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赤裸少年
沒有一絲聲息，齏粉揚撒於半空，被山風掃過，轉眼消散無形，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跨兩驚呼一聲：「毛躁個龜殼么，都不曉得有么有的危險！」嘴裏罵罵咧咧著，可還是念著義氣，不肯讓同伴獨自冒險，緊隨在秦孑身後躍入大洞。
小丫頭青墨急的直跺腳，幾次伸出手又縮回來，看樣子想給他哥掐人中，幾個巫士圍攏過來，七手八腳的查探著曲青石的傷勢，又對著青墨嗚哩哇啦的說了一通，大意是曲青石無礙，不必去救，過一陣自己就醒來了，三兄妹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梁辛還沒還魂呢，僵硬的搖搖頭：「嚇、嚇到了。」
曲青石眸子里的那份駭人的精光漸漸退散，目光也隨之恢復清明，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四周，隨後猛地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立刻搶上幾步扶起梁辛，陰測測的聲音里裹含著熱騰騰的關心：「沒傷到吧？」
曲青石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身形快得仿若鬼魅，圍住篷滂層層打轉，一掌一掌，毫不留情的繼續轟擊巨木。
旋即，這棵參天大樹猛的炸碎開來，可是卻沒有留下一塊殘骸，樹皮、枝幹、丫杈……就在巨木散碎的瞬間里，屬於它的所有一切都盡數化作齏粉。
秦孑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出的話挺實在：「要是我上去，一樣躲不開曲青石那兩拳，算起來還是你們救了我的命！」
憨子卻不為所動，就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手掌牢牢抵住對方的頭頂，臉上扔掛著永遠也不會改變的憨笑。
大祭酒說的斬釘截鐵，別人都閉嘴不吱聲了，就是青墨不服，她十幾年迷迷糊糊，這次好容易搶先猜出個「大秘密」、「大真相」，哪肯輕易放棄，說道：「相貌年紀身形都能變，幾百年的時間嘞……倒是特徵，鬚根有啥特徵？」
可不管誰要去攙扶，他都從喉嚨里發出一陣比著餓狼還要更兇狠的嘶吼。
是按，不是拍。
青墨眨巴著眼睛：「什麼無根之人？」
窒悶的聲壓轉眼橫掃小境，硬生生砸進所有人的耳鼓深處，小汐、鄭小道這些修為淺薄之人都沒來得及悶哼一聲，便兩眼一翻直接昏厥了過去。
嘭、嘭！
片刻之後，少年的身上就已經裹滿了泥土，自己則渾然不覺，依舊頑強的一點點向前蹭，看他前進的方向，正是曲青石和梁辛的所在之處！
雙風貫耳是最粗淺的拳術，別說青衣千戶，就連跑江湖打把
看體型，應該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形狀上彷彿還在媽媽肚子里的嬰兒，在他身上，緊緊的裹著一層皺皺巴巴、有些半透明的黃色皮囊。乍一看上去，不像個人倒更像個大個的花生。
梁辛生怕秦孑會傷了二哥，幾乎同時開口：「秦大家且慢！」
赤裸少年滿目虐戾，惡狠狠的抬頭瞪向憨子，喉嚨里依舊翻滾著凄厲的怒吼，看上去隨時都會翻身而起，狠狠一口咬斷憨子的喉嚨！
一個糟老頭子被埋進了「花草叢」，十余天之後跳出來一個小白臉……可梁辛的歡呼還未出口，就變成了一聲驚叫。
秦孑搖搖頭，語氣清淡：「鬚根先祖早年為了修行草木之心，把自己變成了無根之人。」
柳亦再怎麼手足無措，也不能讓這顆「花生仁」去傷了老大，皺起眉頭正想邁步上前阻攔，忽然一陣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從背後湧來，把他輕輕的擠到了一旁。
他一開口大小活佛都給面子，后發而先至，一左一右擋住了秦孑，而梁辛則身子一轉，追上了曲青石：「二哥，怎麼了……」
他們兩人心意相通，可大活佛已經變成了憨子，心裏幾乎沒有一個完整、囫圇的念頭，小活佛也僅僅能感覺到，此刻在憨子的心裏，升起了一股熟悉、親切的感覺，另外還帶著幾分骨血義氣，可具體赤裸少年是誰，小活佛也無法從憨子的心中讀出來。
不料秦孑卻搖了搖頭：「秦孑雖然不曾見過鬚根先祖，但卻是聽著他老人家的事迹長大的，對先祖的模樣也多有了解！這個人絕不是他，相貌對不上、年紀對不上、身形對不上、特徵也對不上！」
從頭到尾，不過彈指一瞬，篷滂小境再度安靜了下來，梁辛嚇得臉都青了，胸口裡砰砰作響，一顆心彷彿都要撞出來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二哥，向後退了半步隨即兩腿一軟，跌坐在地。
赤裸少年由憨子應付著，大夥誰也不用擔心，秦孑拉起青墨的手，同時招呼微笑著招呼其他人，就此席地而坐，圍成了一圈。
「太監！」不知誰跟了這麼一句。
隨即，曲青石就保持著這幅表情，身
梁辛渾身乏力，突遇變故直接一仰身子又跌回到小汐懷裡，摔得雖然狼狽，可那份從心底綻放開來的狂喜，幾乎都要將他的胸膛撐裂了。
赤裸少年看上去好像野獸，周身上下卻完好無損，什麼都不缺。
