向宗的信徒,長島地區變成了一個宗教獨立王國。
因此佐久間信盛等人勸阻信長火燒比叡山延歷寺,在碰了一鼻子灰以後,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信長於是下令封鎖一切下山通路,然後縱起大火,開始了殘酷的圍殲戰。根本中堂以下山王二十一社全被焚毀,包括僧侶、信徒在內約三四千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慘遭屠殺。
正當信長危急萬分的時候,「大惡人」松永久秀突然冒了出來,請令說:「我與信濃守素來交厚,請讓我去說服他打開城門。」無路可走的信長只得應從了久秀所請。說也奇怪,一向腦有反骨的久秀此次卻並沒有玩什麼花樣,真的跑到朽木谷城中去說服了元綱,大開城門,放織田軍通過。信長這才撿回一條性命,可以說他的大恩人就是元綱和久秀二人。
長島慘敗以後,織田信長退回岐阜城,檢點敗兵,發現雖然沒能見到一向一揆主力的影子,本方的損失竟然比姊川合戰還要大。他雖然心有不甘,可也無力在短時間內組織起第二次長島征伐了,只得暫時停止了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重新整備部隊,恢復士氣。
然而長島地區河流縱橫,到處都是小島,光靠陸軍是很難展開全面進攻的。想要消滅長島的一向一揆勢力,就必須調集大量戰船,並且組織一支機動靈活的水面部隊。基於這一原因,信長雖然很為兄弟信興的死亡感到悲痛,並且憤怒萬分,他卻不敢感情用事,準備了整整半年,才在次年也即元龜二年(1571年)的五月兵髮長島。
拉回來再說弗洛伊士對信長的描述,他在後來在寫給耶穌會的信件中這樣描寫信長的外貌:「他是尾張國三分之二殿下(指織田信秀)的第二個兒子,統治日本的時候三十七歲(指姊川合戰當年)。此人個高而瘦,毛髮稀少(相對於歐洲人來說,亞洲人當然毛髮稀少啦),語速很快。」
信長雖然依靠軍事行動未能取勝,但隨即靠著巧妙的政治和外交手段,終於獲得了江北大片領土的合法支配權,使得此後淺井長政陷入了被近在咫尺的織田軍侵襲騷擾,疲於奔命的窘困境地。
作為本願寺分院的願證寺,很快就成為一向宗徒在東海道地區的重要據點。且說這長島之地原屬伊勢國人領主伊藤氏所管轄,其統治中心是在願證寺南方不遠處的長島城。長島地方河流溝渠縱橫,水中浮現多個小島,這些小島被稱為「輪中」,而長島城與願證寺就位於同一個「輪中」上。一山難容二虎,因為願證寺勢力並非甘心和平地傳教,他們與伊藤氏不斷爭奪對附近百姓的控制權,就此引發了長年的爭鬥。
打敗森可成的淺井、朝倉聯軍,很快就攻陷了宇佐山城,然後長驅直入,縱火焚燒大津的馬場、松本等地,二十一日殺至京都附近的醍醐、山科地方。二十四日,織田軍再度從京都出發,迎戰淺井、朝倉聯軍。聯軍即在比叡山內的蜂峰、青山、局笠山等地布防,嚴陣以待。
織田彥七郎信興,乃是織田信秀的第七個兒子,他所受封的小木江城在尾張國西部,靠近伊勢邊境,登高即可望見長島。元龜元年(1570年)九月,因為織田軍與石山本願寺開戰,顯如上人就號召全日本的一向宗徒聯合起來,討伐「佛敵」信長,如有敢不遵從的,一律破門開革。收到法旨的願證寺毫不怠慢,立刻行動起來。於是當年十一月,長島一向一揆蜂起,東進圍攻小木江城。此時信長還在比叡山與淺井、朝倉聯軍對峙,無力派發援軍,城池遂被攻陷,織田信興登上本丸天守閣,可憐兮兮地切腹而死了。
森氏是織田家重臣,森可成勇猛善戰,曾因抵禦侵入東美濃高野口的武田軍而被信長譽為「天下一流的勇士」。森可成的戰死,對織田軍是一個重大打擊,信長被迫放棄對野田、福島兩城的包圍,並且脫離與本願寺兵馬的接觸,以柴田勝家、和田惟政等將殿後,匆忙退回京都。
弗洛伊士的這些信件,後來被集成《日本史》一書。此外,在信長死後才來到日本的西班牙商人阿比拉·西隆創作了一本《日本王國記》,在其中則這樣描寫信長:「他的體格很好,在日本王侯中屬於較高身材,四肢勻稱。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鼻樑,小麥色的肌膚,鬚髮稀疏,神經極其堅韌。」
「一名士兵掀起一婦人的頭蓋,想要一窺該婦人之容貌,此情形恰被信長所見,信長當場即將該士兵處死。」
