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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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宋堯愈知道張居正不悅，但十幾年相伴的情份，還是促使他道：「元輔，功成身退，此乃大智。」
李幼孜道：「學生一上任，便將此人打發到河南去。」
眾家丁先應，所有營兵俱是一起應聲，一時間殺聲震天，二千余騎滾滾向前，旌旗前指，似乎勝利就在眼前。
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用戶部在奏疏下的結語來說，就是雖不如國初，但已經較往年增益極多，遼東全是軍衛屯堡，衛所屯田的清理和徵收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意味著要從很多軍頭那裡虎口拔牙，周永泰清出的土地加起來有近三萬頃，也就是三百萬畝，糧食三十萬石，也是好幾百萬斤，堪稱碩果累累。
河南王府最多，挑一個郡王府叫趙世卿當長史，雖然品階不低，不過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惟功和宋堯愈一前一後的進來，張居正沒有在慣常呆的大書房裡，而是呆在相府的後園，穿越青色和灰色為主的張府夾道和巷弄，最後邁過一個月洞門，繞過成片的青竹，在竹青小道上繼續往前，便可見點綴在大片池塘中間的小小精舍，張居正最近這一段時間就是在精舍內休養，他的身體確實有毛病，痔瘡很嚴重，經常血流不止。
此番惟功被人設計，張居正當然知道，不過他沒有出手阻止就代表了自己的態度……曾經的類似師徒的關係，在三提督事件和廢立風波之後，已經宣告結束了。
他自己不提，不料宋堯愈還是主動開口，有些不識時
周永泰的奏疏是一份總結，充滿了洋洋自得的情緒，遼東到目前為止，清理出屯田八千零三頃五十畝，屯糧十九萬八千余石，科地，米地，兩萬四千一百八十余頃，科糧地米九萬零九百余石。
這兩人居然攪和在一起，宋堯愈不安心回家，和惟功並做一處，這也是叫張居正想不到的事情。
張居正身邊，都是他的親信，心腹，比如現任的戶部侍郎李幼孜，便是張居正的第一謀客。
「宋某人和張惟功先前倒是有書信過來，倒是真心替老夫謀劃了幾句。」
這是一份抄錄下來的奏摺，而且不止是一人的，開頭的便是遼東巡撫周永泰的奏疏。
經此一事後，張居正算是又站穩了腳根，至於趙世卿這個小小的南京主事所說的匡時五事，一時怕是無人理會，趙世卿此人，肯定會遭遇嚴酷的報復，不過這就不在旁人的盤算之中，最少就趙世卿本人來說，求仁得仁，也是沒有什麼可說。
「起來說話吧。」
聽了李幼孜的話，張居正呵呵一笑，預備將這個話題揭過。
「怎麼是迂論呢？」宋堯愈道：「縱觀史書，如元輔這樣身份，地位，權柄者，不能急流勇退者，最後結果如何，豈待學生多言！」
一個是年未弱冠的青年，一個是四十以上的中年，一個面色光潔，臉光滑的象剝殼的雞蛋，下巴上只有細密的絨毛，只是臉上和手上隱約可見的傷疤說明主人是一個習武之人，並不是那種塗脂
「他們這會子倒是跑來了。」李幼孜對半道而去的宋堯愈十分不滿，冷笑道：「早幹什麼去了。」
李幼孜在一旁原本沉默不語，此時不屑道：「又來這一套頭巾迂論！」
曹簠威風凜凜，戟指向前，喝道：「虜騎不過是一群放羊的，幾支輕箭破不得咱們的重甲，怕他個鳥，衝進去，猛殺一氣，攆走大部，斬下幾百人頭，大功到手，人人最少二三兩銀子的賞，夠你們在酒樓喝半個月酒，嫖三五回婊子，當兵吃糧，就是這事，還想怎樣？」
張居正沒有表態，對惟功說的新名詞也不甚在意，他知道惟功在舍人營編了好一些新的東西出來，但在張居正這樣的大佬眼中，這些軍事上的革新是和戚繼光練義烏兵一樣的感覺，反正文官只重統籌協調，具體的練兵事務原本就是將軍們可以自專自主的，無須干涉。
但曹簠的家丁毫不猶豫，曹簠身邊的軍官們也沒有人出來求情，誰都看得出來，大帥這是殺人祭旗。
現任的天官，也就是吏部尚書是王國光，牌子又老又硬，又是張居正的死黨，只是做事講求規矩，已經有點跟不上新形式。
這手詔一出，皇家的態度就是十分明顯了，張居正的府邸之外，一下子又排起了長龍。大家這才明白過來，馮保失勢是不假，但張居正在皇太后和皇帝心裏的地位，仍然是無可取代的首輔！
