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不足惜
只有馬三姑娘，粗聲大氣地歡呼一聲，好像一座大山似的，向著梁辛奔過來。
又見仙禍！
大笑聲再起，梁辛繼續把他所記得的仙禍，一樁一樁數出來！
離烈強辯，但死死扣中對榮枯道的恭維，還是贏了個滿堂彩，身後同道們大笑喝罵，離烈聲音更漲：「別說區區一個不老宗，有天門前輩在此，今天就算那個謝甲兒復生，那個將岸重活，也只有望風而逃的份……」
話還沒說完，梁辛突然開口打斷了他：「離烈，我問你，剛剛我說的，榮枯道宗傷及無辜的事情，你怎麼看？」
憑著梁辛的心思，馬上就猜到了，是桑榆或者十步芳草在喚請同門過來接應，不料卻也帶動了他手裡的這枚鈴鐺。
桑榆引劍激射梁辛！
梁辛翻手把鈴鐺收起來，微笑介面：「或者，你回家數數看，是不是丟了個長老？」
離烈森然冷笑：「臨死還想著要報復，妖人性子，死不悔改！」
不等他的話說完，琅琊就大笑點頭：「不錯，榮枯仙長心智通天，自能辨知真偽！」跟著，小妖女揚起了尖俏的下頜，挑釁似的望向桑榆：「老道，你敢不敢說一句：『榮枯道要對付妖人，請諸位同道就此散去吧！』要是不敢，就趕緊動手吧！」
一時間叱喝怒罵之大起，罵梁辛逞口舌之利的有之，罵妖人假仁假義的有之，罵梁辛和馬三姑娘狗男女的也有不少。
梁辛的表情忽然輕鬆了許多，對著離烈點點頭：「回答得很好，待會要記住你剛說過的話。」
離烈卻猶自嘴硬著，冷笑道：「榮枯仙長想要擊殺你這小妖易如反掌，他老人家召集弟子，是為了將你們藏在暗處的同黨一網打盡！你們這伙妖人，從師祖到徒孫，只要在這附近的，便難逃天道！」
本應是馬三姑娘的位置上，原先的肥壯婆娘已經消失不見，換成了一個輕靈俏麗的赤足少女，像山溪中的妖精，更像長草間的精靈！
說著，琅琊踏上一步，和梁辛並肩而立，又伸出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握了下樑辛的手，展顏而笑：「其實他們也沒說什麼，一會把他們都殺了便是，你莫鬱郁。」
桑榆哪想到梁辛手裡竟然有自家弟子傳訊用的法寶，而且還是長老配發的高級貨，一時間有些發愣。
只聽一聲浩蕩轟鳴，諸般巨力狠狠撞到了一起，裹雜著塵土、殘枝碎葉的氣浪轉眼席捲四周……
琅琊也應和著梁辛的大笑，脆聲笑道：「修真道亂不得，榮枯道的仙長這便要殺人滅口了，不，不是
「大道堂掌門閉關十年，參悟神通，結果死在結界之內，殺人的兇手是……」
自那之後，梁辛就一直把鈴鐺收在自己的須彌樟之內，鈴鐺從來不曾響起過，日子久了梁辛幾乎都把它忘了，剛才這隻鈴鐺突然搖動了起來。
仍躲在結界之內的曲青石卻笑得滿臉輕鬆，他當然知道梁辛的底細，青鱗無形，金鱗萬刃，梁辛不捨得亮法寶，是憋著壞呢……
終於碰到了銅川慘禍的真兇，梁辛今天要做大事，他只怕待會打起來的動靜太小，又怎麼會怕榮枯道再有弟子過來，不過穩妥起見，剛剛鈴鐺響起時，他已經用比劃著口型，把這事告訴了曲青石。
梁辛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啥大事，沒啥了不起的。」他的須彌樟，算是離人谷弟子的身份象徵，時時刻刻都帶著離人谷的氣息，當初在鎮山初遇桑皮老道的時候，對方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後來梁辛再見秦孑的時候，請大祭酒施法，抹掉了須彌樟透出的氣息，免得將來有事連累秦孑。