織田信長的擁護者稱延歷寺僧侶披著宗教外衣一貫胡作非為,懷擁美女、孌童,口啖酒肉,根本違背了佛教尤其是本宗天台宗的教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當然,事情並不那樣簡單,數百年來,佛教勢力滲透入日本社會政治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畿內的大寺院往往擁有大量地產,豢養僧兵,直接影響和干涉國家政治,不掃滅這些腐朽的守舊勢力,徹底地把政教分離開來,是談不上建立新的統治秩序的——這才是信長討伐比叡山的本意。
在接觸到天主教以前,信長本人並沒有明確的信仰,不過當時的日本人大多兼有佛教和神道信仰,信長也不例外。在桶狹間合戰前後,他都前往熱田神社及其分社祈禱,他為死諫的宿老平手政秀修建政秀寺,請著名的禪僧開山澤彥來當住持,並且向澤彥請教,為新的主城定下「崎阜」之名。說信長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恐怕是不準確的,但他並沒有明確和堅定的信仰,這卻應該是事實。
且說永祿六年(1563年),在三河國就爆發過大規模的一向一揆,戰鬥堅持整整六個月,沉重打擊了德川氏的封建統治,這被認為是德川家康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危機。在那次事件中,就有很多信奉凈土真宗的德川氏家臣不惜背叛主公,也要投靠到一揆陣營中去。七年後,如上所述更可怕的一揆又在織田信長的領土上爆發了。
二十六日,信長在天王寺布下本陣,指揮大軍包圍了野田和福島兩城。細川昭元、三好長逸、齋藤龍興、長井道利等敵將雖然聚兵號稱八千,卻多是烏合之眾,龜縮在城中不敢出戰。守城諸將中香西佳清與三好政勝兩人早就暗通信長,在陰謀敗露后,於二十八日逃出城去,前往天王寺謁見信長。這一事件使城守軍士氣更為低落,被迫提出和談的請求。但信長希望經此一戰,可以基本上解決三好殘黨問題,因此拒不應允。
且說當織田軍在比叡山附近與淺井、朝倉聯軍對峙之時,三好殘黨趁機修繕野田、福島等城,本願寺也大力煽動近江各地的門徒爆發一揆,畿內地區硝煙迭起。織田方大將丹羽長秀和木下秀吉到處鎮壓,疲於奔命。但最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信長完成和談,年底才回到岐阜,就得到了其弟織田信興遭長島一向一揆圍攻,戰敗自殺的消息……
這一協議對淺井氏的損害是相當巨大的,但急於奪路回國的朝倉軍基於本身利益,卻迫使淺井長政退讓妥協——淺井長政這一次,才真的是被朝倉家給出賣了。
「傳教士眼中的信長」
此次一揆與以往不同,因為石山本願寺雖號為一向宗的總本山,歷任法主卻靠攏封建大名,一般情況下並不支持信徒的暴動,然而「石山合戰」開始以後,顯如上人公開號召全日本的信徒起來抗擊信長「暴政」,為保衛寺廟而戰。長島就在織田氏的根據地尾張側腹,長島一揆比遠在畿內的本願寺總本山更使織田信長驚慌恐懼。於是他立刻囤積糧草,整備兵馬,準備發動大規模的討伐戰。
在平定江南一揆以後,延歷寺已成瓮中之鱉,於是織田信長親率大軍來到山下,要完成他去年許下的諾言,把這座宗教聖山夷為平地。家臣佐久間信盛、武井夕庵等對此表示異議,立刻遭到信長的痛罵。
《日本史》的作者路易斯·弗洛伊士乃是天主教耶穌會的教士。天主教最早在天文十八年(1549年),也即信長十六歲的時候傳入日本,很快就發展至數十萬信眾。織田信長上洛的時候,弗羅伊士正居住在京都,開展傳教活動,他記述了織田軍的嚴明軍紀給當地居民所留下的深刻印象,並且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日本史》中對信長的性格描述則為:「他極度好戰,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脾氣非常暴躁,但同時充滿正義感,時而顯露出慈悲平和的另一側面。他從不以對方的出身高低來改變自己的態度,往往和卑賤者交談甚歡。他重視名譽,城府很深,經常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喜歡獨斷獨行的信長,蔑視一切傳統規則,也很少聽從部下的諫言——這也使其深受部下的敬畏。他很少飲酒,輕視全日本的王侯,在與別的王侯說話的時候,習慣採取俯視的態度,彷彿對待自己部下一般。」
