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贈王
但張惟功卻是亦步亦趨，跟在朱希忠身後，一起進了布置的十分典雅堂皇的內書房。
饒是朱希忠是國朝第一勛臣的身份，聽說張居正親自過府，竟然也是霍然起身，一副驚奇之極的模樣。
就算是張居正，此時也為之動容，他打量了惟功良久，才微微點頭，答道：「誠樸弘毅，本性淳良，然亦有機變，此番給他哥哥挖個大坑，也是極聰明的舉動。文才，武學，心智，家世，皆有可觀之處，老國公放心，我會關注他的。」
游七是張居正的心腹伴當，在這種場合十分有分寸，上來請過安問過好之後，就很機警地退到一邊去了。
張居正的綠呢八抬大轎，就停在中門不遠的地方，隔著一排排的戳燈和氣死風燈，還能看到轎夫們就在大轎兩邊等著，護衛張居正的侍衛，也是站在中門之外，如一個個木樁子般，站的筆直。
看到這樣的情形，惟功才深刻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權臣……張居正在大明秉政的這幾年，確實是把相權和皇權都兼顧了一部份，說是大學士，實際上是半個皇帝和宰相的身份。
如果朱希忠能追贈王爵的話，就是一生功業的頂點。一般大臣所追求的保、傅、師三公職位，他已經到達了太師這個頂點，死後再追贈王爵，成國公這一系的家聲，將是在短時間內到達頂點。
「呵呵，正是。太岳你此番下如此大的決心，今晚又到老夫府中來，無非是求得老夫的諒解。勛臣
他又對惟功低聲道：「我這些兒子孫子，一個兩個都不成話，開官店，占良田，多有不法情事，朱鼎臣這個重孫倒是好的，你將來好歹看顧他一下，好么？」
「太岳，進去談吧。」
朱希忠聞言又復大笑，半晌之後才止住笑聲，他對著惟功搖頭道：「你這小子，真虧你想得出來這種損招……只要每天看邸抄，就一定知道張叔大在弄丈田之事，限制勛貴是緊接著的，他不惜叫太后心中存在芥蒂也要把武清伯的要求駁回，真的是差那幾百號人？不過是要拿武清伯做個伐子，李偉若是老老實實叫人找不到把柄也就算了，不然非得碰一鼻子灰不可。他是太后的父親，張叔大不好怎麼著他，別人若是摻和進來，那難看就大了去了。這個坑，你挖的好深哪。」
「游七見過國公。」
聽了朱希忠的話，張居正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謙遜的手勢，這樣的手勢，在近年的他已經很少做出來了。
一語未了，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朱希忠大為不悅，揚聲道：「不是說沒事不要進來……」
「小侄拜見閣老。」
朱希忠和張居正兩人卻是老熟人了，張居正從嘉靖中期就開始在北京為
兩個天下頂尖人物說話，惟功也是聽的目瞪口呆，如此赤裸裸的權力交易，如果不是當場聽到，恐怕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呵呵，好啊，有空常來走走。」
「不不，你隨我一起去。」
距離很近的時候就看到成國公府上下都站在院落之外，滿滿當當黑壓壓站了一地的人，全是戴著方巾，穿著各色燕居袍服，意態雍容的貴人模樣，外圍則是長隨和小廝們，也是站滿了整個院子。
「學生此來，是有關勛臣優免田畝和力役之事。」
惟功不回答，只是老老實實的躬身施禮。他和張簡修情同手足，到閣老府邸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和張居正也是常見面的。
既然朱希忠堅持，惟功也無可不可，等朱希忠換好袍服，便攙扶著他，出小院，繞山石之間的小徑，一路往外院的內書房去。
「哦？」
「可能未來二十年內，此子都仰賴太岳你了。」
「呵呵，學生固所知也！」張居正對這樣的結果也很欣慰，撫著他漂亮的大鬍子，笑將起來。
「哦？我到內書房見他，請他稍等。」
「恕學生直言吧，老國公日子怕不久了……學生會力主追贈
「是江陵相國來拜……」
「此話也是你寫給應天巡撫宋儀望信中的話吧？」
