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大魚
「這個……」張夢鯉苦笑道：「學生前來此處，亦非是自尋事非，實在是張閣老有嚴令，非公務者，或是偽造勘合者，一律拿辦查問，這叫學生怎麼是好呢。」
惟功也是一笑，卻問道：「張夢鯉是什麼背景？」
這樣的要緊地方，普通的官員和武將根本不敢在這裏放肆，萬一被彈劾一本，罪責不輕。
趙久光冷然道：「學生的勘合雖不是兵部發出，但在此地暫住一晚，卻是事前在信中就稟報過鳳磐公的！」
在趙久光身後，又是十余名穿著官袍的官員，大紅袍是沒有，但全部是青袍，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員，張夢鯉粗粗一看，便是認得其中三四人，全部是州縣正印官，是前來京師轉遷朝覲來的。
事實也確是如此，張夢鯉如果真的是張居正的私人，今天就理直氣壯，管你是不是張四維的心腹，未必張四維還敢和張居正對質？
待馳近驛站時，二十多官兵四散開來，以十餘步為拉開的距離，將驛站團團圍住。
此時的為難，正是沒有背景官員在遭遇難題時的普遍境遇啊，簡單來說，就是撞上鐵板了……
在大明，記官員在何處任何職是沒有太大意義的，記科名記籍貫，這才是切中要害，一個官員能否成為大員，同鄉中有沒有重要的奧援很重要，更重要的就是座師和同年中有沒有特別風光和得力的。
張用誠在這方面博聞強記，朝中重要的官員，履歷幾乎一清二楚。
其實他帶著的家僕隨員有二十多人，加上妻子親族
這些人全都不是善類，原本看到是順天巡撫親至，他們不敢鬧事，但有趙久光頂住了張夢鯉，他們的表情就鬆動起來，嘴上也開始嘀嘀咕咕地說話。
「用誠，換了你是張軍門，你怎麼辦？」
張用誠皺眉道：「京畿地方，誰這麼大胆？」
兩人同為四品，張夢鯉是巡撫，趙久光卻是京卿，只是苑馬寺卿不如光祿寺，更不如大理寺，算是京卿中的雜流，兩人的地位算是相當。
「張大人，真是好威風啊！」
稍稍靠近一些之後，驛館出來的那個官員先打招呼，張夢鯉一看，原來是苑馬寺卿趙久光，山西人，自然是晉黨成員，當下有點頭疼，卻也只得下馬拱手致禮。
文官的烏紗形式和武官稍有不同，補服也不同，四品以上穿大紅官服，料子也是絲制或使用紗、羅、絲等名貴的料子，所以無論如何，那個氣急敗壞出來的官員肯定是一個四品高官無疑。
這一次一網撈上來不少大魚，最近嚴查驛傳，各地都是成績斐然，而張夢鯉這裏卻因為是靠近京師，他一直不敢下手，前天聽說張閣老因此對他十分不滿，張夢鯉感覺惶恐，今日前來潞河驛也是破釜沉舟，迫不得已。
眼看事情有了鬆動，
惟功笑笑，道：「嘉靖丙辰科……狀元不姓沈，叫沈默嗎？」
那些吏員看來下手頗狠，出來的人群中，有不少人臉色青腫，看來是被飽以老拳了。這倒也並不奇怪，住驛站的肯定沒有平頭百姓，就算是跟班也是要麼是親藩勛貴的家人，要麼就是文武百官的長隨，哪有幾個脾氣好的，三句不對，自然就動手打了起來。
通州的重要性，僅在京城本身之下，大量的倉儲都在這裏，沒有通州倉儲的糧食，京師根本談不上穩定。
巡撫張夢鯉沒有下馬，只是在馬上冷然看著驛館的大門，面露冷酷神色。
丙辰科距今好幾十年，當年的狀元諸大綬和榜眼陶大臨都已經離世，同榜之中也沒有什麼重臣和名臣，座師肯定不必提了，同榜的同年沒有力量，又沒有巴結上現在的重臣，就屬於比較孤立無援的那種了。
過不多時，果見大股騎士蜂擁而至，足有四五十騎。其中正經戴著兜鏊，穿著對襟罩甲，手持各式兵器的軍將有二十餘人，穿著盤領吏服的吏員有十餘人，當中一人則是烏紗帽，大紅袍，三品補服，黑色官靴，縱馬賓士時，眾人都以此人為核心，看起來著實威風，這驛站附近人煙稠密，一看到如此的景象，都是閃避不迭。
那些吏人，則是持鐵尺，鎖具，直衝到驛站之內
他們在這邊說笑，張夢鯉那邊也是有人看過來，這一群少年個個氣宇不凡，圍坐烤羊，身邊還有弓箭和刀劍，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多半是一群小舍人出京城來玩耍，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反正惟功一群人沒有住在驛站之中，也就沒有人過來多事。
