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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走西關江衡護主 錯手劍王爺殞命

第一回 走西關江衡護主 錯手劍王爺殞命

那名叫黃嵩的聞言微微一笑,反手去抽背上長劍,說道:「嘿嘿,我黃嵩若是浪得虛名,又如何讓名滿天下的『劍掌雙絕』江衡,賠上性命呢?」說罷,手中長劍已然出鞘,但他右手上抬,卻未放下,劍身與手臂連成一直線,作砍劈狀,姿勢相當怪異。
青年不答,腳下用力,身子如飛箭一般向前竄出。「颼颼」兩聲,兩隻羽箭從左後方射來,掠過青年的耳畔。
後方來人彼此吆喝著,紛紛跟著鑽進林中。
那中箭倒地男子的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全身勁裝結束,身手敏捷,是個體格健壯的青年。另一個則年約十二、三歲,錦衣玉帶,瘦弱單薄,卻是個明眸皓齒的清秀少年。
這時只見江衡氣呼呼地沖了過來,不用說也知道大事不妙。可是他會忽然不支倒地,足見傷勢相當嚴重,這一口氣才提到丹田,整個小腹便有如千萬把小刀同時戳刺一般,怎麼也使不上勁。
那黃嵩這一劍受到震蕩,只感右手一陣酸麻。他既驚且喜,驚的是江衡內功的造詣如此之高,世所罕見;喜的是江衡終於按耐不住,貪功躁進。
黃嵩贊他輕功,本來有挖苦他的味道,卻沒想到反被搶了一頓白。一時臉色尷尬,訕訕一笑,不再言語。
江衡這下可全都亂了。他受人所託,要保護眼前這位少年安全到達某地,要是竭盡所能,仍力有不逮,鞠躬盡瘁也就算了;可是最後如果反倒死在自己手裡,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了。
青年急忙停步,瞻前盱后,一咬牙,改往一旁坡上奔去。坡陡草長,山勢崎嶇,那青年輕功雖好,但挾著一個人,長時間奔跑下來,也是相當疲累,幾個起落,力道頗不如前。
那人大叫一聲,骨碌碌地滾下坡去。他的同伴聽到他的慘呼,同時大叫:「在這裏了!在這裏了!他們往上坡去了!」接著「咻咻」兩聲,又響起了兩枚笛炮。
「這句話應該由我跟你說。」青年兩隻眼睛緊緊盯著他。
只見幾個人從黃煙陣中,驚慌失措地迎面往青年沖了出來。那青年一腳一個,將他們一一踢下山去。
那黃嵩心下自忖:「一個人的武功再厲害,力分則弱的道理,是絕對不可能改變的。所以江衡雖然號稱劍掌雙絕,也許他總的武功是比我強,但光以劍術而論,無論如何不可能高過我。」但見江衡一臉平和,兩眼炯炯有神,心下又道:「我務必以劍術猛攻,讓他沒有喘息的機會,只能以劍對付我。只要他手上的劍不放掉,還是我的贏面大。」
黃嵩嘴上說得輕鬆,手上卻相當沉重。這才知道江衡雖急,可是挾著內力上的優勢,也許等不到他露出破綻,自己便要先因力窮而敗陣下來。
「救命啊,我瞎了!我看不見了!」
江衡照辦了。尋了一處接近洞口的石頭讓他坐下。
「王爺,都……都是我不好,我……」
江衡不但被眼前的景象所懾,對於少年的這番話,更是全然不知所云。正要開口詢問,忽聽得少年大叫一聲,他胸前的赤龍竟然脫離他的身體飛出,直往自己衝來。
大敵在側,江衡可沒有時間持續把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三言兩語敷衍過少年之後,立刻反身去找黃嵩。才回頭,只見黃嵩單腳跪地,一手仗劍拄地,一手撫胸,模樣相當痛楚。
江衡大駭,急忙矮身躲避。那條赤龍只兜了半個圈,依然朝他當頭罩來,速度飛快。江衡避無可避,只得伸臂一架。霎時但覺身陷一片紅光,全身躁熱異常,幾乎無法呼吸。不多時,頭昏腦脹,終竟不省人事。
