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德藝雙馨
柳亦更是倒吸涼氣，低聲道：「敵人？長春天？還是下面的神仙相逃出來了？」
羊角脆這陣子和天猿們混成了一家人，現在心裏固然捨不得梁辛，可又不想拒絕同伴，這還是梁辛第一次見它露出為難的神情，哈哈大笑著伸手一拍它屁股：「不用管我，您老先忙著。」
青墨在這邊探病，小汐已經張羅著生火燒水，不大的功夫，一碗熱水灌下去，火狸鼠咳嗽了兩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梁辛之後，先是愣了愣，嘴唇顫抖著，最後也只憋出了六個字：「黎某有負重託。」
可上面刻的字是什麼，他一個也不認識……
猴兒谷中亮如白晝，天猿們不知點了多少個大火堆，倒真映出一片連夜開工的繁忙景象，琅琊對著梁辛偷偷笑道：「天猿夜眼，偏偏還要弄出這番場面。」不用問，點火照明這種事情，肯定也是葫蘆師父的排場，梁辛不敢笑更不敢搭腔。
話還沒說完，一個窈窕的身影從他身後伸出，琅琊喜滋滋的跳出來：「離人谷前陣子靈元震蕩得驚天動地，是不是你們在那裡打架，快說來聽！」說著，上上下下把他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又微微蹙起了眉心：「怎麼……一個月不見，你好像長大了些？」
贔屓，龍九子之首，形若老龜天生負重，自古以來中土石匠都會將重要石碑的底座，雕成它的模樣。
贔屓體型宏闊，佔地約有一畝方圓，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石料雕成的，在火光的映襯裡，石頭怪獸身上妖光流轉，彷彿它是活的，時而詭異微笑，時而冷靜沉思！
丑娘也早看出來梁辛的變化，可一直沒來得及插口，現在也跟著點頭：「是變了。不過大了好，大了些好。」
青墨和柳亦也不閑著，先送曲老夫婦回去，隨後打算各自返回門宗，大司巫和老蝙蝠都在閉關，應該沒那麼快出來，可師父不出來，不代表徒弟就不用回去看。
沒有天猿們搗亂，梁辛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師父，葫蘆等人棲身在七八裡外的一個小山坳中，雖然比不得猴兒谷清麗秀美，可也獨有一番幽靜。
說話之間，撅起了紅紅的嘴唇，似乎老大的不開心。
石像觸手既不堅硬，也不冰冷，用力按壓之下，還帶著些許的彈性，梁辛越摸索，眉毛皺得就越緊，琅琊的神情也漸漸嚴肅，兩個人對望之下，全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震駭！
谷里的天猿，要是沒了大妖的約束，個個都是活閻王，工程沒有一點進展，火狸鼠不敢管更
梁辛不明所以，跟著葫蘆慢吞吞地往猴兒谷走去，其實爺倆心裏都著急……幾里山路，兩大宗師高手硬是走了小半個時辰，琅琊見到有熱鬧，自然也跟了上來。
所有的天猿，此刻都圍在新挖的水潭旁，葫蘆帶著兩個人，分開手下走了進去。
三兄妹一回來，在此棲息的三位老人就最先圍了上來，梁辛知道他們的心意，當先講出二哥已經「返老還童」，曲老夫婦固然大喜過望，丑娘也如釋重負，低聲不停的念叨著老天爺保佑，認真、虔誠。
葫蘆也知道自己這個「冠絕中土」來得不怎麼光彩，很快就岔開了話題，對著梁辛吩咐道：「你看好了。」說完，猛的揮起一掌，重重拍在了贔屓石像的頭上。