梁辛高興不已，笑得合不攏嘴了，他當然明白秦孑是在開玩笑，篷滂巨木被破月三一毫不間斷的轟擊了十天都安然無恙，曲青石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在片刻里毀掉它。
小活佛一開口，聲音洪亮得連昏厥中的眾人都本能地皺眉頭：「不錯！十一認得他！」
木妖的聲音也很低，語氣里滿是兇惡：「都不許稍動。震壞了篷滂，我跟你們拚命！」說著，他自己躡手躡腳地走到大樹跟前，皺眉尋思了一陣，慢慢的抬起手，按在了龜裂斑駁的樹榦上。
最後一個字落地的同時，龜裂蔓延的啪啪聲倏然停止，篷滂小境之內，只剩下一片粗重的呼吸聲，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秦孑苦笑著看了小丫頭一眼，繼續說了下去，替她解圍：「而且，鬚根先祖雙手雙足加起來，一共二十三根指頭，這個少年手腳正常，絕不會是他老人家。」
唯獨跨兩，臉上還掛著那副活閻王似的怪笑，渾不把眼前的巨變當回事，溜溜達達地走到篷滂留下的大洞旁向下張望，嘴裏嘟嘟囔囔的：「格老子，這麼大個洞子，要通到幽冥嘍……呃？」
曲青石長長的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怪不好意思的神情，梁辛上次見這種表情出現在他臉上，還是在礦洞里殺了玉石雙煞之後，他偷自己褲子的時候。
秦孑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靜下來，問木妖：「篷滂怎麼了，能、能治么？」她的聲音極低，彷彿生怕會震塌了巨木。
少年赤身裸體，膚色白皙水嫩，堪比嬰兒，長得也是唇紅齒白，透著一股機靈模樣，在愣了片刻之後猛的躁動起來，在地上拚命的掙扎、扭動，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枷鎖，正把他緊緊的桎梏著。
「二祭酒」手腳麻利的把木妖拎起來，左捏捏右捅捅，也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手法，片刻功夫後者大大的打了個噴嚏，隨即睜開了眼睛。蘇醒之後，木妖馬上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臉上一片惶急，正想對著大夥說什麼，突然看見篷滂現在的樣子，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呼，眼神中全是驚詫
樹人高手盡喪，可只要篷滂還在，就能重建護山大陣，保住離人谷一方安寧，從此遁世清修，不用管更不用怕外面風波險惡，可現在，篷滂沒有了，他們就只還剩下兩樣「東西」：大祭酒秦孑；還有來自卸甲山城的猛烈報復。
梁辛現在是有心無力了，青墨和柳亦各自對著手下招呼一聲，也要進入地洞幫忙，不過還沒等他們下去，秦孑和跨兩已經上來了，在秦孑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一個人？
隨即，啪啪的輕響不絕於耳，裂紋越來越長，轉眼后又分開枝杈，一條變兩條，兩條變四條……短短的幾個呼吸間，篷滂巨木渾身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龜裂！
聲音很輕，但是聽在眾人耳中，不吝於一聲炸雷，就在曲青石落掌的位置，巨木上爆開了一條清晰的裂紋。
木妖已經被震昏了，沒法子給大夥解釋，過了片刻秦孑才回過神來，叱喝道：「攔住他！」話音落處，身形一飄迎向曲青石。雖然數百高手盡數喪生，可秦孑仍是離人谷的大祭酒！篷滂是離人谷的根基所在，她豈容旁人對它亂打不休。
曲青石突然抖落了滿身的花草與紅藤，高高躍起，無論是神情還是相貌，都恢復了年輕時的摸樣，眸子里閃爍的精光更是亮得驚人，顯得有些妖冶和瘋狂。
憨子的手中蘊含大力，拿捏得卻極有分寸，梁辛從一旁看的明白，這一掌的感覺，就好像戰友間互相按住肩膀，既有鼓勵，更有扶持。
可就在這時，從篷滂中，爆起了「啪」的一聲脆響！
自從曲青石蘇醒之後，怪事一樁接著一樁，到此刻算是徹底亂套了，像柳亦、秦孑這些心思靈敏的，本來也能去猜一猜真相，可他們都一樣，實在懶得再去動腦筋了，至少現在還不想猜。
這下所有人全都被嚇壞了，秦孑的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張著嘴瞪著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才一驚而醒，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大吼：「快把木妖弄醒！」
坐定之後，大祭酒轉頭望向了木妖：「曲先生蘇醒之前，你大喊見鬼，那時有什麼異常？」
曲青石醒來之後，根本不看身邊的同伴，而是揮起雙掌，狠狠擊打在巨木篷滂之上。
離人谷還能撐多久？離人谷沒得撐了！
這便是離人穀穀主當初為什麼要把秦孑留下來的原因了，篷滂崩塌與曲青石有脫不開的關係，可巨木
苗人的吉祥話還沒說完，木妖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從旁邊響起：「放屁，你們家的樹會在樹根上結果子！」