「我走不了了,你自己去吧……」
「任憑你掌力多厚,指力多強,想單手挾住我黃嵩的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此一味的奔逃,實在不是那青年的作風。若不是他已誓死要保護身邊這位少年周全,只怕他早就停下腳步,轉身和來人決一死戰了。他暗中咒罵,腳下卻毫不停步,「唰」地一聲,捨棄山路,鑽進林中。
「人各有志,你不必出言諷刺。」那人影走出林蔭,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你看看你自己,又是個什麼樣子?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賠上性命,值得嗎?」
「黃兄,所謂劍走輕靈。你的劍是夠輕了,可惜身子不夠輕,未免美中不足。你的劍若有靈性,只怕不願跟你。」
那少年忽然清醒,催促著江衡扶他進山洞,語調有些急切。
「可惡!」
沒想到這次因兩人為求速戰速決,招式上都有行險之意,卻幫他締造了主客觀上,使出這招的有利條件。雖然要以無形的掌力,震開有形的劍刃,既費力,效果亦復有限,但江衡要的,就只是那三分半寸的偏差。
原來剛剛黃嵩那一俯跌,並非看準時機躲開來劍,而是他的行動牽動內傷發作,一時眼暗一花,腳下跟著一浮,就莫名其妙地倒下了,跟著發生了什麼事,連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他們往左邊去了,快追!快追!」
那青年道:「還有得拼,別泄氣……」
「他媽的,臭小子居然放毒煙……咳……咳……」
依江衡原本的意思,他是想讓少年在破廟中休息,同時也是安排他安息地的意思。可是當他來到廟門口時,這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一間破廟,而是一處外型有點像廟宇的山穴岩洞。
可是這一回江衡用不著再用「三疊掌」來震開他的劍了。他大喝一聲,右手兜了半個圈,從劍上穿過,反手一拍,結結實實地打在黃嵩背上。黃嵩「哇」地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
少年自言自語,又哭又笑,最後搖頭說道:「遲了,遲了……」
沒想到江衡這一讓,他身後倚樹而坐的少年,突然映入了黃嵩的眼帘。
那竹管約有半尺來長,一端是竹節,另一端以布片覆蠟封住切口,模樣相當奇特。青年張口咬住竹節這一端,騰出右手來點燃火摺,然後在竹管的另一頭點上火苗。
青年先讓少年就地休息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天色就要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先找個地方過夜。」
「等……等一會兒……哇……」
「我……我……」
黃嵩道:「還請江兄指教……」劍法陡快,一言未了,已經連刺十余劍。江衡初時左閃右避,隨後卻還是能緩出手來還了幾劍。黃嵩見了,出劍越快,短短時間已經換了三路劍法;但江衡身法怪異,就算劍法上不能招架,劍刃還是無法招呼到他身上。
江衡得手之際,竟忘了這個大關係,不禁又怒又悔。他深知以黃嵩之能,就算少年可以立刻起身逃跑,也絕對逃不了那一劍,當下力貫于臂,便將手中長劍,向前擲出。
「主子?他可是當今聖上……」
「我……我憋不住……」