語氣清淡，聲音靈動卻陌生，血河屠子有些納悶，側頭一看當即嚇了一跳，失聲問道：「你娃是哪個？」
梁辛第一次被人稱作「先生」，一時還有些不太適應，不等他回答，馬三姑娘就如雷斷喝：「他就是日饞大當家！」
桑榆自半空里落回到了地面上，揮手攔住正欲結陣再斗的十步芳草，對梁辛搖頭輕嘆：「閣下就隱身在側，老道卻懵然無知，這天下，太多的驚艷人物了！請問先生，怎生稱呼？」
兔起鶻落，從梁辛現身，到最後蕩漾星陣與十步芳草硬碰硬的一擊，前後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等到煙塵散盡，場內安靜了許多，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梁辛。
桑榆的眸子驀地漾出一抹精光：「你是說，這枚鈴鐺是桑皮的？桑皮現在何處，他的鈴鐺又怎麼會在你的手中，」說到這裏，桑榆老道舌綻春雷，倏然斷喝：「如實講來！」
梁辛笑得挺厚道，對著血河屠子和琅琊道：「這群正道修士算是夠倒霉了，我就是不喜歡他們對榮枯道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懲戒下算了，再說得罪咱的也不是他們。」
十步芳草的修為，比著普通的天門長老稍遜一籌。但也基本都站住了六步中階境內，雖然不是結陣而擊，但這十股力道也著實驚人。梁辛未動用陰沉木耳，只以星魂星陣禦敵，這一下險些吃了大虧，被震
差不多兩年前，梁辛曾經在三堂會審時登台露面，天下修士中有不少人都見過他，不過因為小眼的「六十年」修鍊，現在的梁辛已經從當初的青澀少年，變成了個敦厚青年，整個人的氣質都改變了不少，不知底細的人見了他，也不會再把他當成當初大洪台上的那個娃娃差官。
正道修士們驚魂稍定，離烈當先喝罵出口：「小妖狂妄，榮枯道仙長在此，又豈容你放肆，若有自知之名，伏地祈恕，榮枯仙長慈悲，或許饒你狗命！」
這時候，以前跟隨跨兩、在離人谷見過梁辛的那個纏頭弟子，已經把梁辛的身份告知了同伴，血河屠子早就聽說過他，此刻把塗滿白堊的大臉笑得全是皺紋，顯得無比猙獰，走上來用力拍了拍梁辛的肩膀。
梁辛抬頭，再度望向桑榆：「和我是正是邪沒關係，我有一番心血，還有無數熟人，都毀在柳暗花溟之下，這些人都是些平凡人、普通人，他們死的慘，我有些想不通，便想找你要個說法。」
桑榆微笑道：「一來，妖人躲在繁華市集不肯出來，柳暗花溟砸下去將那一片盡數毀掉，是我們榮枯道殺了人，此事不假；可妖人的心思里，不也一樣要帶著周遭人一起陪葬？這件事，大夥都有份，你只怪我們，自然不公平！」
梁辛忙不迭向旁邊閃開兩步。現身時的大宗師氣度轉眼變成了狼狽不堪……
血河屠子哈哈怪笑：「只要榮枯道的雜毛不搗亂，剛才罵你的那些龜兒子，老子抽死他們！」
肥壯婆娘，偏偏要扮做小兔兒般乖巧，有些怯生生地瞄著梁辛的臉色，試探著點點頭。不過那份氣勢么，還是睥睨天下威震四野……
梁辛挑了下眉毛：「有失公允？這又怎麼說？」
換臉之術神奇，血河屠子可從沒想到馬三姑娘竟是個如此美貌的少女，張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才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吐出了一口悶氣問道：「換來換去，不嫌麻煩咯！」
桑榆眉頭微皺，他心疼的，不是這幾十個普通修士的性命，而是自己剛剛扮了半晌得道高人的辛苦，何況這些人的性命也換不來什麼先機……就這麼一猶豫的剎那，梁辛已經抽身退出修士陣中，避開了他這一擊所籠罩的範圍。