「朱爺爺，你怎麼知道我在給惟賢挖坑？」
不過老頭子這麼說，惟功也只好這麼聽著，誰叫老頭子耳提面命，又有贈物的恩德呢。
張惟功在一旁默然……他自以為高明的計謀，只能哄一群豬腦子的紈絝勛戚去上當，在朱希忠這種老狐狸眼裡，或是張居正這種久歷宦途的大臣眼中，一切如白紙一般分明可見。
「呵呵，請朱爺爺見諒，有些事，實在是情非得已。」
就在這個時候，異變陡然發生。
「老夫只問一句，何以為報呢？」
朱希忠擺手道：「我不會管你這些事，大家子裡頭是常有的事……」
「這不大妥當吧？」惟功頗感為難，張居正這個時候突然來拜會朱希忠，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商量，自己在場，會惹怒張居正的。
他也知道自己該是告辭的時候了，張居正此來不可能是單為說這麼一件事，怎麼丈量京師附近各勛臣的田畝，怎麼限制勛臣優免，怎麼著手，如何進行，這是一篇大文章，和地方上的豪強士紳不同，在京師，隨便一個普通的庄頭可能就是某個公侯之府的子弟，沒準還有指揮使的世職，不把京師的事先調理好，清丈之事和條鞭之法，很難徹底實施下去的。
「惟功，你怎麼在這？」
在成國公府正門外大街上，突然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鸞鈴之聲，然後是雜沓的
「勛臣田畝優免止容二百頃，戚臣按五世遞減，至五世之後，止留一百頃為世業。且按律，功臣家除撥賜公田之外，但有田土，盡數報官，納糧當差。」
惟功感覺哭笑不得，朱鼎臣是未來成國公，自己頂破大天是世襲的三品都指揮之子，到底誰該看顧誰啊？
「封王！」
「太岳。」
「老國公真是知我，學生一句話都不必再說了。」
兩人相視而笑，把臂而行，外間等候的公府中人，也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等在外頭，包括朱鼎臣在內。
張居正此時剛過五十，處於政治家的黃金年紀，如果按當年嚴嵩的例子，他當國可能還有三十年，最少也有二十年。
「太岳，惟功是老夫叫進來的。」朱希忠正色道：「此子將來成就不在老夫之下，京營是否能整頓，戚元敬的心愿是否能達成，老夫寄希望在他身上。」
張居正可能有點近視，適才沒看到惟功，進之後才看到，也是一征。
這裏的交易還得細化，具體要涉及到對很多勛戚的諸多辦法，其中肯定還包括英國公府在內，好在惟功給張元德父子挖了個大坑，張居正適才提起來的時候明顯心情愉快，這說明藉著此事，英國公府這個公爵大府也是順道搞定了。
「此信是仆令宋儀望公諸于眾，老國公想來也是
「願聞其詳。」
「鼎臣么？進來吧。」
「是，小的遵國公爺的教。」
「不妨事，幾句話的功夫，老夫說完你就相機告辭便是。」
朱希忠既然有客，張惟功便是提出告辭。
「國公好。」
饒是朱希忠始終是老神在在的模樣，此時也是為之一震。成國公府的始祖是朱能，死後追贈東平王，其子朱勇立功也是不小，死後追贈平陰王。到現在傳至朱希忠是第六世，除了前兩位追贈王爵之外，都是國公。
「曾爺爺，是我。」
「仆自當年陳六事疏之後，心心念念，不過是如此。公爺，功臣田土，系欽賜者，糧且不納，而況於差。錫之土田，恩數已渥，豈文武官論品優免者可比。若自置田土，自當與民一體辦納差糧，不在優免之數，今已經議定，每畝起科按三分銀起征，若有多勒田畝，縱家人下鄉佔地者，自有屯田御史參糾！」
沒有哪一個勛臣會拒絕這樣的條件。
這是這個國家握有最高權力的文臣，以及掌握著京城武裝力量的最高武臣之間的見面，排場和氣場都是十分龐大，想到這一點，張惟功也是感覺頗為激動。
「好了，老夫同意此事，並一力支持！」最短的時間內，朱希忠已經決定接受張居正的條件，答應的這麼快，只因為他根本無法拒絕。
再聽下去不妥，惟功悄悄移了幾步，到門邊時，再躬身拱手，向兩個大人物告辭。
「好的。」
朱希忠點點頭，笑道：「太岳，這是大手筆，大胸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