那少年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這……這天下早已經是……是我皇兄的了,沒想到……沒想到為了幾句傳言,他……他就要這般……這般大費周章地殺我……」
青年才正感鬆了一口氣,忽然手上一沉,卻是那少年兩腿一軟,作勢要跪坐下去。青年一驚,連忙攙住他,同時去探他脈搏,見他臉色發白,問道:「你吸進毒煙了是嗎?」
後方來人大聲嚷道:「黃大人到了,快!快鳴炮!」
四周眾人見著黃煙瀰漫,都道兩人要趁著煙霧遁逃,反而紛紛向黃煙中殺去。一時之間,但聽得殺聲連連,吆喝不斷,接著「颼颼」幾聲,開始有人朝著兩人放箭。
青年大怒,衝到他眼前,喝道:「去你的!」一腳將他踢下山去。
黃嵩掙扎著爬起身來。他與江衡素無冤讎,甚至連怨懟、忌妒都談不上。在江湖上,兩人成名都很早,武功獨霸一方。兩人年紀又相仿,若不是因為眼前這位小王爺,結為知交好友,也不足為奇。
黃嵩有話要講,也許是求饒,也許不是,也許只是想跟他談個條件,或是套個交情什麼的。
黃嵩見他輕視於己,頗為惱怒,將心一橫,便把劍尖往他掌心送去。但說也奇怪,眼見這一劍便要戳進他的掌心,忽然間劍尖亂顫,黃嵩竟一時拿捏不住準頭,劍尖從江衡手掌外緣掠過。
那青年剛要點第三根竹管,見羽箭射來,再也緩不出手去拿火摺,只得將竹管倒握,一邊撥開朝兩人射來的羽箭,一邊潛運掌力。忽然間,他的手握竹管的掌心,竟然開始冒出濃煙——第三根竹管已經點燃。
多少年來,武林中一直有許多人,對於他這門陰劍陽掌的功夫,感到十分興趣。不論是旁敲側擊,還是明查暗訪,都想一窺所以。只可惜別說是刺探秘密了,就連江衡這個人的師承來歷,各種說法傳言,已莫衷一是,而他這個人更好像是憑空跳出來了一般。
「噢,我忘了,你已經是個官兒了。怎麼樣?當朝廷命官的滋味不錯吧?不但可以仗勢欺人,還可以貪贓收賄,你一生追求榮華富貴,如今也算是美夢成真了吧?」
江衡現在所能做的,只剩維持他死前的尊嚴,然後全屍安葬。
黃嵩不甘心為了「任務」,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去,更不甘心自己明明在武林中大有前途,竟然一時鬼迷心竅,為了追求什麼功名利祿,而導致有今日喪生之禍。
「我會給他一個痛快。他留在這個世上,只是無盡的折磨。」
那黃嵩在如此強大的掌力壓迫下,果然拿捏不住分寸。江衡趁隙而入,情勢登時逆轉。黃嵩除了驚叫「不好」,也無他法;眼見避無可避,下意識抬上左掌,內勁潛運,對了上去。
高手過招,任何一個小小的疏忽,都是勝負的關鍵。黃嵩心中大叫:「不好!」為求一劍中的,他這一劍去勢甚疾,再加上江衡掌勢亦速,所以才剛落空,這一掌便已經來到黃嵩胸前。
那少年年紀雖輕,這時也知道情況不妙,顫聲道:「江……江英雄,被他們追上了,這……這怎麼辦?」
「小心!這煙有毒……」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劍尖即將刺入黃嵩背脊之際,那黃嵩忽然俯身一跌,劍身從他背後急掠而過,結果不偏不倚地,正巧刺入那少年的胸膛。
原來那竹管除了以碎布、火蠟封口之外,還加上了硫磺、硝石、木炭的粉末,混合以松脂、桐油、乾漆,所以只要溫度許可,可以立刻引燃。但饒是如此,這青年純以掌力發熱點燃,已是匪夷所思。
原來那江衡這三掌有個名堂叫「三疊浪」,意思是說他可以一連發出三掌,而竟能將這三掌的掌力積蓄在一起,合併發出,是武林中的上乘武功。只是此招威力雖大,卻因方向必須固定,臨敵時相對顯得笨拙,再加上所需耗費的內力甚巨,所以江衡並不常用。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氣力感覺比剛剛好了些。江衡卻想道:「糟了,這是迴光返照……」
