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序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十)

序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十)

杜心武忙上前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請教尊姓大名,無非想結交朋友……」
「沒事,便逛去!」金兆龍不耐煩地說道,大手一揮,他顯然覺得一身洋裝的宋教仁太莫名其妙了,難道喝過洋墨水的人都這樣?當然,他忘了自己剛才主動搭訕也是莫名其妙的很。
「爺來遲一步,頂層閣樓已上了客。」夥計在一旁滿面賠笑道,「不過爺也別懊惱,頂層閣樓那麼大,各人玩各人的,兩不相干,上頭總共才七八位,又都是文人,正好吟詩說話兒,小的不再接客人就罷了。」
「住手!」姜守旦爆喝一聲,震得所有人耳古嗡鳴。
李想注視著千帆如雲的繁忙碼頭,百舸爭流的長江水道,手裡抓緊了銅錢和洋銀,心裏默念道:「凡是對我有過的點滴恩情銘刻在心,眼前滾滾長江為誓,不死必當厚報!」
雄奇多姿的黃鶴樓即在眼前。五層高樓似劍柱立。攢尖頂,如劍指長天。層層飛檐,翹角凌空舒展,恰似黃鶴騰飛。根圓柱拔地而起,雄渾穩健;屋面琉璃瓦覆蓋,四望如一。
宋教仁一行人與李想分開之後,純粹因為職業習慣,出於保險的原則,圍著漢口繞了半圈,甩掉一切可能存在的跟蹤者,才到四官殿碼頭就看到李想,第一個念頭就是被他跟蹤了。
姜守旦一眼看出來,他就是哥老會的風仔馬仔之流。吃完了包臭豆腐的油紙被他揉成一團遠遠的丟掉,隨手撩起袍子擦手。也不把金兆龍當回事,就是隨便的問了一句,「他怎麼跟湯家小姐扯上關係?湯議長是如今武昌炙手可熱的立憲領袖湯化龍?」
立刻從大廳角落撲出好幾個精壯大漢,有人吼著,「攔住這小子!劉歆生老爺包了房,就是皇帝老子也別想上!」
中午時分,一艘輪渡迎著凜冽的江風。
陽光懶洋洋的。江闊天低,水天是一色的青蘭。一團潔白的浮雲,緩緩的在風中飄逸。李想很騷包的站住船頭,乘風破浪……也不知道風雲際會在何時?……和宋教仁一會不算際遇,一點好長也沒有撈到。
李想最是厭惡這些仗勢欺人的人,更厭惡這些仗勢欺人的狗腿子。今天非把事情鬧大了,李想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甩開膀子準備大打出手。
但是無論什麼理由,此刻只有請李想上樓了。
三個人都是湖南人,到碼頭就聞到長沙臭豆腐的味道,三人圍著臭豆腐攤子前,一人咬著一塊臭豆腐。
「大龍頭!」狗腿子們肅立一旁。
「有什麼事呀?」金兆龍突然警惕起來。
李想不禁愕然,不禁一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怎麼也在這裏?」宋教仁看著棧台上痴痴獃呆的背影,一眼認出來李想一身落魄的洋裝,略帶吃驚的問道。
「噢,原來如此。」宋教仁收起手帕,還順手整理了一下江岸強風吹不動的強硬直線的西裝衣領。前因後果的聯繫起來,知道湯家小姐就是歆生街被被趙又誠摸屁股的教會女校的那個學生。他甚是突兀地問金兆龍:「尊駕貴姓,台甫?」
天空不知不覺陰了下來,春色煙雨不期而來。李想大搖大擺的踏上登黃鶴樓的山路,百年前的黃鶴樓就在咨議局霸佔的紅樓後山。
言猶未畢,李想雙手一伸,把著家奴推開,橫著衝上樓,「黃鶴樓不是你劉歆生老爺的家,黃鶴樓迎天下人,天下來得。有錢人了不起!爺今天非上樓,慢慢把酒品嘗煙雨江南不可。」