「千丘道太上護法，釀了一壺厚土瓊，當夜四護法慘死，酒丟了。喝了這個酒會在腳心處留下三道枯黃的印記，望空山的修
血河屠子嘀咕了句：「這麼好的男人，可惜了……」
梁辛也笑著和一眾纏頭弟子打過招呼，隨即轉回頭，全不去理會離烈等人的喝罵，舉目望向了桑榆：「榮枯道宗的柳暗花溟，了不起的很。」
馬三姑娘只道沒聽見，回頭對血河屠子說：「現在你不用死了，要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梁辛不勝煩擾，搖頭苦笑：「我都說過，他們是平凡人，不是修士，更不是邪魔外道……榮枯道的功法必定是傷腦子的，修為越高人就越傻，怎麼說也說不明白了。」
老道的斷喝浩浩蕩蕩，響徹四野，卻掩不住梁辛那份不算高亢，卻足夠紮實、沉穩的聲音：「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過……榮枯道的功法修鍊起來，很傷腦子么？」
「海陵黃渤郎，以身養劍三十幾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襲殺，靈劍失蹤。殺人的是萬劍宗掌門，靈劍現在就被萬劍宗當做護山大陣的中樞，如果不信，帶著黃渤郎的屍骨去萬劍宗的山門，靈劍會有反應。」
梁辛只要一笑話榮枯道宗，馬上就會有正道弟子揚聲喝罵，這次也不例外，離烈乾脆對著桑榆深施一禮，慷慨道：「請榮枯道仙長使出神仙手段，誅殺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
直到此刻，離烈才算明白了，梁辛為什麼要說出這些懸案！
桑榆笑了起來：「如此一來便更簡單了，妖人的朋友，那也是邪魔外道了，被我們殺了有什麼不妥么？倒是你冒死跳出來，要和我們辯理，實在讓老道有些納悶來著。」
血河屠子隨口答腔：「你男人？」
小白臉青衣出身，會讀唇，一眼就看懂了梁辛的話。
不知何時，琅琊截掉了馬三姑娘的臉，又變回了本來模樣，對著血河屠子盈盈一笑：「不久前還對你說過，我若洗把臉，還是有幾分姿色的。」
在講到十余樁「仙禍」時，梁辛突然收斂笑聲，話鋒一轉，暫時不再提那些修真案子，而是指點猶自凝神傾聽懸案的離烈等人：「榮枯道動用柳暗花溟摧毀銅川，就是因為有人講出了這些仙禍，要知道那一場災禍中，死的不止是凡人，還有大批正道修士，論身份，他們不比你們低；論修為，他們不比你們差，可也還是被天門滅了口！我本想放你們一馬，你們卻非得要我教給你們，這個『死』字究竟該怎麼寫！剛剛大放厥詞，言猶在耳，現在可千千萬萬別後悔！」
梁辛不理胖大婆娘，徑自望向桑榆。語氣輕
這個時候，一直在凝神打量他手中木鈴鐺的桑榆老道又復開口：「你這隻鈴鐺，你從何處得來？」
正道修士們原本把突然出現的梁辛當做極可怕的高手，可一看梁辛對上十步芳草之後立刻就「癟」了下去，眾人心中同時鬆了口氣，只道榮枯道仍大局在握，小妖的修為就算了不起，也只有送死的份。
梁辛越笑越癲狂，將他所知的仙禍再度講了出來，剛剛說了幾樁，桑榆老道的神情就變了模樣！
桑榆也就此收劍，順便還一揮大袖，幫那些正道修士穩住身形。
琅琊笑語妍妍，替梁辛回答：「你回去問問你家長老，看誰丟了木鈴鐺唄？」
剛剛被他砸得鼻青臉腫的正道修士們立刻又群起攻之……用嘴。
話還沒說完，梁辛就笑了起來：「是這麼回事，我這裡有個鈴鐺，剛才突然鈴鐺猛震不休，嚇了我一跳！」說著手訣一引，自須彌樟之內取出了一隻模樣精巧的木鈴鐺。
