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馬三姑娘
琅琊黯然，輕嘆，「強作歡顏」，盈盈一笑……
這次的臉孔，單以易容潛行而論，比起上一次實用得多了，梁辛「輕車熟路」，也不廢話，當即把新臉扣上，可隨即卻輕哼了一聲，伸手一抹，又把臉孔摘了下來！
琅琊把兄弟倆帶入草屋，臉婆婆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桌子前，桌子上，正擺放著一張臉孔。梁辛先和臉婆婆見禮，這才仔細地去打量桌子上的臉。
妖怪的本性大都嗜血兇殘，葫蘆平時老神在在，走四方步、掉書袋說成語，看上去可親而無害，但實際上他才不把殺人當回事，撕個人在他眼裡也不見得和掰開個蘋果有啥區別。
旋即燈火大作，猴兒谷里的天猿們成群結隊衝出來，喳喳怪叫著，把銅頭一家老小全重重圍了起來。
「那也是要謝的！」
臉婆婆根本沒有眉毛，皺眉之下，只在眉心攢起來一個噁心的肉疙瘩：「怎麼了？有不妥？」
梁辛倒無所謂，笑著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隨手也把「馬三姑娘」遞給了琅琊。
而且她說的話也再明白不過，暗算梁辛對她而言，只會惹出一群凶神惡煞似的仇人，而得不到一星半點的好處，這樣的蠢事，別說妖女琅琊，就是銅頭都不會去做。
琅琊直接來到梁辛跟前：「我剛剛想到的……馬三姑娘在你手裡是備用，這樣的話，不如、不如讓我也去三宗之會，我保證只看熱鬧，不惹事！」說話的時候，琅琊的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盯住梁辛。
……
梁辛咳了一聲，沒理會琅琊，而是望向了臉婆婆。
梁辛皺了下眉頭，還沒來及說什麼，曲青石就介面道：「無妨，一張也足夠了。」
曲青石已經知道老蝙蝠師徒要趁著八月十五之會，推梁辛上台，當然不會讓他再易容，否則今天當了魔君，明天誰都不認識他了，豈不糟糕。
銅頭看看葫蘆，望望曲青石，最終還是呼了口悶氣，放棄了反抗或者逃跑的念頭，站在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側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郎們……小狒狒們還扛著贔屓不捨得放下呢。
曲青石此刻已經飄身而近，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梁辛略略後退，讓開老太婆的手，搖了搖頭：「早就扔掉了，找不回的。」
葫蘆向著銅頭兇狠撲擊，這一來反倒讓梁辛慌了手腳。
辭別之際，少不了母親的一場小心囑咐，梁辛認真點頭答應……
臉婆婆又坐回了位子上，低頭沉思著，隨口搭腔：「臉就是臉，和修士、凡人沒什麼關係，可……上次
琅琊就用這樣的指甲，咔咔咔地在頭皮上撓了撓，搖頭道：「不行，得先適應好了……」說完，還有些意猶未盡似的，轉頭望向小汐，粗聲笑問：「是吧，姐姐？」
梁辛也大為驚奇，師父抓賊倒是不奇怪，這個局也不怎麼聰明，難得是銅頭更傻……真正讓梁辛驚奇的是，師父興緻勃勃地布局、抓狒狒，這麼說他根本沒把自己這一族的來歷真相放在心上？
在梁辛的心思里，請臉婆婆養出兩張臉，都是備用來的，既然是備用，少了一張也就不太打緊了。
養臉之術神奇，現在的琅琊，十根手指的指甲縫裡都是滿滿的泥污，而且還無法剔掉。
兩兄弟剛走出去不遠，琅琊又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喊住了他們。
梁辛嚇了一跳，指著那張臉孔問琅琊：「這人是你選的吧？你當初就打算讓我扮成個婆娘？」
梁辛咋舌笑道：「就這，還姑娘？」
