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蚍蜉撼樹
「乾坤一擲」移動緩慢，「相見歡」卻奔襲如電，毫不費力就將其截住，墨綠巨龍攔腰而擊，狠狠撞上了白色光芒。
賈添在一旁，搖著頭低聲笑罵了句：「梁磨刀，小魔頭呵。」
敢當老道直接問道：「梁磨刀，你做什麼？」
眼前的事情好像，賈添佔山為王，梁辛則是山裡的一頭老虎，這個時候有人放火燒山，山大王找到老虎說：你把虎皮扒下來給我，我就保護山頭。就是「敲竹杠」吧，山大王拿不拿得到虎皮，也都會去想辦法撲滅山火。
不過，老魔頭傳承下的魔功，修的是世間人情，不是天道，更不是中土大義，賈添的試探當然也沒有半點用處。
梁辛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沒有一絲憤怒之意，純純粹粹就是那種遇到有趣事情時，打從心底釋放出的笑意，向著賈添說話的方向搖頭道：「不成，太貴。」
「一顆頭，一個人，外加兩條腿。」賈添的語氣輕鬆得很：「長春天的人頭，曲青石這個人，再有你的兩條腿。」
天猿有祖訓，不許離開苦乃山，可現在葫蘆老爺和一眾大猿都已經脫力睡去，根本就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谷中其他的猴兒都跟隨首領，並沒太多異議，何況它們根本不知道梭子要載著自己出山，一個個興高采烈地進入神梭。
梁辛點了點頭，忽然有些沒頭沒腦地道：「說些實在話吧，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茅吏答應了一聲，旋即空氣顫抖，幾位天門掌門，都被輾轉「吐」回地面，同時曲青石也躍出神梭，對梁辛點了點頭，暫時沒說什麼，眯起眼睛仰望半空，也不等梁辛和幾個天門首腦說什麼，曲青石就把手訣一翻，口中咒如律令，法諭到處天槐從遠處一座山峰上破土而出。
梁辛也笑了：「幸虧你沒打過來，要不你抵擋乾坤一擲的時候，還得對付我。」
別說現在，就是以前魔功尚未大成時，梁辛帶著羊角脆也能從容施展身法。是以小猴子留下倒並不礙事。
說著，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笑呵呵地繼續道：「對了，總要交代一下的，我趕到時，那三萬弟子，都被人家的天道所擒，眼看就要全軍覆沒，我出手殺了那幾個天道怪物，又施法收下了這三萬門徒。幾位天門仙長，就當他們都被天道怪物殺掉好了，莫在心疼了。」
梁辛應道：「為了曲青石，我未必敢毀了天下；可為了天下，梁老三斷不會舍掉曲老二。」不止一個曲青石，換做柳大、青墨、師父、娘親、老叔……個個如此。此事其實與天下無關，與乾坤無關，不管什麼來換，他都不肯撒手，僅此而已。
梁
不料，諭令傳遞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七十九窟那邊全無反應，更不見相見歡出手。
梁辛眉毛一挑：「怎麼說？」
茅吏二話不說，咒訣喃喃之際，除了梁辛點名留下的人，神梭里的天門和正道弟子，全都被他扔了出來。「六趣三返」之後，兩大陣營共有近萬人倖存，其中日饞和妖族只佔三成，剩下的全是正道人物。
四百里距離，梁辛全力飛奔，沒用多少功夫就趕到了，現身時正好看見銅頭在拿石頭丟賈添：「再遠點，別讓我看見你那醜臉……」
梁辛伸手扶住了大胖子：「我帶你過去，指路吧。」
曲青石頹然收手，撤掉了神通，皺眉不語。
「這個價錢已經低得很了，一條命、一個俘虜、一個殘廢，就能換回來天下萬萬條性命、換回來整座中土的安寧，實在被你賺了啊。」賈添則繼續笑道：「何況，這個乾坤一擲實在驚人，我要擋它，非得把家底都拿出……」