李想手裡的銅錢和洋銀還帶著她香艷的溫度,沉甸甸的全是溫暖。鼻子有些泛酸,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被感動過?在百年後的那個年代,天下太平,沒有硝煙的辦公室里勾心鬥角戰爭激烈,繁華似錦,人世的熙熙攘攘卻都是冷漠不可親近。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一無所有的世界,卻被幾個同樣一無所有又無親無顧的乞丐救回照顧,一時狗血的英雄救美,卻得美女重金相酬。孤身將要獨闖的這個陌生世界,亂世艱難,世態和人情,無論炎涼和冷暖,本跟他這個突兀降臨此世的穿越客扯不上任何關係,誰叫他是肉身穿越不是靈魂穿越!直到捏著手裡溫暖的銅錢和洋銀,才感覺到與這個世界的牽繫,又想起劉家破廟裡幾個老小乞丐們對他的照顧和恭敬,這也是牽繫,他與這個世界再不是沒有任何關係,不再是故紙堆里看到的歷史,還有愛,還有溫暖。
只見李想此時登上一艘輪渡,看樣子也是要去武昌。
樓上打著會文的幌子行密謀反清的革命大業,當然,有外人來了可以馬上又變成會文。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呢?」金兆龍滿臉譏諷挖苦神色,「劉家破廟幾個乞丐從揚子江撈上來的,就剩半條爛命,無醫無葯,挺了幾天屍,到活轉過來。活過來就生龍活虎,真是命硬。看他穿著洋裝,可惜也只是個乞丐。洋人租界里穿洋裝的乞丐多了去了。那些乞丐還把他當活寶,我看他是破家無路可走跳的鄂江,死不了就作一輩子乞丐吧!這樣的人我看多了。」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面對著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長江滾滾,煙雨霏霏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天地并行蒼芒的世界。劇烈的變化,令李想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李想笑道:「游性所至,聽說樓上正在會文,不覺技癢,也想上去湊個熱鬧。看來諸位也是參加樓上會文的?」
看到他們搭話,金兆龍倒是很熱心的道:「湯議長不是他,還能有誰?」跟著又把剛剛在臭豆腐攤子邊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宋教仁笑道:「沒什麼事,看你尊貴得很,隨便問問。」
李想站在船頭,衝起的浪花飛揚激烈,狂風夾著浪頭水汽撲面而來,長江滾滾低吼之聲勢驚心動魄,卻不見他有瑟縮畏懼之態。心思正如腳下長江之水波濤洶湧、暗潮回蕩。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般的碰上宋教仁,使他心底暗生出一絲雄圖霸業的狼子野心,或者說是努力奮鬥的革命理想。李想是個抓著機會即會向上爬的人精,憑著有限的歷史知識,就像一個知道股市內幕的股民,他只要有一點本錢就夠玩轉證劵市場。至於到底是為一己之私的野心,還是抱著為萬民請命之仁心,他那裡分得清楚。要他硬著脖子說,為萬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沒有一點利己心思,他臉皮再厚也說不出來。但是在這民族氣運的最低谷,國家存亡斷續的生死關頭,他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掙扎著向上爬的時候,也同時會去照顧自己卵翼之下能夠守護到的一切,給國家民族多保存一絲元氣。此時的李想也就是這麼一點志向,畢竟如今連溫飽問題也沒有解決。
宋教仁將手一讓,笑道:「既來了便是有緣。樓上請。」
宋教仁他們卻沒有這樣想,倒是經過金兆龍的引子,洗脫了他身上的一點可疑。
「金兆龍!」金兆龍說著挺了挺腦袋,蒜頭鼻子朝天露出一鼻孔的鼻毛,那神氣派頭像是繫上紅頭繩的喜兒。漢口碼頭也是有他的名號,誰人不識?