便在此時,身後又是「咻」地一聲長響,直衝雲霄,在眾人頭頂上爆出一團火花煙硝。
「沒的事……看招!」
少年身旁的青年,一把將少年挾起,飛出一腳,把那巍巍倒倒的阿苗給踢到一邊去,免得他耽誤了兩人的去路。
「連日疲累,再加上中了『黃磷煙』的毒,他現在虛弱得很。你就饒了他吧……」
江衡一愣,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講出這樣的話來。
「江兄輕功身法獨樹一格,黃某今日大開眼界!依黃某看,江兄不該只有劍掌雙絕,加上輕功,當有三絕才是。」
「走!」
沒想到江衡不僅不躲避,居然暴喝一聲,左掌第三掌跟著拍出,竟欲以肉掌直接對付利劍。
江衡聽他這麼說,更覺得自責,可是卻沒有勇氣在他死前,向他明言這致命的一劍,竟是自己的過失。
少年知道青年情非得已,卻仍忍不住道:「別扔下他!別扔下他啊……」
就這麼一耽擱,林中四周已隱隱都是人聲。少年愀然變色,全身發抖,緊緊抓著青年的左手臂。
江衡小心翼翼地把少年從樹榦上拔了出來,就這麼讓他身上帶著一把對穿的長劍,一路往坡下走。
青年連忙從腰間解下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黑色藥丸,塞進少年口中。臨將瓷瓶收回腰間之際,忽然遲疑了一下,接著又倒出兩顆,自行吞下。
忽然間,「咻」地一聲長響,一枚笛炮遠遠地從地面拉向半空中,「砰」地一聲,在半空中爆出一聲巨響,山谷迴音,不絕於耳。
原本以黃嵩當年行走江湖的人品,不該在比斗中途明顯處於下風之際,忽然轉移目標,卑鄙地去挑對方痛腳的。可是此刻他身份已有所不同,再加上剛才受江衡一掌,已然受了內傷,此刻一眼瞥見那少年,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務來。在不知所受內傷有多重的情況下,多挨一刻是危險一刻,心念一動,挺劍便往那少年直衝而去。
「不行!」
「要是風勢轉向……」青年細聲叮囑少年道:「要馬上閉氣,千萬別吸著黃煙。」說著,將手中的竹管往前一扔,隨手又點起了第二管。
黃嵩急得滿頭大汗,果見江衡二話不說,迎面就是一掌劈來。黃嵩無奈,只得不用內力,劍尖一抬,直往他掌上遞去。
「江……英雄,我……我不成了……你……你去吧……」
一枚羽箭從右邊林中斜斜地穿了出來,「波」地一聲,摜入了前方男子的右臂。男子悶哼一聲,向左摔倒。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但聽得四周隱隱有潺潺水聲,江衡喜道:「有水,有水……」攙著少年,繼續前行。未久,便在昏暗的光線中,發現一條蜿蜒在谷底河床的小溪。
少年大叫:「父王!孩兒不肖,先走一步。孩兒今拜江衡為義兄,他也就是你的義子,未完成的任務,就由他來代替我吧!」
青年心下驚道:「難道解藥對他無效嗎?」再探他脈搏,但覺他脈息忽快忽慢,確有中毒之象。
但是江衡不想聽。
那青年原本於三人同行時,多了一個負擔,步伐上比較放不開。現在只剩他與少年一人。少年身材既小,體重又輕,此刻讓他挾行,速度陡然加快起來,高飛低竄之間,身法也靈活許多。後方來人雖然仍是窮追不捨,聲音卻是越來越遠。
江衡一臉尷尬,心道:「原來他知道。」又羞又愧,說道:「王爺有何心愿未了,但教江某有一口氣在,一定儘力辦到。」
「王爺,你……你……不會有事的……」