隨後，梁辛又在猴兒谷中呆了幾天，陪著母親聊天說地，轉眼間過了十天，梁辛這才與師傅、母親辭別，動身趕往離人谷。
氣氛輕鬆，人人都面帶笑意，說笑聲中，鎮百山已經遙遙在望。
臉婆婆和琅琊，現在在梁辛的心裏或許算不上對頭、敵人，但也絕談不上信任。臉孔戴上后感覺不對，他就起了疑心。
小汐仰頭咯咯一笑：「隨便你怎麼喊，我不認！」說完，美滋滋的轉過身，溜達著走了。
銅頭假裝沒聽見，顧盼左右……
再看葫蘆師父，嗓門比誰都大，臉上濃濃得都是笑意，哪有一點有心事的樣子。
……
妖女心竅剔透，當然明白梁辛起疑，馬上就帶上馬三姑娘的臉孔以示清白。
葫蘆老爺笑得跟什麼似的，伸手一指銅頭：「抓了你個現形，你還怎麼說！」
梁辛如實回答：「這臉戴上，有些刺痛來著！」
不久之後，山裡的各方大妖都被驚動，從四面八方趕來，葫蘆老爺興高采烈，大聲宣布剛剛發生的事情，請諸位大妖共做鑒證……
梁辛卻給想岔了，點了點頭說：「易容這事我後來也想過，咱們三兄弟的交情，打從三堂會審的時候就已經天下皆知了，等到八月十五的時候，大哥二哥都上場，我就算自己帶來個面具，也瞞不住身份。」
銅頭的修為本就遠遜於曲青石。再加上猝然遇襲，連一聲悶哼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咕咚一聲就被槐樓神通砸翻在地。
這下子別說梁辛，就連曲青石都笑出了
那張「臉」皺了皺眉頭，很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大妖們著實鬧騰了一陣，直到破曉時分才各自散去，葫蘆老爺引得勝兵大笑還巢，梁辛還有點擔心，快步湊到師父跟前：「我跟你說的那些事情，您老……」
念及此，梁辛心裏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果然，葫蘆歡天喜地，以妖元發力仰起頭縱聲長嘯，猴兒谷的兒郎們也好像打了一場大勝仗，隨著妖王一起高聲嘯叫。
一群深山裡的老妖怪，好像在辦家家酒似的自娛自樂，曲青石則一拉梁辛的袖子低聲道：「剛才，你和葫蘆師父說過話，他回到猴兒谷之後，徑直去找我。」
一群大妖吵吵擾擾，銅頭「願賭服輸」，按規矩辦事，從今天晚上就開始替猴兒谷看家護院，葫蘆也不用他進谷巡邏，就命他好好看守鎮門獸。
「臉」本來雙目緊閉，聽到有陌生人說話，張開雙眼，橫眉立目的瞪向兩兄弟，待見到來人是兩個青年男子，特別曲青石還是個美男子，「臉」立刻顯出一片歡喜神色，眼光柔得都快滴出水來了……看得曲青石恨不得現在就撕吧了「她」。
曲青石無所謂，搖頭道：「跟我沒啥關係，用不著謝我。」
琅琊也「呀」的輕呼了一聲，隨即也咯咯地笑了起來，閃身靠近梁辛：「她不認，怎麼辦？」
一路上都平安順暢，不過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琅琊似乎是真格覺得開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和誰都喜笑顏開，鄭小道說話挺實在，苦笑著琅琊道：「你找我說笑聊天，我倒是挺高興來著，不過，你能不能先把面具揭了去？原來那副模樣聊起來舒服得多，現在這樣……我實在不想和你說話啊！」
琅琊大聲歡呼，俏臉上滿滿的都是開心快樂，對著梁辛脆生笑道：「多謝小梁大人成全！」說完，頓了頓，又望向曲青石：「也謝謝曲大人！」
半盞茶的功夫，玲瓏有致的小妖女琅琊，就變成了個肥壯兇悍的馬三姑娘。
葫蘆知道他想說啥，轉頭看了梁辛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你說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猿有祖訓，不許離開猴兒谷半步。只要守住這一條，剩下的，我不管！」
