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一章 通惠河

第一章 通惠河

宋禮不禁火冒上來了:「你偏要如此說,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說說笑笑,終於在一家門臉不大的酒店前面停了下來。劉鑒舉起手裡摺扇一指:「這店名有趣兒,進去坐坐如何?」「好啊。」宋禮腆著個大肚子早就走累了,腦門上全是汗,油光光的,聞言連忙點頭。
「費公子!慢走,您身份貴重,應該緩行啊!」
腳還沒踏進店門,夥計早就迎了上來:「就候著您二位呢,看這大熱天兒的……您裡邊兒請,想來點兒什麼?」一面往裡讓,一面招呼店裡:「老客兩位,擰上冰手巾,涼茶伺候著您哪!」
劉鑒伸出手來扶宋禮上船,一邊說:「不礙事。我看這位費公子的面相,印堂暗窄,法令青黑,準頭晦澀,在印堂上有一道兇殺紋沖痣而破。這是犯土厄之相,活不過今晚了。宋大人微服出巡,還是不要揭破身份的好。」
宋禮聞言一愣:「賢弟何出此言?那位老先生……相法高妙,名動江南,他可沒說我最近會有什麼災厄呀。」
聽他把自己這麼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直接就抖落出來,費公子不禁有點尷尬,急忙制止:「賽先生,別和他們說這麼多!」
宋禮、劉鑒、捧燈並一個宋家的奴才,四個人棄船登岸,一路走來,邊觀賞市井風光邊閑聊。宋禮隨口說:「聽聞賢弟是北京本地人,這趟差事可遂了你的願,榮歸故里了。」劉鑒搖頭笑笑:「小弟老家是在北京西北玄平坡下坎兒,那地方叫虎嶺兒,離城很遠了,不算是北京人哪。」
四個人酒足飯飽,又要了壺茶,坐著喝了一會兒。宋禮直皺眉頭:「也就那燒鯰魚有點滋味,別的菜……這茶可實在不怎麼樣,太陳了。」劉鑒解釋說:「北方本不產茶,哪兒能得著上品呢?」如此閑扯半日,直等太陽過了當頂,外面不那麼熱了,他們才起身往碼頭走去。
宋禮仍然不大信服,可也不得不承認劉鑒這番話有一定道理,正好這個時候僕人把西瓜切好送上來了,於是他也就不再深究:「言之在理……受教了。」然後擺擺手,做一個請的姿勢。
「如何?」宋禮把著柄老大的蒲扇,一邊呼嗒呼嗒地起勁扇著,一邊笑著問劉鑒。
夥計把他們領到酒店緊裡邊的一張桌子前,賠著笑說:「這邊兒涼快……您問這店名兒啊,那是因為小店的酒實惠、菜實惠、飯也實惠……」
「什麼都行,好酒好菜,撿拿手的端上來吧,」宋禮大大咧咧地掏出一張兩百文的寶鈔,「剩下都賞你。」
宋禮趕忙撥開圍觀眾人,大步走了過去,昂著頭問:「何故在此喧鬧?」話語中帶上了三分官腔。
「哈哈,好,您老闆會做生意。」
劉鑒又「啪」的一聲合攏摺扇,微笑著回答說:「江湖術士多數並不懂真正的相法,全靠的察言觀色。凡去算命之人,必定是有了災厄不能決斷,或者是覺得自己前途難料。可看您呢?儀錶堂堂,氣概非凡,必能看出並非是遭了什麼不測,那就只剩下前途難料這一項了。您行動坐卧又透出一股官威,加上最近坊間流言聖上要遷都北京,因此猜您要出遠門,那是一點兒也不難。既然如此,再說壞話也不能騙您回頭,還不如說兩句好話來騙您當下的錢財呢。」
劉鑒倒是很認真地點點頭:「大人說得沒錯,我是有些惱恨此人出言無狀。你說積口德,我認錯了,不過我說他命不過今夜,倒也是實情。」
劉鑒微微一笑,從宋禮臉上收回了目光,「啪」的一聲打開摺扇:「大人還是謹慎些為好。就我看來,您面帶煞氣,必遇不祥。」
聽到船夫的話,宋禮笑了:「這話倒也不錯,我作東,咱倆上岸吃點東西吧。這幾天在船上吃得實在不怎麼樣。」