見到梁辛和琅琊驚駭欲絕的模樣，葫蘆師父無比欣慰，笑得一派仙風道骨：「莫慌，我用妖元探過，這頭贔屓早就死掉了，不過屍骨不化罷了。」
讓梁辛頗感意外的是，琅琊和丑娘相處的極好，每天都要共處好久，開始梁辛還以為妖女是見到自己回來，故意做作去討好母親，可後來一問才知道，四兄妹在離人谷的時候，琅琊每天都殷勤無比，陪著梁氏說說笑笑，無聊時還常常耍些小法術給老太太變戲法。
梁辛追問：「照你看，是多久以前的？」
只不過呼呼的拳腳風聲，與山坳的清幽之意有些不搭調：一個天猿大妖正在訓練六位聾子青衣，葫蘆別的事情不管，但是對徒弟手下的試煉倒還算上心。
一晃半個月，日子過得平安喜樂，有了大妖震懾，小妖們也都老實了，猴兒谷的工程進展迅速，新水潭已經挖出了雛形，這天夜裡，梁辛正仰望夜空，恨不得找出究竟是哪九顆星星要連成一線的時候，葫蘆師父來了。
琅琊依舊搖頭：「這個說不好……應該是遠古時吧。」說完，她頓了頓，換上滿臉的壞笑，望向葫蘆：「不過這碑文，肯定難不住您老。還要請您指點迷津呢！」
火狸鼠見梁辛來了，急忙湊上前低聲交代：「昨天挖掘的時候，見到了碑頂，又忙了一天，挖出來這麼個東西！」
果然，片刻之後，熟悉的長嘯聲傳來，葫蘆縱聲引他過去相見，可梁辛還沒來得及分辨聲音打哪來，谷里的猴子們轟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紛紛長嘯和妖王呼應，就連羊角脆也揚起腦袋，發出一陣嗷
等到了新潭邊緣往下一看，梁辛和琅琊同時抽了口涼氣！
梁辛一群人面面相覷，全都是一臉的驚愕，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過了一陣柳亦最先反應了過來，搖晃著腦袋笑道：「還是先去見見葫蘆老爺吧！」
在算計里，朝陽曆盡艱險得到玉匣，在打開前的瞬間，就是梁辛殺他的時候。這件事情說著簡單，可朝陽也不是個傻子，這隻盒子要怎麼給，才能讓他不起疑心，著實不那麼容易處理，梁辛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
等他把自己的經歷說完，都大半天過去了，葫蘆老爺這才得知老窩已經亂套了，先是目瞪口呆，跟著帶上那群大妖跳著腳的跑回去了。
葫蘆邁著四方步，微笑而沉穩的點點頭：「不錯，總算天隨人願……」
臉婆婆也在閉關，一面養傷，一面幫梁辛「養臉」。
要不是沒有尾巴，梁辛可就真認不出它就是羊角脆了。
梁辛傻眼了，乾脆先離開猴兒谷，一邊喊一邊找，柳亦和青墨隨著他一起去找師父，小汐等人也跟著一起去請安，黑白無常留在屋裡照看火狸鼠。
葫蘆師父卻哼了一聲：「你自己摸摸看吧！」
葫蘆一拉梁辛，說了聲：「下去看看！」一起跳到了坑底。
梁辛幾乎憋吐了血，才總算沒讓自己笑出聲來，琅琊則大聲歡呼，連連誇讚葫蘆學識淵博，冠絕中土。
臨行前，柳亦和梁辛約好，等他回來后，兩個人一起去軲轆島拆紅船……
石碑正中龍飛鳳舞刻了八個大字，另外左下還有兩個小字應該是落款，梁辛才剛一看過去，就覺得這些字筆筆入刀，幾欲飛旋而出，刺得他雙眼生疼！
倒是青墨想了個主意：請老娘搬到草原上去住。牧民的生活簡單，但人情耿直豪邁，很容易相處，雖然條件艱苦了些，可是有阿巫錦照顧，一切都不用擔心。果然，說了這個的想法之後，梁氏欣然應允，不過現在中土雖然春暖花開，草原上卻還有些寒冷，三兄妹怕丑娘現在過去會不適應，當下商定，等夏季時節就帶著丑娘搬家。
羊角脆早就不幹活了，天天黏在梁辛身上不下來。