巨力交疊，天地變色，氣浪爆發，橫掃夜空。撞擊發生在萬丈高空，可地面山上的眾人，除了梁辛之外，盡數被巨力掀起的氣勢所懾，踉蹌著向後摔去。
「我倒真有些好奇，先不提你那兩條腿，也不提我的手段，只說眼前的危局，假如非得舍了長春天和曲青石兩條性命，才能破局，你會怎樣？」賈添的聲音又復輕鬆了起來。
事情再簡單不過，賈添全力施術，去消弭「乾坤一擲」，而他動手時，布置大陣的神仙相也會出手阻撓，要有人護法才行。
「六趣三返」，三天苦撐，幾乎所有人都脫力、重傷，上至天門下到普通修士，哪還有力氣長飛遠逃。
正激烈訓斥間，梁辛卻哈哈大笑了起來，賈添語氣愈發森然：「小鬼，你笑什麼？」
幾位掌門都變了臉色，目光驚疑，秦瘦費力地深吸一口氣：「老子趕去看看，你們等我消息。」
梁辛點了點頭，又伸手指了指猴兒谷：「這裏的天猿，我要送走。」猴兒谷中天猿眾多，葫蘆這次就只帶了三百健猿出征，其餘的都還留在谷內。
猴兒谷距「九丘三十里」相距四百余里，遠離大陣，按照「乾坤一擲」現在的速度，非得飛上一天一夜不可，天塌地陷是十余個時辰之後的事情……梁辛不去理會賈添，從地上一躍而起，對神梭內的茅吏喊道：「把天門首腦都弄出來！」
「混賬。」賈添陡然大怒：「充其量，兩條腿、兩條性命，免去一場生靈塗炭，免去一場無應之劫……」
他趕來苦乃山的本意，是要借正邪惡戰的機會，徹底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目中陰戾流露；長春天一字眉斜挑，混橫像必現。其他幾位「魔主」也都臉色鐵青。
賈添倒無所謂，笑呵呵地坐在谷外一棵大樹下，也不和狒狒計較，見梁辛趕來，直接問道：「你能闖進天劫，殺我十頭大獸，再誅殺朝陽，嫦娥境界了？」說話時，臉上千萬張「碎片」同時露出了一個笑容，可他的眉角在輕笑、眼窩在冷笑、上唇苦笑、下唇大笑……拼湊到一起，只有無盡詭異陰森。
梁辛不耐煩地揮手打斷：「日饞是你們要剷除的，凶陣也是你們擺下的，什麼奸計不奸計的，反正事情都是你們搞出來的。」說著，梁辛又咳了一聲：「岔題了，我沒想怪你們，我的意思是，馬上就要天崩地裂了，你們……還不快跑？」
說話的功夫里，周遭空氣一震，輾轉神梭已經接上從「六趣三返」中倖存下的眾人，來到猴兒谷接應天猿。
梁辛嘿嘿地低笑：「你說呢？」
這次輪到賈添一愣，脫口問道：「不用我擋？你有辦法對付乾坤一擲？」
梁辛停頓片刻，問道：「對付乾坤一擲，你有幾成把握？」
隆隆的悶雷聲，從兩道大神通的相遇處響起，壓得山中秀木盡數地頭、顫抖……肉眼可見，在滾滾氣浪中，「墨綠巨龍」斷斷崩碎，白色光芒卻始終清晰、璀璨。
賈添痛快點頭：「隨便，我不管，更不會阻撓。」
賈添的「怒氣」轉眼消散，咦了一聲，跟著又笑了起來：「居然沒被嚇到？」
他曾數次抵禦相見歡，對這個力道再熟悉不過，只不過這一次綻放而起的豪光，比著先前幾次的「墨龍」，都要更粗壯得多。另外，它是墨綠色的，即便遠隔兩百里，梁辛也能清晰感覺到，這道「相見歡」中旺盛到只能用妖冶來形容的草木生機。
賈添突然忽然大笑了起來：「小鬼，還有幾分聰明心思。你怎知道的？」
賈添笑聲不停：「嗯，我剛才發動相見歡的時候，也真的猶豫來著。」
一天時間，對飛梭而言，足以遠離中土，可在這之前，梁辛還有大批同伴要去接上，他不怕逃不遠，只怕飛梭承載有限，運不了這麼多人。
賈添呵呵一笑：「其實你那兩條腿，要不要無所謂的，可你和我搗亂了這麼久，總要有個懲戒，意思下就好了，你要實在不甘心，咱們還有的商量。不過……」說著，他的聲音低沉了些：「長春
賈添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嫌我的價錢太高，是捨不得你自己的兩條腿？」