四周天色逐漸昏暗下來,雖然幫他們避開了追兵,卻也讓他們陷入另外一種困境。可是江衡已經考慮不了那麼多了,若是放著少年不管,為了邀功,他的首級一定會給來人割去。
一言未了,一旁殺出三、四個人來。那青年不再逃避,長劍遞出,竟是一劍指向三人。不過幾招,其中兩人哇哇大叫,手中兵刃落地。餘下一人大呼小叫道:「放箭!放箭!死活不論!」
「慢……慢著……等……等一等……」
本來劍長臂短,江衡以短攻長,如何能拍到黃嵩身上?黃嵩亦是一愣,但忌諱著江衡的名頭,還是忍不住側身一讓。江衡得寸進尺,踏上一步,又是第二掌拍出。
青年強作鎮定,帶著少年要往山下行去。才走沒幾步,那少年腳下一滑,滾下坡去。青年一驚,連忙飛身向前將他拉住,一瞧他的臉色,不覺大驚,連忙問道:「王爺,你覺得怎麼樣了?」
自古皇帝的兒孫,為了爭奪皇位,各種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的戲碼,總是不斷上演。但值此時刻,江衡可不願再澆少年冷水,只道:「不知是誰向皇上進此讒言,妖言惑眾,實在罪該萬死。」
江衡有些納悶,更奇的是,腳底下的一脈溪流潺潺,竟然是從山洞里滾滾而出。
又奔了一會兒,一道人影從旁邊沖了出來。青年大叫一聲:「小心!」把右手上的少年換到左手,緊接著右手一抬,將背上長劍抽出,寒光一吐,直劈來人臉上。
「哈哈哈……天意……天意……」
「阿苗!阿苗!」
兩人一個力戰疲累,一個中毒后虛脫,再舉步行走,都有點力不從心。好不容易越過山脊,青年望下一看,不禁連聲叫苦。原來兩人慌不擇路,早已迷失方向,不知身在何處。
「碰」地一聲,江衡第二掌重重打在黃嵩胸腹之間。黃嵩的身子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彈出老遠,重重地摔在地上。
聲音初傳來時,距離尚遠,待說到「但你別忘了」幾個字時,腳步聲伴隨響起,人影已經出現在青年眼前。
「折磨?」青年道:「折磨你?還是折磨你的主子?」
青年打定主意,心無旁騖,奔行越快。不一會兒,已逐漸將來人遠遠拋開。正自欣喜之際,沒想到又是一枚笛炮發出,居然就在前方近處。
只聽得「嗤」地一聲,竹管冒出火花,接著火花一滅,跟著竄出一陣濃濃的黃煙。那時風勢由山下向上吹拂,但見黃煙陣陣,往坡上的林中漫去。
江衡既稱劍掌雙絕,不論有無兵刃,臨敵都能得心應手;把劍當成暗器來使,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也有一定的火侯。只見那劍刃在半空中,無聲無息地轉了半個圈,劍尖正好指著黃嵩的背心。
第一掌空拍,黃嵩持重避讓,那也還罷了,可是這第二掌江衡還是拍在半空中,黃嵩不禁心想:「他若只是虛張聲勢,我卻一味避讓,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劍尖一側,迎了上去。
「到了?這裏?」
「阿苗!阿苗!」
「其實,那……那些傳言,倒也……也不是毫無……毫無根據……」
那青年遠遠地聽見了,暗道一聲:「糟糕!」真氣提起,使出全身力氣往前竄去。他原本逃命歸逃命,總還是留了幾分力氣等著與敵人面對面廝殺,可是這會兒一轉念,改變了主意。
不過黃嵩也非易與之輩,他師出天下劍宗之首的華山劍派,三十來歲的年紀,卻已被譽為華山第一人,可見他在劍法上的造詣。
青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抓起少年的右手繞過自己的頸后,負著他尋到一處平坦的地方,準備讓他好好休息。正考慮什麼地方好,一陣細微的聲響鑽入他的耳中,青年一愣,慢慢將少年放下,抽出背上長劍,緩緩轉過身去。