琅琊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歡天喜地，又像小心翼翼，對著小汐脆生喊了句：「姐姐！」
「臉」是個中年婆娘……皮膚粗糙、臉盤肥大長相兇悍，比著張飛李逵，也就缺了把鬍子……
一戴一摘，梁辛的神情里，多了些疑惑，也帶上幾分懷疑，望向臉婆婆。
梁辛聳肩膀：「不認就不認吧，聽她的。」羊角脆抓住機會，果斷點頭。
臉婆婆只有半張臉孔，而且紅肉斑駁青筋曝露，相貌猙獰可怕，迎著梁辛的目光，有些費力的咧開嘴，做了個誰也看不出是笑容的笑容：「只有一張臉，不過，這張臉孔做得還算不錯，它的壽命仍是一個月，其間可以隨意摘、戴，你們之間也可以隨意變換著來戴，更不用七十多個時辰的昏睡，取了去，戴上試試吧。」
梁辛挺高興，曲青石也饒有興趣，邁步跟了上來。
小汐撲哧一聲就樂了，梁辛也啼笑皆非，他在猴兒谷學藝五年，可也從沒聽說過這種古怪規矩，想來應該是山中精怪之間，早就達成的協議吧……
說話的當然是琅琊，閃身走進幾步，好像不認識梁辛似的，又把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邊，小心翼翼的問：「你……要娶哪個？」
琅琊再開口時，嗓音也變粗了，皺眉望向梁辛：「這『臉』絕對沒問題，另外，你知道的，我是為了利己才會去損人，沒好處的事情，我不會幹。」
梁辛真怕師父在煩躁下會殺掉銅頭，正想出手阻攔的時候，不料葫蘆老爺霍然大笑了起來，撲躍急沖的勢子陡然收斂，說停就停，像根釘子似的，穩穩站到了梁辛身邊。
說著，琅琊彷彿又想起了什麼開心事，拽了拽梁辛的袖子：「你們要無聊，一會把臉孔戴上，我再帶著你們去她家登門做客？」
另外小汐和鄭小道也跟了來。
銅頭撓了撓腦袋，發出吱吱的金屬摩擦聲，嘟囔著嘆了口氣：「把子孫八代的臉都丟了……」跟著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徒子徒孫，皺眉揮手：「把寶貝撩下來吧，還打算扛走是咋的。」
宗師修為，大都會有些痴迷性子，就算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只要與自己的得意功法有關，也會苦苦思索，不過梁辛等人對這事可不怎麼關心。琅琊把馬三姑娘的「臉」揭下來，還給了梁辛，兩兄弟就此告辭。
梁辛咳嗽了一聲，本想先勸解兩句，可抬眼一看，師父滿臉都是得意，全不像要殺人的模樣，當即閉上了嘴巴。
琅琊的眉角輕輕一挑，委屈與決絕，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糾纏到一起，
琅琊的目光里，霍然綻開層層驚喜，聲音更是微微發顫了：「我先前就說過，絕不和你爭大爭小，你讓我喊姐姐，這是……」說話之間，目光掃過梁辛。
梁辛微感詫異，緩緩地搖頭：「上次只是癢到了骨子裡，冷進了毛孔中，卻絕不疼，我記得清楚。」
梁辛猶豫著點了點頭，前後兩次，臉孔帶上去感覺不一樣，不過並不影響效果：「可能修士的臉，帶著和凡人感覺不一樣？」
臉婆婆輕輕地「咦」了一聲，語氣了滿是疑惑：「怎麼可能？我養的臉，我又豈會不知，戴上都會有陣刺痛，片刻后也就好了……」
曲青石不摻和，抱著肩膀站在不遠處，表情輕鬆，只看戲不說話。羊角脆不知何時跑到了他的肩膀上，小傢伙的表情很躊躇，有些把握不好鄭重點頭的時機了。
說著，曲青石臉上的神情變得古怪了：「我本當他是來找我核實凶島的情形，不料他、他是來找我幫忙抓賊的……從他神情黯淡的回谷，就已經開始布局抓賊了。」
幾個月的功夫，臉婆婆又把自己居住的小山谷，鼓搗得和她原先那座山神廟一樣恐怖詭異，所差的不過是，山神廟裡是一群老鼠頂著人臉四處亂跑；小谷里則是大批的松鼠，頂著人臉竄上跳下……
