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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梁辛唱歌

第一百九十章 梁辛唱歌

來自草原的巫士們也立刻忙碌了起來。胖子先把梁辛的情形向同伴交代清楚,跟著眾人一起開口嗚哩哇啦的大吵,而且一吵就是整整一天,鄭小道算是明白了,修真的個個都是好體格,好精力,好嗓門……
要是白狼復生,不看只聽,一定會以為「天上人間」重現篷滂小境。
北荒巫的修行,以喪門法術為主。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奇淫巧計,「催眠」便是其中之一。
胖巫士突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揚起一雙又臟又黑的胖手,在鄭小道面前輕輕搖晃。聲音低沉卻柔和,用蠻話不知開始說起了什麼,片刻之後,另外兩個巫士走到他們跟前,從鼻子里哼出了一個詭異卻悠揚的調子。
秦孑嘆了口氣,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當時篷滂小境中的情形,小活佛出世、牧童兒現身、曲青石一飛衝天,但是他們都不會有榮枯道說的妖焰,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和大夥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小境繼續去應酬客人。
柳大人小聲對青墨道:「慢點飛……也別浮著不動啊!」
漸漸的,青墨也不笑了,神情凝重,目光里卻還帶著幾分驚訝,所有的喪門弟子,包括黑白無常在內,此刻全都站直了身體,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漏過了一個音節。
這就好像一首歡快曲子,和一場黃粱美夢之間的區別。
來拜訪,只是傳遞一個友好的態度罷了。
鄭小道用袖子使勁擦臉,幫著他們傳譯:「胖巫士說,他就是用我舉個例子……你的情形比較複雜,要催發執念,還要保持神智,需要好好研究,他這就調精通漢話的巫士過來,邊試邊想辦法。」
他越不說,梁辛越好奇,滿臉正色道:「你告訴我,我絕不會說給旁人聽,青墨小汐二哥誰我也不說!」
現在的離人谷,儼然成了修真道上最熱鬧的地方,自從八大天門宣布隱退之後普通的門宗就不敢再來打擾,即便有要緊事也都是通過一線天來通傳。但是這次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還牽扯到三大天門間的煌煌惡鬥,最後離人谷以完勝姿態亮相,普通的門宗實在不敢漠然處之,別家都去了自己不去,那豈不是向離人谷承認:我們和卸甲山城關係不錯……
轉過天來,有精通漢話的巫士過來,開始給梁辛催眠,開場語言輕柔,讓梁辛放鬆,跟著又有人上前輕哼古怪調子,梁辛這邊還沒感覺,鄭小道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只見梁辛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開口大聲唱道:「西舉哈虧巴波兒奔……」
回想當時那道來得無比緩慢的柳暗花溟,和榮枯掌門的話完全能對應的上。
「催眠」這項法術,對不同的人又不同的效果,一般而言,感情越豐富、感知越細膩的人,越接受法術,當然,法術能夠成功施展還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梁辛自己要主動配合,要是他不跟著巫士的引導去想,後面的人把鼻子哼破也沒用。
北荒巫第一次給梁辛施術,也只不過是對他精神、感觸的做個試探,並非馬上就要幫他控制執念,梁辛漸漸放鬆,隨著巫士的引導,心情越來越輕鬆,全身上下都軟綿綿的舒服。
催眠不好使,梁辛自己倒無所謂,既然外力幫不上忙,他就自己摸索吧。可胖巫士卻耿耿於懷,不眠不睡始終皺著眉頭,時不時找同伴低聲商議幾句……直到幾天之後,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對著鄭小道說了兩句,跟著取出了一根空心骨針和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瓶子。