一個長隨過來
宋堯愈吸一口氣，與惟功湊到一起觀看。
「與我沖！」
那小校好象聽到世間最荒謬的事，忍不住瞪大雙眼。
這可是衛所為主的地方，國朝自國初興衛所制度，邊境地方，軍戶八分種地，兩分訓練打仗，內地九分種地，一分訓練打仗，在大明初年，這種制度既又養了兵，國庫還有大量糧食收入，一舉兩得，是朱元璋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叫他們進來吧。」張居正笑的很寬容，勝利者總是很寬容……他的權勢得到了鞏固，革興大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還有什麼事能叫他動容，生氣？
一時心動，張居正嘆一口氣，將眼前一張紙遞給宋堯愈，說道：「看看吧。」
此時的會面，更象是對過去關係的一種終結，是一種儀式。
他的語氣慷慨激昂，透著濃濃的關愛之情，張居正也不能不為之動容，感覺眼前此人，雖是另投他人，終究對自己還有幾分忠枕之心。
又說了一陣惟功到遼鎮后的練兵安排，還有餉，械，糧等諸事，不過一刻功夫，張居正就有些乏了。
但對這兩個人，張居正心中明白，他們並非是外頭那些牆頭草，也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見一見不妨。
張居正對李幼孜的勉勵，當然是半真半假，不過對付趙世卿當然是十足真金。
「殺！」
雖然這些屯地軍糧仍不足遼鎮十萬邊軍和幾十萬衛所軍所用，仍然要從內地撥銀給糧，但這樣的成績，足可叫主事
萬曆第三道詔旨不僅是表達了強留之意，甚至還有送人蔘，派太醫等諸多具體的舉措。
論起在朝中的資格，李幼孜並不淺，只是為官者需要有人提攜，否則很難寸進，同為侍郎，禮部的侍郎和吏部侍郎都有資格直接入閣，縱不入閣，吏部侍郎的權力也非戶部可比。
「元樹，過一陣子，當去試一下吏部，先為右侍郎，如何？」
大明文官，最害怕的就是當王府官，毫無前途，一生沒有希望，連撈錢的機會都沒有，最好的辦法就是致仕算了。
「晚生見過元輔。」
家丁們的臉上毫無同情之意，一個家丁在這小校腰間一踹，對方忍不住腰一直，頭一昂，這家丁將自己手中的順刀刀刃往前一推，鮮血噴濺，人頭落地。
如果不是惟功向來叫張居正高看一眼，恐怕連這個儀式也不會有。
「皇上這是將了老夫一軍，沒辦法，這把老骨頭，要扔在京城了。」
「惟功此來，是來辭行么？」
張居正眼中厲芒一閃，對李幼孜又道：「天官已經老邁，元樹當時刻準備接手。另外，趙世卿此人是厭物，未知道拿了江南世家多少銀子，此輩安可為官？今年年尾京察，正好可以杜除此輩。尋一王府，叫他當王府官去！」
歪坐在精舍內的竹榻之上，張居正面色從容，打量著行禮中的兩人。
「呵呵，元輔說的是。」張惟功安然道：「兵部催的厲害，不宜再耽擱了，我已經派工兵隊和輜重隊先出發了。」
他雖是臉上還帶著矜持的笑
「老夫也是如此想……奈何皇上不放。」張居正沉默了一下，面露尷尬之色。
「謝元輔。」
雲淡風輕，原本就是勝利者的特權。
「嗯。」
奪情一事，李幼孜便立功不小，但此事不便酬功，今次張居正進退有矩，應對得法，將皇帝和太后心意成功試出，李幼孜居功至偉。
那小校被按在地上時，才知道果真自己要被斬，他只是盡責，派出哨騎還冒了不小的風險，結果自己要被斬，他忍不住大聲哀嚎起來。
張居正倒沒有什麼怨氣，政治人物，這也是當有的涵養。在此之前，惟功和宋堯愈也確實有信來，勸他真心退養，三次不成便五次，不然十次，只要決心求去，甚至在府不視事，朝廷總不能真的叫他死在任上。
不過到現在為止，軍戶逃的十不存一，因為大家都不是傻子，又要種糧交給國家，還要訓練打仗去戰場玩命，國初時是因為戰亂，承平之時，誰還願這麼干？
當然，在當時來說，痔瘡也不是絕症，只是麻煩而已。
「末將見過元輔。」
他下意識的想端茶杯，宋堯愈搶上一步，拱手道：「元輔，此番實乃息肩之良機，放過了的話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嗯，知道了。」
如果真的一心求去，這倒也是辦法，但張居正求去之心最多五六成，與留下來的心思是一半一半，既然皇太后和皇帝堅決要留他，他又何必如張惟功建議的那般決絕而去？
「是。」
「殺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