其他天猿都埋頭苦幹，見梁辛回來最多也就是點點頭打個招呼，唯獨一隻尤其腌臢、臉都快被泥巴糊死的小天猿，驚喜的怪叫了一聲，扔掉手裡的簸箕，連滾帶爬的向著他們衝過來，順著梁辛的褲腳一路爬上來，最後坐在了他的脖子上，兩隻手
當天開始，猴兒谷「重整河山」，葫蘆大人顧不得再「天性沉清，見不得煩亂事宜」，帶著手下大妖親自去當監工。
他們身上的通緝撤掉了，曲老夫婦過慣了富貴日子，打算重返京師，老兩口竭力邀請梁氏隨他們一起走，這是件好事，憑著曲老爺子的為人，憑著曲家在京師的勢力，丑娘跟他們回去肯定是錦衣玉食。
水潭還沒有挖好，自然也不曾向其中注水，現在就是個大大的泥坑，深坑之下，赫然趴著一方巨大的石雕：贔屓負碑。
梁辛也一起笑了，想把猴兒谷的慘狀告訴師父，可幾次開口都被葫蘆不耐煩的打斷，逼著他趕快講故事。梁辛無奈，當即把離人谷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因為老人都在場，其中的生死驚險之處都被他抹去了，即便如此，還是把兩個老太太聽得驚心動魄，一個不住口的謝老天爺，另一個沒完沒了的阿彌陀佛。
去軲轆島取回紅鱗、找六百和尚還原餘下骷髏、回乾山道找麻煩奪長舌查訪神仙相、拜訪何黎兩家……梁辛身上還壓著一大堆事情，可心疼著丑娘孤單，決定逗留一段時間再出去辦事。
隨後的日子，梁辛主要也就做三件事，陪母親說笑閑聊，指點六個青衣練功，再就是抱著玲瓏玉匣琢磨，怎麼才能用這個空盒子，送給乾山朝陽一場天大的空歡喜。
羊角脆還有些猶豫，直到梁辛告訴它最近先不離開苦乃山，小猴子這才滿臉歡喜，從地上撿了個不知誰丟掉的破框子，跟著同伴跑了。
片刻后，妖王的咆哮震裂蒼穹……
小汐也並未多呆，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苦乃山，回去找指揮使報道。
葫蘆等了一陣就不耐煩了，雙手摸住贔屓的前掌上的一盞鱗皮，隨後吐氣開聲，運足全力狠狠一扯，在令人耳膜發酸的摩擦聲中，竟撕下了這片石鱗，拋給了梁辛。
梁辛的收穫也不小，不知道多少載、不過最少六十年的修行得以初窺天下人間，另外還聽了滿滿一肚子陳年秘辛，足夠他坐上大洪朝說書先生大供奉的寶座了……
不過才四十天沒見，火狸鼠瘦了足足十幾斤，他本來就身材瘦小，現在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不止是他，身旁的琅琊也一樣不認得，妖女雙眉微蹙，眯起眼睛又仔細辨認了一陣，這才苦笑著搖頭：「是古篆，距離現在太久了，根本不會有人識得。」
葫蘆帶著手下應該搬得不會太遠，要找他對
這座石雕也不例外，贔屓的背上，立著一座宏偉石碑，葫蘆伸手指向石碑，語氣清淡：「找你來，便是考考你的學問，認一認碑文。」
剛離開屋子，還沒等出谷，幾隻天猿就追上來，它們不找梁辛青墨，是來找羊角脆過去幫忙的。
梁辛也明白老娘的心思，不過猴兒谷雖然無憂無慮，但她一個老太太，又哪能一輩子都和猴子為伍。
人家說的是漂亮官話，出口成章；她只會拗口的俚語土話，一點小事都要結結巴巴說個半天。人家是官宦出身，舉止優雅做派十足，就算在苦乃山避難也做派十足；她祖上十代都是罪戶，不懂禮儀只會幹活，而且都是粗活。人家見識廣博，談吐間既有錦繡河山，也有小鮮悠趣；她大字不識，只知道褲子的補丁應該怎麼打……和貴人相處她只有拘束，在梁氏眼中，曲老夫婦肯定要比猴子好，但是她和猴子呆在一起卻更舒服。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整座石像都顫抖起來，但妖王大人這足以開山斷岳的一掌，竟沒能把它打碎。