「哎呦」一聲,書童兩手護頭,卻還是慢了一拍,被敲個正著,立刻鼓起一個大包來。於是苦著臉摸摸大包,回嘴說:「您好歹也是六品官員,又在詹事府當差,時常能見著太子爺,我怕話說俗了給您丟臉不是……」
「哦,前面不遠就是通州啦,」老漢一邊笑著替捧燈撿拾頭上、身上的瓜皮、瓜子,一邊招呼艙里的客人,「兩位大老爺若是乏了,一會兒不妨在通州歇歇腳,去碼頭上買點東西吃,等太陽不那麼毒了再走也成。離北京很近了,天黑前怎麼也能進城的。」
「講理?哼哼,你大概還不知道少爺我是誰。德先生,你告訴他們。」
到了元末明初,因為戰亂所致,通惠河的上段,也就是從白浮村到瓮山泊的這一段被廢棄了。現在的通惠河,一般指從東便門大通橋到通州區入北運河這段河道,全長約兩公里。
「江湖術士自然好以大言欺人,」劉鑒沉思了一下,斟酌著回答,「不過,聖人也曾說過『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所謂『術數』,也不能一概抹殺吧——宋大人不也信過那位『唐半仙』么?」
劉鑒也走過來,一搖摺扇:「你這人怎麼不講理?」
「勞駕,老大爺,這是到什麼地界兒啦?」捧燈急忙改口。
劉鑒才要放下摺扇,拈一塊西瓜來吃,突然艙簾一挑,鑽進個十來歲的小書童來,畢恭畢敬地作一個揖:「啟稟尊主,日已近午,欲停舟而爨,未知可乎?」
雖說前兩年剛打完仗,終究那場「靖難之役」持續時間不長,和元末群雄割據數十年不可同日而語,物價並沒有飛漲。按這個時候的市價,一百多文錢就能辦一桌中等酒席。當下夥計接過鈔票,歡天喜地地跑入后廚,不多時就上滿了一桌子菜:涼拌粉絲、五香醬肉、酸辣瓜條、攤黃菜、釀肚子,還有拿手的燒鯰魚和一壺三河老醪。連給捧燈他們兩個下人的大張烙餅和韭黃炒蛋也一起端了上來。
「丟臉?就你這亂拽文才給我丟臉呢——去,問問船夫,這是到了哪兒了?」
離碼頭不遠,突然聽到爭吵的聲音。四個人心中詫異,緊趕幾步,就看到一個穿著華麗的公子哥兒和兩個師爺模樣的人正圍著他們的老船夫吵鬧,那公子擼袖子亮拳頭的,還作勢要打人。
宋禮從袖子里掏出塊手巾來抹了一把額頭油汗,回答說:「他說我上個月身體不適,一點都沒錯呀。」
劉鑒右手輕輕搖著摺扇,左手挑開竹簾望一眼船外:「天氣越發熱了——后艙里井水鎮著的西瓜,不如現在吃了,正好解暑。」
聽劉鑒這麼一說,那三人可就不明白水深水淺了。按說新科狀元姓林名環字崇璧,只要稍稍留心,誰都能打聽出來,可是劉鑒一口就道出了他的別號「絅齋」,那就只可能是很親近的朋友才能知道了。
「嗨,誰家過年不破財?看您年歲,定然家族興旺,光給小孩子的壓歲錢就得花費不少吧?」
「敢問尊翁,舟行至此,是何所在?」書童搖頭晃腦地話音剛落,艙簾一挑,從裏面飛出半塊西瓜來,濕答答地正扣在捧燈的後腦勺上。
旁邊的書童捧燈朝宋禮做了個鬼臉:「宋老爺,我看你輸定了。」
聽宋禮說不信自己的看相,還說那位「唐半仙」相法神妙,每言必中,劉鑒不禁搖頭微笑:「他說什麼中了?大人不妨例舉一二。」
「小樓的燒鯰魚,又鮮又嫩!」
坐在他對面的劉鑒卻不說話,只是上下反覆端量宋禮的面相——什麼叫富貴之相?這就是典型的富貴之相,一張大圓臉,粗眉毛、大眼睛、挺鼻樑、長人中,五柳長髯,尤其是額頭寬廣、豐潤,雙眉略蹙之際還會隱現出「王」字形的皺紋,按照相書上說,必然會有出人意料的飛黃騰達。
劉鑒要搜集和整理的也就是剩下那一成不到的文書,那些玩意兒里只記錄了除王爺(也就是當今聖上)之外,王府上下人等的吃喝拉撒睡,行立坐卧走,無聊的很,搜集整理得再好也壓根兒就沒人過問。