半晌之後，悶響與氣浪消散而去，夜空又復清明，相見歡的狠烈一擊竟全沒有一點效果，而白色光芒不見絲毫改變，繼續緩慢卻決絕地前進。
直到此刻，梁辛也才終於融會貫通。這一夥神仙相，根本沒把中土修士的死活放在眼裡，他們的手筆，比著梁辛的猜測要更大得多。
不等他說完，梁辛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嘿嘿嘿地笑出了聲：「沒事，你要心疼家底，就別擋了，趕緊走吧。」
賈添哈哈一笑，沒去應他，而是放開了聲音，鏘鏘斷喝：「相見歡。」兩百裡外七十九窟弟子藏身處，突然炸起一聲尖銳的怪響，一道墨綠色的「巨龍」衝天而起，裹挾著澎湃巨力，向著高空處白色光芒轟去……
賈添的「小伎倆」，其實簡陋的很，只要稍稍轉個心思就能想通，只是此刻形式危殆，巨廈將傾，滅頂之災、迫在眉睫，有個這麼大的題目壓下來，任誰都會亂了方寸。
說著，梁辛伸手指向天空里的白色光芒：「你們的相見歡呢，在哪裡？」
梁辛兄弟知道賈添的傀儡手段，四兄妹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明白，七十九窟弟子沒死，可是和天門再沒半點關係了，他們都被賈添化作了草木傀儡。
抵擋「乾坤一擲」，賈添只有五成把握，梁辛當然不敢把所有親友的性命都押在這「五成」上，自己留在苦乃山幫賈添護法，神梭則要輾轉中土，接上一眾親友去避難。
梁辛應了一聲，轉回頭和同伴們交代了幾句，隨即展開身法，向著猴兒谷縱躍而去。
巨蜥和正道大隊被趕下，飛梭立刻空了大半。金玉堂和日饞淵源較深，尤其是軲轆島那一戰，梁辛雖未參与，但始終牢記在心，至於流連道，則是沾了那個大嘴「蛤蟆」的光。
唯獨羊角脆，小傢伙不會說話，但心思聰穎，此時感到大難將至，大家都去避難，唯獨「主人」不走，它也就不肯走，死死抱住梁辛的小腿，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眼巴巴地望著梁辛，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共存亡」。
梁辛立刻就認出了這道「巨龍」——相見歡。
梁辛沒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天上的那道白色光芒：「那道陣力，一天之後就會砸在大眼上，那時天崩地裂，中土大難臨頭。」
梁辛是痛快之人，哈哈一笑：「成了，你要一起便一起，記得不許亂動。」
七十九窟的大陣里，有老九和顧回頭，兩人都是秦痩最看重的弟子，否則他也不會自己請纓
「我現在猴兒谷外，你過來吧，我倆當面說。」賈添終於不再廢話，喚梁辛趕來相見。
敢當滿面憤怒：「不帶我們走也就罷了，為何現在才趕我們下來，剛才又何必讓我們上來。」
七位天門掌門，熔心被梁辛殺了，另外「榮枯」、「卸甲」兩家的新任掌門修為不夠，慘死在「六趣三返」之內，現在只還剩下四個人，敢當、澤漁、侏儒、秦痩，都是梁辛的老熟人。
混入天門、安排大陣，神仙相最終目的，竟是假大眼……兩件上古神器，九座人頭大丘，數千天門精銳、幾萬修士，引無數殺劫入陣，而最後，所有這些靈元，都被大陣煉化成轟擊大眼的凌厲一擊：乾坤一擲。
羊角脆的眼睛半合半閉，高深莫測，鄭重點頭。
可梁辛早在兩年前就想到過這個最壞的下場，避難之地也早已確定下來，身邊又有玲瓏輾轉，心中有了「底」，腦筋自然也就清明得多，哪會被這種小伎倆唬住。
「笑你裝模作樣，假得很。」梁辛一邊笑一邊搖頭：「還開價錢？」
片刻功夫，飛梭周圍有多出數千殘兵敗將，另外那三百頭大蜥也被送出飛梭，正道修士神情倉皇，不明白小魔頭又動了什麼邪魔心思。
