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污水
「這個是自然。」
三月吳善言被毆一事的處理，也令江南輿論大嘩。
這種情形，一直到明末清初時才得以改變，清朝統治者比起明朝統治者更狡猾，更殘暴，一邊扶植自己人，養幾條能叫的狗，一邊揮舞屠刀，殺盡不服，則天下人服。
除了熊熊燃燒的八卦心理外，就是因為王世貞和張居正有嚴重的積怨，具體細節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中了，反正王世貞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張居正毫無疑問是邪惡的。
江南士紳，彼此聲氣相連，互相總有一些關係可攀，現在江南籍的官員來說，申時行官做的最大，然後便是禮部尚書王錫爵，也是大宗伯了，而且幾年之內必定可以入閣。
堂堂文官巡撫都御史被毆于小兵，不論吳某人做事多荒唐，但居然因此免職，朝廷這樣舉措失當，張居正這個首輔，又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王鳳洲便是王世貞，太倉人，亦是江南大世家中人，他是明朝中後期赫赫有名的「后七子」之一，文章和詩文都叫人沒有話可說，所以是現在江南文壇領袖人物，一聽說他張居正，各人都將耳朵豎了起來。
「這個奸相，」別人已經轉了話題，開始說些詞詩戲曲之事，顧學插不上嘴，只得在船上自顧自的想著，「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被皇上趕回江陵，要不然早點死了也好！」
這些信到江南，自然就成了顧學等人的炮彈，源
家產被抄了個乾淨，兩個兒子因為劣跡太明顯被充軍，一生未受挫折，在嚴嵩權勢最盛時也隱隱能分庭抗禮，後來最終斗跨嚴閣老的徐階，晚年算是跌了一個大跟頭。
這人算是熟知當朝和前朝史事秩事的，自嚴嵩斗夏言，砍了首輔腦袋開始，徐階斗跨了嚴嵩，殺了小閣老嚴世藩，徐階本人又被高拱斗翻，黯然回鄉，高拱被張居正和馮保聯手趕走，差點丟命。
「艷福無邊，縱身體受些損亦值得了。」
「我聽人說，」顧學突然一臉興奮，向眾人低語道：「聽說張江陵夜御十女方能滿足，那個鎮薊的武將也不要臉，給他送美姬，送海狗腎！」
眾士紳說著張居正的這些齷齪事，也不論真假，表面上是鄙夷奚落，眼神深處，卻是閃爍著羡慕的光芒。
王錫爵也是大世家出身，此老薑桂之性，性子十分耿直，不好財貨，但世家慣性是難免的，王家也收一些地，只是數量較申家更少，好在各人知道他的脾氣，罵聲反而是比申時行要少的多。
「還是當年徐閣老家，那是仗義的很。」
「這件事我家亦想做，但申家和王家等各家都不願幫手。」
凡我同黨，則必為同道，而非我同黨，則必為姦邪。
本
他們所說的徐閣老便是徐階，當年徐家在松江蘇州常州等地有超過二十萬畝土地，這裏頭徐家真正自有的其實只是少數，多半倒是各地的士紳，通過各種關係，掛在徐家的門下。
高靜成不說，有人還想不起來，這麼一說，眾人都是會意，當下一邊點頭，一邊臉上都顯露出會意的笑容。
上船之後，沒有外人，各家說話便更隨意了。
「是的，當年我家一角地八百多畝，就掛在他家名下，說一聲就允了。」
顧學平時並不多嘴，此時聽眾人罵的熱鬧，終是忍不住道：「小兒前一陣來信，抱怨京里珠薪米桂，實在難居，我叫他去求申閣老，好歹將我家的田土掛一些在申家，結果閣老連見都不願見小兒。」
只是後來張居正決心清丈，連恩師的面子也不給了，而又不好直接出面，後來想了一個辦法，將直名滿天下的海瑞調到江南任巡撫。
「我等說到底還是勢不如人。」
「王鳳洲說江陵相國日餌房中藥，發強陽而燥，又飲寒劑泄之，其下成痔，則脾胃不能受之……」
罔顧國家舊制，隨手安插私人，政由私門，與民爭利，考成法是最大惡法，這些觀點，都是由顧憲成在信中不停地吐露過來。