說也奇怪,鄭小道本來微笑的神情,隨著胖巫士烏魯烏魯不停的蠻話,漸漸消失不見,跟著又從面無表情變成了難過、悲傷、蒼涼,直到最後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隨後眾人向秦孑辭行,胖巫士率領同伴返回草原,梁辛等人先回猴兒谷,曲青石有些擔心卸甲山城會回來報復,帶著牧童兒暫時留在了離人谷之內。而且,他剛剛得到草木之力和槐樓傳承,對體內的力道還要再熟悉一陣,秦孑和木妖都能幫得上忙,再逗留一段時間兩廂得益。
歡快的曲子,能讓人開心、興奮;比起曲子,黃粱美夢的力道大了許多,會讓人沉迷到無法自拔。催眠法術就是「黃粱美夢」,它力道太大,使用之下便應了四個字:過猶不及。
特別是小境中的幾個巫士高手,他們接觸「鬼話」已久,本身又聰慧過人,在旁人耳中毫無意義、更無規律的發音,對他們而言卻並不陌生,口訣雖然洋洋千字,他們想聽上、跟上十幾或者幾十遍,也全能記得分毫不差。
鄭小道笑著點頭:「草原話我懂,你的漢話我可聽不明白!」
梁辛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尾骨直接竄上了後腦——鄭小道哭得實在太慘了,眼淚鼻涕流了滿臉,聲音沒有片刻功夫就嘶啞了,手捂胸口蜷縮在地,時不時還會全身肌肉緊繃,突兀的抽搐幾下。
兩天之後,胖巫士召集的幫手到了,秦孑扔下賓客,親自把這些巫士引入篷滂小境,寒暄了幾句之後,梁辛向大祭酒問起外面的情形。
巫士們每天都施術禍害梁辛,繼而大聲爭吵。
千多字的口訣,用不了多久就唱完了,施法的巫士一點沒客氣,直接要梁辛重唱,梁老三雙目微閉,滿臉陶然,又唱一遍、一遍,又一遍……柳亦和小汐對望了一眼,輕手輕腳的退開,找地方自己坐著去了。
當然,即便他們登門問安,那些小門宗也不會大義凜然的說一聲:我早就看卸甲山城不是個東西。
小汐和柳亦目瞪口呆,跟著同時怪叫了一聲,又驚又氣。
秦孑繼續道:「卸甲山城派了人過來,沒多說什麼只把屍體領了回去,不過照我看,最近這陣子,他們是不敢再動手了,倒是榮枯道……」說著,她的神情變得鄭重了起來:「他們的掌門親自來了,仔細解釋了他們發動柳暗花溟的緣由。」
秦孑的心裏也愈發懷疑,篷滂小境中是不是真的出了厲害的妖怪,而他們都不曾發覺。
按照榮枯掌門的說法,他們以獨門法術探知,確確實實有股妖邪氣焰從鎮百山中噴涌而起,這是虐戾大妖成形的先兆,所以才發動了柳暗花溟,這其中,固然有輕視離人谷之意,但是的確沒有殺傷離人弟子之心。
小汐大人嬉笑點頭,抬手放飛了雲雀,把螓首輕輕靠在梁辛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或者……是我們惡戰時驚動了小眼,把浮屠的氣息散出來了一些?」梁辛開始瞎猜,青墨也湊過來,把聲音壓得極低:「別再是我哥吧?」
柳黑子苦笑點頭:「不錯,是浮屠傳下的。」停頓了片刻,又趕忙補充道:「老三說先別告訴你。」說完,使勁給小汐打眼色。小汐望天,假裝沒看見他。
兩句話的功夫,梁辛已經醒了回來,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笑道:「全身上下一片輕鬆!」
一個月的時間轉眼而過,離人谷的護山法陣成功啟動,梁辛再次進入小眼,這時老叔已經醒了,叔侄兩個分別的時間,按照凡間曆法,也不過是一個多月,可一線之隔,便是匆匆百年!親人見面,這番親切和感動自不必說,風習習老淚縱橫,最恨自己沒辦法上去,繼續跟著梁辛,護著梁辛,侍候著梁辛。
青墨面露微笑,揚起左手高舉過頭,衣袖順順滑了下來,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隨即手腕輕輕轉動,帶動著眉骨珠鏈嘩嘩輕響,給巫士的小調打起了拍子,阿巫錦彷彿馬上就要盈盈起舞,說不出的好看。
梁辛皺眉問道:「會不會是小活佛?」
梁辛哈哈大笑,趕緊找了塊布幫著鄭小道一起擦臉,胖巫士催動法術,傳訊草原調集幫手,本來正在跟著大祭酒一起會客的屠蘇這時也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咋了,剛才哭啥呢?」
說完,鄭小道抽搭了幾下,對梁辛道:「這事沒、沒完!」
「催眠」法術,不僅可以控制心神、蒙蔽視聽,還可以激發感情,刺激情緒,阿巫錦幫梁辛控制執念的法子,自然就是這個「催眠」了。
秦孑笑容清淡:「村子里有戶窮苦人家,誰也不願和他們交往。結果這戶人家的孩子考中了進士,一下子遠親近鄰都來了。修真道的情形,也沒太大區別的。」
青墨張大了嘴巴,幾息之後哈哈大笑:「這是什麼歌……」一面笑的喘不上氣,一遍捂著肚子直跳腳。