梁辛開口正想說話，忽然好想察覺到什麼，微微皺了下眉頭，伸手在自己的須彌樟位置輕輕一撫，隨即抬頭望向曲青石結界的方向，動了動嘴唇。
血河屠子哪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怪腔怪調跟著開口：「仙長殺你們是為了救天下，是大慈悲心，諸位死得其所，大有榮光，等一會可要記得別還手！」
琅琊輕輕蹙起了眉頭：「那些傻子提了不該提的人，害死了自己不算，還惹他不高興，我換回自己的模樣，他看了或許會開心些。」
說到這裏，桑榆頓了頓，突然提高了聲音，氣貫中元：「二來，邪道為虐天下，若要讓他們得勢整個中土都會遭殃，為了擊殺妖人而傷及無辜，雖不得已，卻是毀一隅而救天下！」
這枚鈴鐺，還是他上次大鬧乾山，背著重傷的榮枯桑皮去追木生息、桑皮在跳入獨木井之前塞給他的。
桑榆何其精明，聽梁辛的語氣就猜到了個大概：「怎麼，敝宗的柳暗花溟，曾傷及先生么？最近四百年裡，榮枯道宗曾七次調用柳暗花溟，除了最後一次是誤會、早已與離人谷的師兄澄清。其餘六次，均為除魔之舉，天下同道共鑒。先生若被柳暗花溟傷到，那便只有一個原因了……閣下，是邪道人物！」
說完，梁辛目光一轉，望向桑榆：「我好奇得很，榮枯道出動重兵，來這附近搜索，又是為了找什麼？」
桑榆
「想聽實話？好，我便給你說些實話！」說著梁辛突然放聲大笑，七蠱星魂瘋狂運轉，托著他的聲音直上九霄，有如雷霆咆哮綻裂蒼穹！
一群正道修士臉色蒼白，只覺得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離烈仍咬著牙，勉強喝罵：「小妖信口胡言，挑撥離間，榮枯道仙長心智通天……」
血河屠子立刻還嘴怒罵，馬三姑娘卻眉花眼笑，滿臉歡喜，對梁辛低聲道：「他們把咱倆罵到一起了……」
血河屠子眉頭大皺，低聲嘀咕：「龜兒子囂張的很，梁小娃說的那麼多，總不肯動手，搞個抓子么？！」
正道修士中自然又是揚起了一片斥罵之聲。
梁辛這邊急沖的勢子卻毫不停頓，躍到血河屠子等人身前，將纏頭弟子盡數護在身後，旋即身邊近百枚漣漪跌宕而起，彈指間凝化巨力，正和十步芳草砸過來的神通碰在一起！
梁辛的應變何其迅速，桑榆的飛劍剛動，在他周身突然盪起一串漣漪，一個小小的星陣里，附近數十名正道修士全被兜上了半空，正擋住兩柄飛劍的線路。
梁辛也笑了下：「他們態度不好，提到他老人家的時候，都滿臉不屑，我看著膩歪。」
桑榆還沒回答他，梁辛就遙遙對著離烈說道：「你這人討厭的很，桑榆老道耐著性子陪我閑聊，就是因為吃不准我們纏……那個不老宗在此間的實力！他老人家覺得，憑我這點道行，敢貿然現身，必然有所依仗，為了穩妥起見，他已悄然喚請援兵，想來，這附近還有榮枯道的弟子吧！人家想等援兵到了再打，你離烈卻一個勁地催促著他們趕快動手，你說，你討厭不討厭？」
話剛說完，身旁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梁辛翻臉了，你就等著瞧吧！」
馬三姑娘見他神情有異，立刻關心道：「怎了？」
桑榆卻微笑搖頭，所答非所問：「先生看事情倒是透徹的很……」
而此刻，桑榆老道也終於開口斷喝：「殺了！」
梁辛又望向離烈身後的大群修士：「你們怎麼說？」
離烈冷曬：「為殺妖人，有些損傷也在所難免，仙長為救天下而不得棄小節，仍是大慈悲！」
他一開口，有的是人隨聲附和，梁辛不禁搖頭失笑：「有人撐腰，架勢果然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