跨兩一邊琢磨著，一邊開口：「篷滂怪子不得了，暗結妖胎喲！」說著，又抬頭對著大祭酒哈哈一樂：「恭喜你娃，篷滂碎了，卻留下個妖胎，修為不用說也要嚇死得人……」
梁辛和柳亦、青墨對望了一眼，嚇得連大氣都不敢透，有心去安慰兩句，又怕剛一出聲，漫天花花草草就會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說著，秦孑便恢復了平時的從容神情，笑著對梁辛說道：「曲先生不僅舊傷盡愈，而且還修為暴漲，不管這份造化是怎麼來的，都可喜可賀。那份掌力，比起我來可強的太多了。」說話之間，秦孑臉上的笑意更濃，竟然吐了下舌頭。雖然是三十齣頭的精緻少婦，卻顯出了一份只有少女才有的俏皮之意，看得眾人心裏一盪：「我可真格擔心，他那一連串的重擊，別再把篷滂給砸碎了。」
大夥都圍攏了上來，臉上滿是好奇，仔細打量著大花生，青墨第一個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這是、是什麼？」
梁辛大駭之下，身子微晃就想逃跑，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重傷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的心念與動作，雙拳已經擦上了自己的太陽穴，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動一動。
小汐等人也都沒什麼大礙，都是被悶響震暈，不久就能醒來，梁辛算是徹底放下了心，走到秦孑跟前連聲賠罪。
憨子十一邁開大步擠過人叢，來到了赤裸少年的身旁，揚起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對方的頭頂！
除了秦孑之外，離人谷中還有些弟子，或者不夠資格，或者精通世情，都沒能立地成樹，反而在惡戰中得以倖存，此刻每個人都渾身顫抖，臉上顯出了濃濃的悲慟與迷茫。
秦孑雙眉緊蹙，看了一陣之後，望向了小活佛：「大活佛認識這個人？他是誰？」
曲青石當時神志不清，要是把梁老三換成大祭酒，他還能不能及時收手可誰也不說准。
生死一線里，倒是曲青石自己神情突然一變，似乎認清了梁辛。驀然大吼，雙膝蜷起一個跟頭倒翻了出去，雙拳險而又險的擦過梁辛的鬢角，回蕩的罡風颳得他臉頰生疼。
現在他的執念是夠強的，但是倉皇間使不出身法，天下人間自然也無從施展，梁辛幾乎都能想象到，自
青墨的臉轉眼變成了紅蘋果，早知道她說啥也不嘴硬了。
大活佛還是憨憨的笑著，小活佛兩眼溜溜亂轉，也都不吭聲……
就在他的手掌堪堪觸碰樹榦的瞬間里，篷滂中突然傳出了一聲慘慘的悶嗥！
即便是全盛時，曲青石也不是小汐的對手，但是現在，只憑著掌木交擊的聲音，就讓小汐昏迷了過去！不僅如此，就連秦孑、跨兩這些逍遙境中階，也都被震得心旌動搖，兩眼無神！
木妖哇呀著怪叫了半聲，一屁股坐倒在地，臉上又是心疼又是猙獰，抬頭對著天空咬牙切齒，沒過片刻功夫，又是兩眼一翻，昏過去了……他是草木之身的妖怪，篷滂則是即將化妖封神的萬年樹怪，自從木妖來到離人谷之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圍著篷滂打轉，悉心照料著大樹。在他心裏，這棵巨木就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現在「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把木妖心疼壞了。
毫無徵兆的，小白臉歸來。
木妖暈得快醒得也快，伸手分開眾人，也不怕會有危險，蹲到大花生跟前又是一番打量，這次還沒等他伸手去摸，「花生」就突然扭動了起來，裹在外面的那層皮囊，在悉悉索索的碎響中一層層的退散，不久之後盡數皮囊盡數消失在空氣中，果然，從其中露出了一個少年來。
話還沒說完，曲青石陡然面現猙獰，雙手成拳，分自左右向著梁辛的太陽穴砸了過來！
說著，跨兩伸出雙手招呼大夥，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快來窺哈，下面有個龜兒！」話音剛落，身邊人影一閃，秦孑竟毫不猶豫的躍入了大洞里！
兩聲悶響，如擊敗革。
連青墨都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到了，鬚根果然還活著，這本來是個大好的消息，可現在他這副模樣，看起來病的比憨子還凶，這下子可有些凶吉未卜了。
正圍攏過來想要詢問究竟的同伴，再度傻眼了……
這時候小丫頭青墨突然驚呼了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麼重大的關鍵，獻寶似的跳到秦孑身旁：「從篷滂下出來的、憨子又認識的人，肯定是鬚根，錯不了的！」
憨子和赤裸少年依舊相持著，前者滿是耐心，而後者仍做猙獰。好在赤裸少年似乎沒什麼力道，雖然不停的掙扎，但始終脫不開憨子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