北荒巫士中,精通催眠法術的人不少,青墨身後的胖巫士就是此中高手,可他幫不了梁辛,施展催眠必須以言語誘之,胖巫士漢話得實在差勁。
小汐愣了愣,皺眉琢磨了半晌,實在想不出要讓梁辛幹啥,最後猶豫著說道:「要不……讓他唱首歌聽聽?」
數不清多少小心翼翼的叮囑,梁辛耽擱了幾個月的時間,陪著老叔說笑聊天,這才重新回到離人谷。浮屠應該和柳亦約定在先,上次柳亦下來究竟做了什麼,不管梁辛如何詢問,浮屠都守口如瓶。
與卸甲山城的惡戰,眾人都或輕或重的受了些傷,而離人谷的護山陣法未成,不是一般的空虛羸弱,梁辛等人怕還會有敵人襲擊,乾脆就在此修整一陣,等秦孑啟動了舊的護山陣法再離開。
另外幾個天門也都派了重要人物過來,這些事情都由大祭酒去應酬,輪不到梁辛等人操心,他們也不打算露面。跨兩看著正道人物來來往往,怕留在此處不方便,而且他身上也還擔著不少纏頭宗的閑雜事宜,和柳亦打了個招呼,就先帶著手下回去了。
試煉了無數次,始終也未能成功,其他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可黑胖巫士卻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催眠法術對於梁辛而言,有些太「過分」了。
妖孽成形在即,但還不能稍動;而離人谷弟子長著雙腿,大可一跑了之。
鄭小道接過骨針和瓶子,轉頭望向梁辛,笑得挺開心:「大巫師找你要一瓶子血,還說不必多問。」
青墨憋住聲音,咕咕的低笑著:「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都沒正經聽他唱過歌!」說著,對巫士做了個手勢。阿巫錦的胡鬧吩咐,巫士也照辦無誤,當即軟語引導。
這個原因有些不講理,但是卻有情有心。
柳亦見到巫士們對「鬼話咒令」如此看重,似乎想到了什麼,軟磨硬泡著找青墨又要了顆眉心珠,對眾人說下去陪陪老叔,也不要梁辛跟著,自己又回到了小眼裡,整整一天之後上來,整個人都變了副精神。
浮屠的義氣,那可不是蓋的……
二祭酒的臉色驚疑不定,那麼慘的哭號,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梁辛沒急著回答,而是從地上撿起一塊土疙瘩砍向鄭小道,後者完全不知道躲閃,被砸中了腦袋,哭得更慘了,梁辛這才皺眉道:「這項法術神奇,能刺激情緒,可是卻失了神智,未必好用吧……」
青墨「不學無術」,回答不了梁辛的問題,胖巫士轉過頭對他倆嗚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結果連青墨都沒聽懂。更甭提梁辛了,這時候才想起來,「翻譯」還躺在地上哭呢,趕忙揮手打斷了手下的調子,又把自己的話對著鄭小道說了一遍。
柳亦斜忒了一眼,點了點頭:「嗯,你是不說,你唱!」
梁辛、柳亦等人都笑了,秦孑的這個例子舉得倒算恰當。
胖巫士呵呵一笑,對著身後兩個巫士做了個手勢,那兩人又哼起了剛才的調子,這次不用胖巫士再說什麼,鄭小道馬上開始第二次大哭。
小眼一天,凡間六年,不用說,柳亦在下面突破了蠱術心法,總算是和青墨齊頭並進了,不過梁辛看他滿臉竊喜,總覺得還有其他的事情,湊過去追問,可一向和他無話不說的大哥一反常態,大搖其頭,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等他哭了一陣之後,胖巫士雙手猛拍,發出了幾聲脆響,兩個手下和阿巫錦也同時收聲,鄭小道這才一驚而醒。看看左右,又低頭看看自己,還哽咽著:「咋、咋回事?」
梁辛端詳著瓶子,大概和日饞里半斤的酒壺差不多大小,覺得還能撐得住,當下也真就沒多問,將骨針插入血脈,引了滿滿的一瓶子血,同時還琢磨著,是不是給浮屠也弄點,他在底下多少年沒開葷了……
青墨把鄭小道弄哭了,自己倒挺高興,走到梁辛跟前笑道:「怎麼樣,能幫你吧!」
不過沒過多久,妖氣自己就消失不見,榮枯掌門只當是離人谷里的高手誅殺了妖怪,也知道自己這次行事孟浪,不僅登門道歉、解釋,也著實送了份厚禮賠罪。
梁辛把「同一首歌」反覆唱了幾個時辰,巫士們這才善罷甘休,施術者讓他停歇了下來,緩緩引導他脫離催眠,青墨平時迷糊,偶爾也挺聰明,趁著這個空子問柳亦跟前:「這個咒令,是梁辛在小眼裡學的?」
接下來這段日子過的風平浪靜,既沒見什麼妖孽現身,也不見卸甲來攻。
正魂不守舍的時候,和他並肩而坐的小汐突然咦了一聲,跟著打了個響亮的呼哨,隨即振翅聲傳來,一隻白色的雲雀穿雲而過,落到了小汐的手上。
話音剛落,青墨就跳到他跟前:「浮屠傳下來的法咒,你幹嘛瞞著我?」
北荒巫中修為最高的黑胖子,先是啼笑皆非,繼而若有所思,最後臉色驟變!