比叡山是所謂的佛教「聖山」,山中寺院林立,尤以延歷寺最為著名,乃是日本佛教天台宗的總本山,由傳教大師最澄於九世紀初創建,歷史非常悠久。它的軍事力量雖然不可和本願寺同日而語,宗教神聖地位卻只有更高——終究已經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和新興的凈土真宗不可相提並論。知曉淺井、朝倉聯軍在比叡山布陣的織田信長,立刻開出條件,只要延歷寺肯加入本方,驅逐淺井、朝倉軍,他就交還前此被近江大名侵奪的山門領(寺廟地產),同時威脅說,若不服從,「包括根本中堂在內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廟宇,我都會一把火將其燒為灰燼」。
他們遺漏了信長對幸若舞《敦盛》和南蠻物的愛好。《敦盛》咱們前面已經提過了,而說到對南蠻物的喜好,對於喜歡新奇事物的信長來說,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吧。據說天正八年(1580年),信長曾在傳教士歐岡蒂諾處見到了一個繪滿花紋的圓球,「這是什麼?」信長好奇地問道。歐岡蒂諾回答說:「這是地球儀。事實上,我們所居住的大地不是平板一塊,而是一個球體……」
延歷寺斷然拒絕了信長的要求——這就埋下了次年火燒比叡山的伏筆。
正因如此,言繼在自己的日記里說了信長很多好話,同時在朝廷中,他也為了信長的利益,為了彌合朝廷和信長間日益明顯的嫌隙而不斷努力著。
等到天亮的時候,各軍損失報告匯總到信長面前,他終於清醒地認識到,這仗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了,如果仍舊執著于挺進願證寺,只會在長島這個泥潭中越陷越深,最終恐怕會全軍覆沒。於是信長無奈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的這一著也早就被敵人料到了,一揆眾已經埋伏在了織田軍的退卻途中,鐵砲聲依舊四下響起,箭矢則如雨點般落在士氣低落的織田軍頭上。
日本原本並沒有本土宗教,大約六世紀的時候,佛教傳入日本,很快就生根發芽,並且長成為繁茂的大樹。此後日本貴族為了保護本土文化,又創造了神道教,不過神道教在相當長時間內缺乏完整的體系,只是一種信仰而談不上是宗教。並且日本的佛教和神道信仰逐漸融合在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很難加以區分了。
況且傳說淺井長政起兵的時候,還暗派使者前往京都二條城去通知了足利義昭,義昭聞言大喜過望:「這下子,那個可惡的信長肯定要沒命了!」於是秘密下令附近各從屬於他的國人領主準備襲擊信長的敗軍,朽木元綱應該也接到了這份指令。
「公家眼中信長」
比叡山延歷寺因為去年拒絕織田信長臣服的要求,被信長看作眼中釘、肉中刺,尤其在經過與本願寺一向宗徒的較量以後,使信長對披著宗教外衣的割據勢力更為憎恨。本年元旦,他在岐阜城接受眾將覲見賀年時,就曾明確表示過:「今年的第一目標,就是攻打比叡山!」
信長知道自己遲早都要和那些可惡的一向宗和尚交戰,但他習慣於先禮後兵,盡量用外交手段解決問題,於是致信顯如上人,要他交納貢錢,作為織田軍的軍費。其實信長並不在乎這一點點軍費,他的目的是要威脅本願寺,使其放棄對三好、六角殘黨,以及朝倉、淺井等大名的支持。他要顯如上人立刻表態:「支持我,還是與我為敵?」然而顯如上人卻毫無轉寰餘地地一口拒絕了。
金崎退兵以後,原本從屬於信長的各畿內豪族紛紛動搖,很多地方爆發了一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信長在南部近江只能控制部分零散的城砦,一揆勢力反而逐漸連成一片。然而經過姊川合戰,淺井、朝倉聯軍南下的勢頭減緩,失去外援的這些一揆勢力遂被信長逐一擊破。元綱看到這種情形,深知是該自己擺正立場,明確表態的時候了,於是徹底放棄了足利義昭,轉而聯絡信長。
此時的淺井、朝倉聯軍,並不具備與信長再進行一次主力決戰的實力,他們四下騷擾,在京都附近的修學寺、一乘寺、松崎寺等地放火。信長提出擇地決戰的要求,遭到拒絕。雙方對峙到十一月二十五日,織田軍數千兵馬潛行奪取了堅田口,截斷聯軍撤回越前的後路。二十六日晨,朝倉方大將朝倉景鏡、前波景當等為奪回通路,反身殺回堅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