梁辛大吃一驚，忙不迭去查探銅頭的傷勢，心裏一個勁的念叨著，二哥可千萬別一伸手就把人給打死了……
說完，彷彿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著身板筆直，守護贔屓的銅頭喊道：「銅頭，我徒弟結婚，你得送禮！」
「她嫁不出，快四十了也還是姑娘呢！馬三姑娘在山腳村子里，是第一號的人物，撒潑罵架，打滾上弔，鬼見愁嘞！」
聲音猶豫，帶了些驚慌，更有份沉沉的盼望，彷彿梁辛若不肯說出「琅琊」二字，她的天就會剎那崩塌。
銅頭算是徹底踏實了，表現得很光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從我算起往下八輩，都給你們來看家護院。除非抓到下一個賊來替我們。」
小汐的動作與琅琊一模一樣，好像模仿，更像故意挑釁，也把眉角一挑，揚起的卻是一份清涼颯爽，跟著她笑了：「不獨佔么？那……你喊聲姐姐來聽！」
上一次他戴長春天的臉孔，只是覺得陰冷和麻癢，這次依舊如此，不過卻多出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彷彿把一根仙人掌貼到了臉上似的。
梁辛皺眉要開口，小汐卻衝著他搖了搖頭
小汐被她逗笑了：「要是應承了，那我豈不是馬二姑娘了？」
說著，琅琊拉起梁辛的袖子向外走去：「當初答應你的『臉』，婆婆已經做好了，跟我來吧。」
鬧了一陣，琅琊不開亂開玩笑，邊走邊說道：「當初答應你的是兩張『臉』，不過婆婆的傷勢，比著料想的還要更重些，恢復得也不是很順利，所以……她老人家到現在，只做好了一張。另外一張恐怕趕不及了。」
梁辛哭笑不得，伸手在自己面前一揮：「仙子，總這樣，很有趣么？」
琅琊笑嘻嘻地從旁邊解釋：「就是要扮成個胖婆娘，才沒人會猜到是你。你可莫小瞧了她，馬三姑娘……」
已經跑遠的小汐倏然佔住腳步，緩緩轉身，回望琅琊，左手不自覺地縮回了袖中，雖盈盈俏立，可見過她出手的人都知道，白衣少女這是要打架。
葫蘆老爺的聲音愈發響亮了：「做賊被當場拿住，照著苦乃山裡的規矩，怎麼說？」
說著，曲青石又轉頭望向梁辛：「老三，這次三宗聚首，你就以本來面目上去好了。不用換臉喬裝。」
臉婆婆的神情里只有猙獰醜陋，看不出喜怒，冷冰冰的說道：「刺痛怎了？本就該有刺痛！你以前帶過我養的臉，又怎會不知！」
琅琊苦笑：「婆婆的法術，我是不懂的，以前也沒帶過她老人家的臉。」
琅琊眨了眨眼睛，下一個笑容里，那些哀怨、委婉、心疼盡數消失，換而輕靈活潑：「你還是叫我妖女，聽起來舒服些。有件東西，本來是嫁妝，現在變成賀禮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由得他去想，當然不會解釋啥。
這時候琅琊從梁辛手中接過臉孔，二話不說戴了上去，隨即發出一聲悶哼，全身篩糠般的顫抖起來，肉眼可見她的個子漸漸變高、肩膀也緩緩加寬，全身都迅速膨脹而起，特別胸口、屁股……
話音未落，銅頭又已經跳了起來，雙眼瞪著曲青石，神情里滿滿都是驚駭，嘴巴動了動正想說什麼，突然又是一聲獵獵長嘯從猴兒谷內衝天而起，青色身影快若閃電，葫蘆師父滿面猙獰，向著銅頭撲出來了！
這次動身，除了兩兄弟之外，還多了幾個人，火狸鼠要去離人谷看看「千個圈圖」，琅琊早早就扮成馬三姑娘了，高高興興地準備赴八月十五三宗聚首之會。
小汐神情不變，腳步卻突然加快了許多，一溜煙的跑回自己的小樹皮房去。梁辛心情大好，笑嘻嘻的正想和師父貧兩句，突然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嗓音清甜的驚呼：「啊？你要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