張夢鯉沉吟之時，趙久光卻是氣勢洶洶道：「張大人，學生回山東嶽父家探視親族，銷假回京，住在這裏一晚上也不可以？」
張居正最近兩年的改革措施，其支撐點就是有軍隊的支持，還有通州倉庫里兩千萬石的糧食，有兵有糧，心中才不慌。
張惟功霍然起身，笑道：「有熱鬧瞧了！」
一看到逮了一個高品文臣，張夢鯉的臉上都有不可思議的神情，最近三令五申，沒有公務和正規的勘合，違禁者必定嚴查，這樣的嚴令之下仍然有人往刀口上撞，真是太蠢了。
「如果我是巡撫，我不會這麼魯莽行事，在趕來之前，會派心腹幕僚來了解一下驛館中住著的都是什麼人，儘可能打聽清楚，然後再相機行事。」
張用誠笑道：「到現在這般田地，我也沒辦法了。」
「最少可以證明一點，他沒巴結上張閣老啊……」
打頭的居然是一個穿紅袍的四品以上的文官，一臉的氣急敗壞，大步流星的向外走著。
「原來是趙大人啊。」
「原來是順天巡撫張夢鯉來了。」
裡頭響動聲持續了兩刻功夫，很快就是有大隊人馬被押了出來
確實也是如他所說，巡撫這官上馬治軍，下馬理民，和總督在職責範圍上只是一個偏軍事一個偏民政，但當地方不太平時，巡撫一樣有自己的標營，一樣有督管眾將打仗的權力，一般的巡撫，都會加提督軍務的字樣，再加僉都御史，有彈劾任免權，治政之權，軍權，是正經的封疆大吏。
王樂亭是少年中最善射的，射術僅在惟功之下，他是天生的明視，兩眼視力遠在常人之上，眾人還在很開心的割食黃羊時，他第一個發覺了有隱約的煙塵，等所有人站起觀察之後，隔了好一會兒，才果然發覺有大量的煙塵騰空而起。
張用誠想了想，很肯定的道：「沒有這個人。」
在他身邊，有三四個穿著儒衫的從人也沒有下馬，策馬在巡撫四周，低聲談笑著。這幾人應當是巡撫聘請的私人幕僚，一般都有秀才或舉人的身份，熟習公文律例，協助巡撫開展公務，巡撫是差遣官，朝廷不配給屬官，但巡撫和巡按都不是三頭六臂，時間久了，就形成這麼一套規矩，自己花錢雇傭幕僚隨員，越是繁難沖劇的治地，雇傭的幕僚就越多，分為書啟、刑名、錢穀、禮儀、儒學等各個方面，私人聘請，並沒有官身，無制度約束，朝廷對這種幕僚的約束力就小的多，明清的很多官場陋規，還有骯髒的交易，都是和這些出身江浙一帶的幕客有關。
「哈哈，用誠你真的很下心思呢，我只是聊以相試耳！」
今日前來，若是換了勛陽巡撫，最少是三百騎兵加上幾
如果不是把趙久光這條大魚撈出來了，今天的行動就堪稱完美了。
待這些騎士稍近一些，王樂亭看到旗號，便道：「是打著順天巡撫的三軍司命的軍門旗。」
惟功又笑道：「他官聲怎麼樣？」
「沒有什麼很強的背景，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同進士，同榜狀元諸大綬，榜眼陶大臨……」
「很好，傳聞中是為人方正的很，不畏權貴……」
但這隻是對別的巡撫而言，象張夢鯉的這個順天巡撫就相對苦逼了，順天府的治理範圍就是京城和四周一小塊地方，要麼是軍事要地，要麼是皇陵所在，軍隊是京營，歸都督府和勛臣、太監直領，京中政務是大興和宛平兩縣，治安是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皇城和宮城防備是上二十六衛的禁軍，裡外里都沒有他什麼事兒。至於薊鎮和宣大的軍隊是戚繼光的主場，張巡撫碰也別想碰。
這樣的威風殺氣，令得普通的百姓有大開眼界之感，張惟功卻是搖了搖頭，笑道：「張公也是真難得逮到機會威風一把啊，不過排場還是太小了。」
鳳磐公就是新入閣不久的張四維，晉黨領袖，趙久光拿張四維當擋箭牌顯然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張夢鯉再囂張，總不能去和張四維這個閣老對質吧？
王國峰笑道：「用誠哥，連你也沒法子，看來張軍門這一次要麼硬著頭皮強上，要麼就只能灰溜溜走人，硬上就得罪人，走人自己丟人，唉，我都替他難堪呢。」
「東主，有不少人騎馬衝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