那詹事府乃是專管太子讀書的衙門,雖然沒有多大權力,但由於經常接近太子爺——也就是未來的皇帝——所以在京官里也算搶眼。這事明擺著,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只是讓太子爺記住了姓名或者面相,等他日今上龍馭殯天,太子繼位,定然能受到重用。可惜這個劉鑒天性就討厭官場上的交際應酬,雖然落在個風光衙門裡,卻並不得上司的賞識、同僚的親近,人人看著他都礙眼,這回乾脆找個由頭,把他趕出南京城,趕北京去了。
「你這人……」宋禮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撐船的老漢其實沒聽懂這孩子講什麼話,只聽到一個「來」字,於是湊近了問:「小哥兒有啥事?」
劉鑒正色道:「如果他走陸路,今兒晚上是進不了北京城的,所以才想強上你我的船,雖然被我嚇退,但算來命里犯土厄,所以不會再走水路,我料他必定在這通州城內留宿。咱們也不走了,就在船上等著消息。明兒一早,勝負可知,如何?」
公子左邊被叫做德先生的師爺模樣的人聞言一捻鼠須,大聲報說:「好好聽著,我家費公子可是今年新科狀元老爺的親戚!」
宋禮聽劉鑒不鬆口,不禁有些生氣:「你這人,好歹也是個當官的,幹嗎去學江湖術士那一套?」
通州在西漢時候叫做路縣,後來歷代沿革,先後改稱為通路亭、潞縣、通州和通縣。1948年12月通縣解放,分置通縣、通州市。1958年3月,縣、市由河北省劃歸北京市管轄后,合併為北京市通州區。1960年復稱通縣,1997年4月撤銷通縣,設立通州區。通州一直是北京的東大門,歷史上就有「一京、二衛(天津衛)、三通州」的說法。
宋禮撇嘴訕笑道:「看看,就說你唬人嘛,不敢打賭了吧。哥哥我痴長你幾歲,就托個大說你幾句,知過而改,善莫大焉,不要煮熟的鴨子——嘴硬……」
通州著名的食品有所謂「通州三寶」,即小樓的燒鯰魚、大順齋的糖火燒和萬通醬園的腐乳。小樓飯店是一家清真老號,現今仍在,位置在通州區南大街北口、華聯商廈的後面。』
「新科狀元?」劉鑒和宋禮聽了都是一愣。
劉鑒表字鏡如,建文二年的進士,現今官拜詹事府左司直郎,小書童是他的家養奴才,名叫「捧燈」。
「您誇獎。來點什麼哪您?」
「來哦!來嘗嘗,真正大順齋的糖火燒!」
宋禮還是不信:「江湖手段,愚兄也略知一二,多數都是說憂不說喜,先危言聳聽嚇唬人,這才能從村夫愚婦手裡騙錢。可這個相士說我一帆風順啊,這不符合常理……」
小書童捧燈聽了劉鑒的吩咐,急忙鑽出船艙,招手對船夫說:「舟子過來。」
「好咧,稍等您哪。」
劉鑒繼續搖頭:「爹娘早沒了,又沒媳婦兒,家裡就剩座老宅子,幾個看宅的老奴才,破敗得不行,回去有什麼好看?」邊上捧燈插話:「大人故居,奴婢也久未履足矣。」劉鑒朝他一瞪眼:「閉嘴!我還沒死呢,怎麼就故居了?!」
劉鑒一轉身,掄起摺扇來就往書童腦瓜頂上狠敲了一記:「真是屢教不改,你就不能講幾句人話?!」
當然這些話劉鑒不必要說,他知道宋禮官居正二品,又深得當今聖上的寵信,還用奉承說什麼「大富大貴之相」嗎?可是他好一會兒都不說話,宋禮反倒笑了:「不用看了。離開京城前,有位老先生說,愚兄此去一帆風順……」
「費公子,等等我們!」
宋禮是個大胖子,正在夏末伏天,他熱得渾身難受,身上寶藍色綢衫解了兩個扣子,大敞著領口,光著腦袋,一頂四方平定巾扔在桌上,手搖蒲扇就沒停過,可還是止不住滿腦門的汗往下淌。他聽劉鑒說自己面帶煞氣,忍不住就要問個清楚。
船夫躲到宋禮身邊,低聲告訴說:「宋老爺,這三人死活要坐小人的船,我說已經被您兩位包了,他們卻不依不饒……」
「那他還說我年初之時大大破了一筆財呢,這也中了啊。都過去了半年,他是怎麼相出來的?」