猴兒谷挖潭，這項工程也不算小了，大妖們一推乾淨，自己躲出去，把幹活的小妖全都交給火狸鼠，也不知道這些大妖是對火狸鼠太信任，還是對自家兒郎們的組織紀律太信任……反正這一個多月里誰都沒回來看過。
猴兒谷中，本來四季如春花團錦簇，幾條清溪貫徹其間，香風撩盪水聲輕快，十足十的一座世外桃源，可現在花枝也折了、草皮也翻了，到處變得坑坑窪窪，小溪里流淌得全都是泥湯子。
葫蘆的腳步本來急匆匆的，可一進山坳，立刻又端起了架子，邁著四方步來到梁辛跟前：「跟我來，有件事剛好用來考考你！」
可丑娘卻不肯走，樸實人也有樸實心思，不是曲老夫婦不好，而是大家的差異實在太大了。
眾人吃驚，立刻圍攏過去，這才發現火狸鼠沒受傷而是病了，青墨曾經在乾山道修行，粗通醫理，很快就看出，他是又氣又累導致急火攻心，倒不是什麼大病，甚至都不用針灸藥石，修養一陣便好了。
火狸鼠深深的吸了口氣，提起了不少精神，這才緩緩的說道：「我便按照妖王的意思設計水潭，到了開工的時候，妖王覺得嘈雜紛亂，有違他的清凈
羊角脆多聰明，抹掉眼蓋上的泥巴，大大的眸子溜了溜就明白了眾人的疑惑，絲毫不嫌麻煩的又爬回到地上，拉著梁辛便走，三繞兩繞，帶著他們來到一座樹皮房子跟前。梁辛愈發的納悶了，推開門一看，屋子裡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一片草席子，機關黎家送給他的那位高手「火狸鼠」正躺在席子上，臉色蒼白，滿頭虛汗。
看上去，猴兒谷好像剛被一大片流星砸過似的。
去了趟離人谷，老叔被「抓走」了，憨子被「領走」了，所幸二哥又變回小白臉，總算不虛此行。
不久之後，眾人回到猴兒谷，剛一進山穀梁辛就被嚇了一跳。
葫蘆笑得一派輕鬆，微微點了點頭，心說反正也沒人認識，先贊了琅琊一句：「你這個『指點迷津』，用得還算恰當。」說完又仔細數了數碑上的字數，這才沉聲開口：「碑文上書：火尾天猿，德藝雙馨！」
梁辛一肚子話想問，可也知道現在急不得，對他點了點頭，露出個笑容：「莫急，慢慢說。」
梁辛接在手中仔細端詳，鱗片漆黑如墨，韌卻不硬，在鱗根處還牽著一縷皮肉，正隱隱透出一絲血跡……這哪是什麼石像石雕，這頭扛著大石碑的怪物，乾脆就是一頭真真正正的贔屓神獸！
原先青身火尾的天猿全都變成了滿身泥巴的黃猴子，正跳來跳去，有的揮舞著把鏟子亂挖，有的背著筐子瞎跑，根本看不出它們究竟要幹啥，偏偏所有的天猿都煞有介事，幹得揮汗如雨。
片刻后，石像停止了抖動，贔屓的額頭上，更連一個掌印都沒留下。梁辛咋舌不已：「這是什麼石頭，堅固的離譜了！」
說著說著，火狸鼠的嘴角眼角都一起向下耷拉，到最後乾脆就是副哭喪表情：「能管事的，有威信的全都不在，可、可我哪管得了那群猴祖宗啊！」
梁辛心裏驚疑不定，一個月前離人谷里打了個天翻地覆，也比現在的猴兒谷整齊一百倍，葫蘆師父、梁辛和青墨的家眷、六個聾子青衣都不見蹤跡。
他一躺下，外面的天猿就更肆無忌憚，一人一個主意，老大拿著鏟子從這裏刨了個坑，老二跑來指摘這個坑不夠圓，老三拎著筐子又填上半坑土……好在這些猴子胡鬧歸胡鬧，卻也明白禁忌，沒人去瀑布大潭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