「黃兄是劍術名家,不如就由黃兄先指教吧!」
「嘿嘿……龍轉四子立,桃園李樹開……」少年蒼白的臉色,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江衡見了,有些不寒而慄。
只聽得那少年神情恍惚,有氣沒力地續道:「只……只是他們搞……搞錯了方向……全然不是……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兩人原與剛剛中箭倒地的男子一路,在這崎嶇的山路上,不斷地向前奔逃。男子倒地時,那少年忍不住出聲喚他,聲音悲愴,語帶哽咽。
「我頭很暈……」少年神色恍惚,說道:「滿天都有蝴蝶在飛,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什麼顏色都有……」
那江衡見黃嵩竟直接朝他劍尖奔來,心道:「華山劍法,果然有些門道。」低喝一聲,內勁發出,手中長劍受到震蕩,劍刃顫動,發出嗡嗡聲響。
原來那青年名叫江衡,除了「劍掌雙絕」的封號外,還有人稱他「陰劍陽掌」,說的是他劍法陰柔輕靈,掌法卻是陽剛威猛;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路子,照理內功心法也該是背道而馳才對,卻沒想到在他身上,不但可以同時看到剛柔並濟的表現,而且威力非比尋常。
江衡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飛身撲過,伸手便要將劍拔出。只是剛剛他為了后發先至,手上的勁力著實不小,這一劍竟貫穿那少年的左胸,釘入後方的樹榦。傷口接近心窩,血流如注,要是就這麼將劍抽了出來,只怕立刻便要了少年的命。
「碰」地一聲,黃嵩但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彷彿都翻了一翻,左臂骨骼,吱吱咯咯作響,只差沒有當場折斷。但他雖敗不驚,既接下這一掌,右手長劍已有餘裕回救。江衡借力退避讓開,躲過這一劍。
這是黃嵩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但他始終沒能說出口,不過那再也不重要了。
青年勢如破竹,帶著少年順著風勢,繼續往山上行去。偶有零星追兵,只要讓那青年發現,他便立即反身殺去。如此且戰且走,也不知過了多久,後方聲音漸歇,終至杳無人影。
便在此時,那黃煙也開始發揮了它的作用,只聽得前方林中人馬雜沓,四散奔逃,伴隨著呼天搶地的哀嚎聲、警告聲、咒罵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江衡大喜,帶著少年過去喝水。但那少年神智不清,出氣多而進氣少,隨時都有可能去閻王,如何還能喝水?江衡只有自行啜了幾口,瞥眼望見前方好像有座埋沒在樹林隱密處的破廟,心道:「就是那裡了。」攙著少年,便往那破廟行去。
黃嵩雖驚,卻也不禁好勝心起,足尖一轉,一個反手劍便往江衡削去。江衡還了一劍,說道:「原來如此,這一劍不錯!」
「卑鄙!」
那少年一路逃命時,十分害怕被追上。現在命在旦夕,也許自知無幸,竟然豁達起來。
「客氣,客氣……」黃嵩嘴上這般說,心下卻想:「你要我先出招,可是打錯了算盤。」身子微側,右肩更向後傾,喝道:「得罪了!」身形一竄,直往江衡門面奔去。
江衡心驚膽跳地回到那少年身邊,只見他失血多得連唇色都泛白了。江衡趕緊伸指去封住他傷口周邊的穴道,只是傷口洞穿,就是用縫的都不一定來得及,光封穴道又有何用?