幾支禿筆，幾本筆記，刊印天下，可能數百年後
而每年張居正都會致信給徐階，師生兩人的私誼在表面上沒有受損，但真正的實際情形如何，在這裏的每個江南士紳，心裏都是明白得很。
「呵呵。」高靜成笑道：「前日接王鳳洲一信，言及元輔私事，也是十分有趣。」
「唉，徐閣老是替我們江南不少人吃了掛落，現在兩個兒子尚在充軍。」
「人家是閣老，大宗伯，我等算什麼？攀附不上，罷了，罷了！」
話本，評書，筆記，詩詞，叫你百口莫辯。
現在的江南士紳自然還保留著相當的骨氣，只是這種骨氣不是用在憂國憂民上，而是用在計較自己的利益上，任何人敢觸犯他們的利益，自然便是生死仇敵。
明初因為太祖太宗兩朝的高壓，民間十分「質樸」，不論是請客，宴席，穿著，日常用具，都以樸實無華為主，縱是有錢，亦很少用絲製品等值錢物，門戶也不是有錢就能亂蓋的。到中期之後，思想放開，心學流行，民間有一種解放大潮，文人就是急先鋒，著名的金瓶梅等著作，就是在嘉靖和萬曆年間出現的。
這一下，徐階慘了。
可惜申時行不願收地，破壞自己的名聲，同時影響自己在張居正心裏的形象，所以哪怕是再親近的人或再大的面子，申家都不肯收地，到現在，申家在松江和蘇州兩府加起來還沒超過一萬畝
「這些事，切勿外傳。」高靜成抬手道：「有辱元輔名聲，有礙官場觀瞻，眾位切記。」
好在張居正還念在師生之情，沒有將事做得太過份，後來迅速將不懂事的海瑞調走，閑置，徐家的事安穩下來，徐階終於可以安度晚年了。
自嚴嵩開了斗殺夏言的先河，大明的官場鬥爭，也是越來越殘酷，而黨爭的跡象，也是越來越明顯了。
「我等省得。」
當時的地方官，還有那些地頭蛇，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到徐家去啰嗦！
「原來江陵果然食春藥。」
「也還好了。自夏閣老始，閣老被殺，抄家的不在少數，高大鬍子，差點也掉了腦袋，後來隔了幾年，馮保還要殺他，張江陵也要殺他，幸得不少有心人力保，才留下性命，老實說吧，徐家弄的太張揚，又碰上海剛鋒那樣的刺頭，有這樣的結果，已經可以說一聲僥倖！」
顧學的笑容，也是與眾人一樣，甚至多了幾分惡毒。顧憲成給他的信中，經常抱怨和叫苦，而顧憲成身邊的人，不論是趙南星還是鄒元標，或是李三才，對張居正都有強烈的反感。
左右不過是痛罵張居正，現在江南的士紳，幾乎無有不痛恨張居正的，縱是有一些極少的有識之士，知道土地兼并是革命的來由，歷朝兼并的厲害了，則多半要引發朝代更迭，而亂世之中，人不如狗，能平安度過的家族
在清初時，江南士紳被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最少有七千到一萬的士紳因為江南抗稅一案被殺，整個士紳階層幾被一掃而空，再借明史案等大案興起文字獄，你不是掌握輿論？朝廷一邊收你的書，改你的詩詞，一邊砍你的腦袋，重壓之下，清朝中前期就改變了江南的士風和民風，什麼讀書人的脊樑，統統將你打折了再說，自此之後，聖君與奴才的關係定了型，幾百年後，還有人吹捧「康乾盛世」，而就算是乾隆盛時，人均還比不過萬曆，所謂盛世，不過是滿洲小集團和他們的奴才趴在漢人的身上吸血，數百年後，居然還有人信之無疑。
得罪別的集團還好說，江南的士紳集團，委實不是好得罪的。
這些話不僅要說，而且要大說特說……管你張居正是不是為了國政累跨的，管你是不是為了國計民生在擴田檢地改條鞭法，管你是不是為了節省財賦寬免徭役和重整驛傳……反正你就是縱慾無度！
「嘖嘖，聽說江陵府中有美人數十，個個堪稱國色，比皇宮大內還要厲害得多。」
徐階從嘉靖年間到隆慶年，權勢熏灼時不比現在的張居正差，眾人將地掛在他家名下，無非就是省力役，省田賦，也省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