「乾坤一擲是我那些『同道』布下的，我要擋它，非得極盡全力不可，屆時必有人出手殺我，此間能護住我的，只有你一個。」說完，賈添無奈探手：「我那些手下，都讓你給殺了，本來應該他們做的事情，現在就只能交給你了。」
輾轉神梭的速度和遁法，天門高手有目共睹，都明白這才是他們唯一活命的指望，敢當老道顧不得臉皮，正想再開口懇求，大胖子秦痩就從旁邊說道：「老道，不用廢話了，他的意思你還不明白么，他在給飛梭騰地方……梁磨刀還要用飛梭去接其他人。」
賈添輕笑：「天上白色光芒雖然是從陣法中出來的，但早已被煉化到至純至厚，返璞歸真，從靈元神通化作了最純粹的力量，你的樹大招風，對它不好使。」
賈添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五成左右吧，能不能過關，要看運氣了。」
梁辛嚇得頭皮都在冒冷氣，忙不迭制止銅頭。
隨即也不等梁辛回答，又繼續道：「我要你幫我護法。」
賈添的確有事情要讓梁辛來做，剛才的那番「價錢」，都是在試探梁辛的底線，如果梁辛真被「中土大義」所擒，賈添就賺了「長春天和曲青石」，當然，那兩條腿他沒想要，至少暫時不會要，那份價錢，是
敢噹噹然知道這件事情，雙眉緊蹙：「這次大家都中了邪魔的奸計……」
可是還不等兩人動身，賈添就咳了一聲，遙遙說道：「不用過去了，從大海那邊過來的人混進天門，把你們都坑在了陣里，又哪會放著那三萬人不去理會？那些弟子，你們不用惦記了。」
正邪惡戰、大陣突變、三天苦熬，到最後「乾坤一擲」也出乎意料，饒是四大掌門都有些失神了，聽梁辛提及，都先做一愣，這才恍然大悟，並不廢話，立刻以木鈴傳訊兩百裡外的七十九窟弟子，要他們即刻催動相見歡，轟擊天上那道白色光華。
梁辛點了點頭：「是，捨不得。也不光是兩條腿，長春天的人頭和我二哥，我也一樣捨不得，你這價錢，根本沒法談。」
跟著，梁辛又咬了咬牙：「還有巨蜥，也都運出來吧。」
曲青石施法的時候，梁辛語氣森然，對著幾位掌門道：「中土有大眼、小眼兩處靈穴，乾坤一擲，向著大眼去了……大眼被毀，中土萬劫不復，你們成天念叨的『浩劫東來』，便是如此了。」
「梁磨刀，不想想辦法么？倒是還有點時間。」賈添的聲音略顯顫抖，不過不是恐懼駭然的語氣，聽上去，他說話的時候是在……抻懶腰。
不久之後，所有天猿「上船」，梁辛卻並未讓輾轉立刻離開，而是對著梭子喊道：「茅吏，把裏面的正道修士都弄出來……」說著，又猶豫了下，補充道：「金玉堂和流連道的人繼續留在裏面，其他正道都轟下來。」
梁辛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大禍臨頭，你要沒事找我，犯得著說那麼轉圈話？要真想要長春天和我二哥，剛才那道相見歡直接打過來，什麼都有了。」
羊角脆大喜，三兩個縱躍，跳上了梁辛的脖子，還是老姿勢，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他的額頭……
賈添聲音不停：「梁磨刀，想好救大眼的辦法了沒有？要實在想不好就莫為難了，我還有些手段，或許管用。不過……手段是我的，你要我出手，總得有個價錢吧？」
「蚍蜉撼大樹啊。」賈添嘆了一聲：「其實相見歡也算不錯，只要湊足十人之數就能合擊，傀儡也用得。怪就怪這個乾坤一擲太霸道吧。」
「樹大招風」現身，可天上那道「乾坤一擲」卻不為所動，根本不受天槐誘惑，繼續向著猴兒谷的方向緩緩移動。
七十九窟的相見歡，不理天門法諭，卻奉賈添號令而來……幾個天門掌門都面帶疑惑。
「沒有。」梁辛攤手，實話實說。天上那道巨力，就算梁辛以身做盾，也只有白白搭上自己一條小命的份，決計阻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