江衡趨近安慰。那少年忽然抓著他的手,說道:「我胸口上這一劍,是你所刺的。如今我要死了,卻有遺願未了,你……你能發誓替我辦到嗎?」
「別怕,我還有絕招……」青年一面安慰少年,一面還劍入鞘,從懷中摸出一截竹管來。
他發誓一定要做到這最起碼的功夫。於是,儘管茫無頭緒,他還是一路勇往直前。
「七天七夜以來,你們沒命的奔逃。你是練家子,內力又好,沒什麼感覺,但你別忘了,他只是個小孩子……」
「好,有你這一句就夠了。」說罷,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江衡見他像是在為自己頌念往生咒,心中一陣酸楚。沒想到才一會兒,少年忽然睜開眼睛,雙手反握劍柄,緩緩將劍抽了出來。江衡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
青年劍尖微微上揚,在那人眼前定住,說道:「那就要看看名震江湖的『華獄一劍』黃嵩,是不是浪得虛名了。」
江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在他的胸膛上,除了刺青紋身,該有一處劍傷才是。可是觸目所及,就只有這條轉為紅色的赤龍,其他什麼也沒有。更令人驚訝的是,這條赤龍居然在他眼前,緩緩蠕動起來。
黃嵩見江衡腳不動,手不抬,一點劍尖便一分為四,分指自己胸前四處大穴,忍不住贊道:「好劍法!」原來他胸前門戶大開,為得就是引對手出劍搶攻,而他則老早準備了好幾套后著請君入甕,沒想到江衡既不前進,也不後退,一招就迫使黃嵩變招。
「難道他血流過多,神智不清了?」
如此又過了百來招,那黃嵩右手越發酸麻,忽地一招遞出,居然沒能到達要求的方位。高手過招,豈能有半點失誤?江衡抓著機會,就是一劍穿來,黃嵩趕緊變招走位,一連變化了十三個方位,才終於止住頹勢,卻也鬧出了一身冷汗。
「我們到了,扶我進去……扶我進去……」少年虛弱地道。
「江……江英雄……」少年一臉慘白,有氣無力。
急與快不同,所謂「欲速則不達」,真正造成不達的主因,是那個求速之心的「欲」,而非「速」。江衡心中一急,自然而然便反應在他的招式當中,黃嵩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臉色言行可以作偽,可是功夫卻作偽不得,所以雖然只是細微的心理變化,依然逃不過黃嵩的眼睛。
面對一個江湖傳言滿天飛的神秘對手,黃嵩可是絲毫不敢怠慢。雖然兩人並非不識,卻也僅是點頭之交而已;論到交手,這還是頭一遭。
那人顯然也不知道自己會突然追到目標,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劍尖已經到了眼珠前了。他百忙中將身子一矮,卻還是慢了一步。青年只將手腕一側,劍尖削中他的右臂。
江衡拿定主意,決定提早攤出底牌,將一身內勁,全都灌注在劍身之上。驀地雙劍相交,「當」地一聲,濺出點點火花。
但見黃嵩劍法一變,霎時滿場都是劍光劍影。江衡暗暗納罕:「只怕打到明天早上,這個姓黃的還是有辦法使出新劍法出來……」一咬牙,忽然將劍收到背後,左掌同時向前拍出。
少年把劍擺在一旁,雙手接著拉住衣襟,往兩旁一扯,露出雪白的胸膛。江衡但見他的胸口上紋著一條青龍,狀態威猛,栩栩如生。再仔細一看,那條青龍雙目之中,竟隱隱泛著血色,不久通體轉紅,變成一條赤龍。
這下子有忌諱、有後顧之憂的,就不只江衡一人了。但雖然理由不同,兩人的方向卻都一致,那就是:「速戰速決」。
如此廝殺了一陣,雙方對於對方的武功,都深感佩服。江衡自忖,兩人不過個七、八百招,只怕不能分出勝負,但問題是自己還有個人要照顧,時候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
為了讓江衡不能分心出掌,黃嵩一劍快似一劍,使到後來,招中套招,招招相連,沒有一招是使得全的。那江衡也不遑多讓,兵來將擋,滿場遊走,幾乎是足不點地。
「這把劍,就作為你的法器。」
江衡在盛怒之餘,兩掌將黃嵩打死,潛意識當中,無不有將他當成待罪羔羊的意思,也頗有掩那少年耳目之嫌。可是這會兒人是打死了,接下來的事情,還是得去面對。
「黃兄,你累啦?」
「哪裡逃?」
「王爺,他不成了,別管他……」
談話間,隱隱聽得遠方有人聲傳來。江衡道:「追兵來了,我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