可是劉鑒自己對這份閑差倒挺滿意,他在這剛開始翻修起建的北京城裡,用不著再看上司臉色,也用不著去和同僚們周旋,最重要的是用不著天天起早去衙門裡應卯了。
「我說呢。想那林崇璧聲名遐邇,乃是儒林的領袖,你一個六品官又怎能直呼其號呢?」
劉鑒和宋禮不同,二十來歲年紀,身形偏瘦,頭戴儒巾,身穿一件寬袖的青布長衫,漿洗得一塵不染。宋禮在官場上忙活慣了的,說話又急又快,劉鑒看上去卻比他沉穩得多,輕搖摺扇,說一句話三搖頭,頗有儒學之臣的風雅儀態。
「雙數兒不是吉利么,再說也有不少象您老這樣湊不足四惠的進來問問,我們不就有生意了么。」
「嗨,我看這費公子也就是用個遠房親戚嚇唬人而已,不妨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通惠河和通州】
劉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當下打斷宋禮的話:「好,我就和你打這個賭。」
『根據《元史·郭守敬傳》記載,郭守敬曾經多次向元世祖忽必烈進言,從運河挖一條河渠通到大都(今北京),以便漕運。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他提出具體計劃,引昌平縣白浮村神山泉的水,經瓮山泊(今昆明湖)到積水潭、中南海,然後從文明門(今崇文門)流向通州高麗庄,就在這裏注入運河,全長十七華里。於是忽必烈就派郭守敬規劃督建此河。至元三十年(1293年)忽必烈從上都(今內蒙古錫林浩特市)回到大都,經過積水潭,看到新河已通,船隻來來往往,熱鬧非凡,不禁龍欣大悅,親自起名為「通惠河」。
宋禮這趟出差,乃是奉了永樂爺諭旨,以工部尚書的身份去督造北京新城的修建。劉鑒則是去北京搜集和整理原燕王府里各種文書資料,以備大學士解縉等人參考,好編纂那部巨著《永樂大典》。這差事乍聽上去不輕鬆,其實卻很閑,因為當今聖上永樂爺還在北京城裡當燕王的時候,整天想著怎麼扳倒侄子皇帝朱允炆,燕王府里的資料六成和政治有關,三成多和軍事相關,這些書籍文件事涉機密,別說《大典》里用不上,就連後世修官史的時候多半也看不到,他一個小小的六品司直郎更是沒機會去「整理」了。
「老客,進來坐吧!來碗涼茶,消暑又解渴啰!」
宋禮剛要發火,劉鑒把扇子一擺,攔住了他:「林崇壁么,他倒是曾來鄙府拜會過,相談頗歡。不過,從沒聽他提起過有閣下這麼一房親戚啊?沒關係,我們倒不急,兄台就請用這條船吧。待我們回了京城,和絅齋老弟說起來,倒也算是段佳話呢。」
劉鑒搖搖頭:「我看不必,那費公子身在何處都不清楚,怎麼打這個賭?」
「就是賭那位費公子的性命。咱們派人跟著他,他若活過今晚,算我贏,活不過去,算你贏!」
就連宋禮也被劉鑒唬住了:「鏡如,你當真和林狀元很相熟么?」他本人是國子生出身,最崇拜進士,所以對個兩榜賜進士出身的劉鑒都客客氣氣,更別說三年才有一個的狀元了,那可是讀書人的榜樣呀。雖然貴為二品大員,宋禮對這些晚輩可從來都不敢小看。
宋禮「哈哈」笑了起來:「怎麼不算?這才到通州,聽你的腔調都變了,北京味越來越重,舌頭再沒直過——沒想回老家看看?」
宋禮聽了這一大套話,只感覺雲山霧罩,將信將疑:「鏡如說笑了,就算此人無禮在先,你也不能咒他到這般地步。積點口德吧。」
這賽先生也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臉一紅,趕忙退到費公子身後。
費公子拔腿想退,又有點下不來台,支吾了半晌,還是不敢貿然行事,恨恨地把腳一跺,轉身就走。德、賽兩位先生在後面緊追——
「什麼賭?」