要在激發情緒的同時保持神智,就比較困難了,另外還有其他的麻煩。催眠是為了讓梁辛隨時能夠施展天下人間,可總不能派個巫士形影不離的跟著他,何況就算有人跟著,在開打之前先施術也不現實。
片刻功夫,梁辛的笑容愈發濃厚了,對著巫士緩緩點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擾了他。
梁辛手下的六個聾子青衣,就是被這項奇術蒙蔽了心神,打從骨子裡以為自己眼睛也瞎了鼻子也塞了。
以前梁辛高興的時候,倒是哼些俚曲小調,但是哪會唱什麼歌,在催眠法術中,輕飄飄的不知身在何處,聽到唱歌,脫口而出的就是他在小眼裡反覆背誦,牢牢印在腦子裡的那套浮屠口訣。
曲青石早已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地,全副心神都在體會自己體內的草木之力,沒聽見小丫頭說他壞話。
青墨簡單的解釋了兩句,把梁辛聽的目瞪口呆,胖巫士還當他不肯相信,伸手喚過鄭小道:「草原,你懂話?」
梁辛挺客氣:「也恭喜小汐大人!」
柳亦和小汐一起模稜著眼珠子瞪他,片刻之後,小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梁辛一愣,跟著氣急敗壞的望向柳亦和小汐:「不是說好先不提么,你們怎麼都告訴她了?」
施術的巫士試探了一陣,回過頭對著青墨點點頭,示意效果不錯,青墨滿臉喜色,跟著又想起了什麼,著急忙慌的拉過小汐,低聲道:「你想讓他做點啥,說點啥,現在都沒問題。」
胖巫士這才想起來還沒給他解咒,鄭小道一聽巫士哼哼就忍不住……
浮屠的這套口訣通傳幽冥,請煞上身,其中所有的發音都是「鬼話」,在喪門中只有極大威力的頂端法術,才會用到鬼話咒令,在場之人除了喪門高手就是鬼王弟子,全都是識貨之人,很快就聽出了門道,雖然還搞不清這個口訣究竟有什麼用處,也都先記住了再說。
既然瞞不住,也就從實招來了,小丫頭把口訣牢牢記在了心裏,請煞口訣本身沒什麼,只不過梁辛柳亦不喜歡其中那股捨身殺敵的慘烈味道,不傳青墨的原因也僅僅是一廂情願的覺得,他們肯定不會讓青墨走到這一步上來。
解下密函,小汐看了看,臉上顯出了一份喜色:「乾山道封山,朝廷已經撤掉了對咱們的通緝,指揮使傳令各州九龍司駐辦,著力尋找咱們,即刻官複原職。」說完,又笑道:「恭喜柳大人,恭喜梁大人。」
坐在小丫頭的青黑戰旗上,眼看著與鎮百山漸離漸遠,梁辛的多少有些感慨,四十多天之前,他初到離人谷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十三蠻、大小眼、神仙相,九星連線、十二星陣、天下人間,還有二哥的一份天賜鴻運……有秘辛,有造化,有浴血苦戰,有揚眉吐氣,這四十天,可真真正正讓他過足了癮!
秦孑搖了搖頭,語氣篤定:「小活佛不是在離人谷成形的,他蘇醒之日就是成精之時,只不過他的真元不是自己修行來的,所以要花上一段時間來歸攏熔煉,起身得晚了些,而且,他是貪痴嗔三念所化,雖然不是祥物,可也不能算虐戾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