那幾個狗腿子見他西裝凌亂,這幅寒酸模樣,便以為是來打抽豐的。當然,最大的懷疑還是以為李想是朝廷的密探,聽到什麼風聲,摸到這裏。
姜守旦臉色都變了,這些小角色看到他從來都是納頭便拜。一個小小馬仔,這樣不給宋教仁面子,使他也覺得沒有面子。
他不禁又驚又喜,全面超越百年後那匠氣十足的黃鶴樓的韻味。摸摸口袋幾塊洋銀,興沖沖向店主人說道:「今日這場煙雨如夢,怕是今春難得的一次美景。我想包下第五層閣樓,那裡俯瞰長江,景緻好,可以一壺濁酒品古今。我願多出錢!」
李想無奈,只好如此。他剛要拾階上樓,卻被大廳守候的一個長隨打扮的人攔住了:「你先生是誰?這裡是劉歆生老爺包房,請了當地名流大家……」
走進黃鶴樓底層大廳,高大寬敞的大廳,其正中藻井高達10多米,正面壁上為一幅巨大的「白雲黃鶴」陶瓷壁畫,兩旁立柱上懸挂著長達7米的楹聯:爽氣西來,雲霧掃開天地撼;大江東去,波濤洗凈古今愁。古樸的氣息撲面而來。
「李先生,又見面了。」杜心武一拱手,春風滿面地笑道。
劉家廟裡金兆龍被李想修理,此時還不盡情嘲弄,「前世不修,今生報應。只要他還在劉家廟乞討,有我修理他的時候。」說罷開心地大笑起來,一副小人得志的乖樣。
這點,杜心武杜大俠倒是很自信的點頭承認,他吃著顧不上說話。
他早渾忘記一切煩惱,抱著尋幽探勝的閑逸心情,依循林路小路,漫遊其中。
自古便有「游必於是」、「宴必於是」的黃鶴樓,歷代文人墨客到此遊覽,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詩篇。
李想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
姜守旦伸長脖子吞下一塊,連連搖頭,「不可能被他跟蹤,純屬巧合。有杜先生在,沒有誰跟蹤能不被發現的道理。」
「那個人你認識嗎?」宋教仁見他注目李想,又別轉了臉,剛剛還出言諷刺,知道他一定認識,故意問道。
「穿著洋裝也改變不了乞丐的命,跟湯家小姐說了兩句話,就痴心妄想的想去攀湯議長家的高枝兒。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毛的沒有,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湯家小姐是人善,見乞丐都會施捨……」湊巧金兆龍閑逛到這裏,看到昨夜修理他的李想自然關注,剛剛一幕全看在眼淚,心裏泛酸,又打不過李想,只是在這裏干看著。看到宋教仁等關注李想,他忍不住在這裏唧唧歪歪。他嘴裏也正咬著一塊臭豆腐。
黃鶴樓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的情況,青苔斑斑,野草蔓生,世道不靖,黃鶴樓也顯出一絲頹廢,在煙雨陰沉的幽暗中又多了份陰森的感覺。
長江天際流,一船破浪前行,在蔚藍的廣闊,暗流涌動的江面,劃出一條長長的浪線。此情此景,可以入畫。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后,是近百級石階,直指黃鶴樓。
宋教仁聽了乾笑道:「未必!我看不像池中物。不信,你等著看。」說完,便對姜守旦道:「船來了,咱們也要去武昌,只怕有人在黃鶴樓等得心焦了。」
對於杜心武的實力,宋教仁是深信不疑,不管是在日本還是在國內,有杜心武在就有安全的保證。
「看他已經到這裏好一會兒,是我多疑了。」宋教仁自顧自嘲的搖搖頭,掏出一塊手帕擦擦嘴角,這個職業病以後怎麼改的掉?
宋教仁等全回過頭來,就看到這說話的漢子外面披著老皮襖,入春的天氣還帶著寒氣,裡頭就是緊身的小褂子,辮子都盤在頭頂沒戴帽子。
遙看水天之間,左右聳立兩坐山峰。一名曰:龜山。一名曰:蛇山。太祖詞雲:龜蛇鎖大江。端的是氣勢恢宏。蛇山翠綠疊障,卻又飛檐走出,只是這萬綠叢中露出的一角也可以看出千年黃鶴樓的風韻。李想就是在碼頭上看到黃鶴樓的一角,忍不住就要去遊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