宋禮在衙門裡對下屬是很嚴厲的,但平日性情還算寬厚,做事又不大拘小節,幾天來劉鑒和他相處得倒是十分融洽。劉鑒本沒有下船的意思,聽宋禮這麼說了,倒也不便掃他的興:「那下官就卻之不恭,叨擾宋大人了。」
看到這表情,對方三人還以為他們怕了,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劉鑒隨著夥計往裡走,一邊問:「你這店名有點意思,『四惠酒家』——是怎麼個四惠哪?」
劉鑒挑一下長長的細眉:「此時夏秋之交,天時不定,您又是這樣的……這樣的富貴之體,加上公務繁忙,面有疲色,只要說身體不適,肯定是錯不了。」
宋禮搖搖頭:「不可,不可,畢竟是狀元親族,倘若此人所言非虛,異日在狀元面前告你一狀,你的前程說不定會受影響。倒不如由我亮出欽差身份還好一點。」
宋禮和劉鑒同船北上,這是在永樂四年的七月份。就在前不久,皇帝頒下詔諭,說從明年五月份起,要在北京城裡修宮造殿——官場上早就沸沸揚揚地傳說聖上有意遷都北京,這份詔書一下,更加坐實了傳聞。於是從南京到北京的運河上,運糧食的、運貨品的、運人客的、運土木石方的,以此為始,絡繹不絕地出現了無數的帆影。宋、劉兩人乘坐的船也夾雜在中間。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說:「江湖相術是靠相士的經驗,察其言,觀其行,然後再套用書本上的條目,大言欺人,詐取錢財。正經相術則是深究天地人相互感應之理,以其所生出的預兆來推吉斷凶——兩者絕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兩個都是奉了欽命去北京公幹的,但是沒坐官船,只雇了一條小小的客船。雖說宋禮乃是二品大員,劉鑒只是小小的六品司直郎,但就出身而論,劉鑒是兩榜進士,宋禮只是國子生,所以也擺不出長官架子,待這位官場後輩一直都很隨和、親切。兩人一路上閑聊瞎扯,這天船從運河轉入通惠河,不知怎麼的就說起劉鑒精通風鑒之術來了,於是宋禮要他給自己相相面,可是劉鑒實話實說,宋禮卻不大信。
時候不大,客船就停靠在了通州碼頭。這地方乃是北京東南的門戶,水陸交通匯聚的樞紐所在,雖然地方不大,但確實繁華得很,碼頭兩側更是人頭涌動——
「哈哈,爾等膽怯了吧,我家公子爺可是新科林狀元三表哥的四姨太的小舅子的二叔公,別看年紀輕,輩分兒可夠高!」另一個容貌猥瑣的師爺忙不迭地解釋。
聽到宋禮這樣問,劉鑒不禁微微一笑:「哪裡,我也只聞其名罷了。」
劉鑒放下竹簾,眼望宋禮,微微一笑:「宋兄適才所說的『老先生』,是指常年在聚寶門內擺攤算卦的那個『唐半仙』吧?都是些江湖伎倆,不必理會。旅途無聊,所以小弟給您看相玩兒,又不收你錢,騙你幹嘛?難不成我要訛你的西瓜吃?」
「怎麼樣?」費公子斥退了自己的師爺,脖子一擰,對宋禮說:「打官腔兒有什麼了不起?我從侄孫可是新科狀元,派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你還不給少爺我騰地方?」
「那才三惠兒啊,」宋禮接過夥計遞過來的冰手巾,擦了一把臉,也裝模作樣捲起舌頭問,「這還有一惠兒呢?」
「吃,這就吃,」他顧左右而言他,宋禮倒揭不開悶葫蘆,有點沉不住氣了,「你倒說說,從我這面相上看出什麼災厄來了?」
那公子哥兒看見衝進來一個大胖子,腆著肚子撇著嘴,不禁嚇了一跳,往後縮了半步,但他很快就緩過神來,恢復了剛才那趾高氣揚的態度:「怎麼著?少爺我就要坐你的船,還不趁早給少爺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