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母子
母子二人相視一笑，在這一刻，倒是真有的知己一般的感覺了。
城門附近的商家土著，頗有一些眼睛很尖的，當然，京師土著，能識別達官貴人，這本身就是一種生存的本能，在這個大城之中，是有一些權貴，大官，是普通人甚至是錦衣衛，京營士兵，甚至是小太監們都無法抗拒的存在，認得他們，躲避他們，不要在他們的車輪下被無辜的軋死，這就是一種不可輕視的生存本能而已。
雖然尚未天黑，城外的村莊人家已經炊煙四起，不少庄民就在靠近大道的場院上槐樹下吃飯，看到有人還在最後時刻趕路衝刺，就不禁端著碗議論起來。
「狗日的混蛋東西，」一個小軍官罵罵咧咧的道：「誰他娘的這會子來跑來，城外住一夜得了，外頭又不是沒店住。」
「誰敢？」
他似乎是第一時間聽到了馬蹄聲響，原本是蹲在地上，和幾個夥計模樣的人說笑著，不注意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這幾人是在城門處等人。
夕陽西下，北京的東城門漸漸快到了要關閉的時間，通州往京城的大道上，商旅要麼加急趕路，要麼已經在路邊尋著一些騾馬大店，預備住下，明日一早再進城。
「是張家四少爺。」
「幾個醫生都說是常年累月處斷公務，不得休息，太辛苦，另外，飲食上不曾太小心，痔瘡影響脾胃，身體太虛，這一次發作，就有些撐不住了。」
「怎地突然如此了？」
「四爺，」長隨打了個躬，急聲道：「趕緊
「這是元輔府里的四公子。」
「父親大人現在如何了？」
只有少數掩藏的特別好的番子和校尉，才能在人群之中，得到最真實的想法和言詞。
可以說，在萬曆五年以前，皇帝在張居正身上找到了父親一般的感覺。
「他畢竟小門小戶出來的，操持國事也不容易，」李太后嘆了口氣，眉宇間也滿是輕鬆之色，只揮手道：「吾兒去吧，想那張四維，申、許二先生都不是張先生那般強項的人，以後我們的用度，倒真的方便多了。」
一切俱無須再提，當年的嚴師，現在的政敵終於是要離開人世，萬曆心中有一些感慨，有一些唏噓，但並不妨礙他的臉上浮現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話音未落，便是有馬鞭向他抽過來。
「來了！」
這些多半是東廠的打事件的番子，當然也肯定會有錦衣衛的校尉。
「嗯，已經有聖旨了，明日文武百官一起到道觀佛寺替元輔祈福。」
這些人，除了少數人之外，多半有著強烈的氣息，一靠近人群，人群便自發的散開了，人們的臉上，也有掩不住的厭惡之色。
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一個身影原本是跟在張簡修的隨員身後，在城門處最混亂的時刻，穿著青衣盤領，將下擺撩上來的青年率人迎了上去，將那人圍在當中，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來人。」寫完之後，他叫來一個御前牌子，吩咐道：「立
張簡修眼中沒有什麼太多的怒意，從遼陽一路急趕，連祖承訓在寧遠迎接他的酒宴都沒有參加，甚至沒有進城，由官道直接出來，在薊鎮範圍，戚繼光也派人致意，張簡修也沒有會晤戚繼光的打算，仍然是急行趕路，他自然不會將守城門的小小把總看在眼裡，眼光及處，果然看到張居正身邊的長隨帶著幾個家人，匆忙趕了過來。
回到乾清宮之後，萬曆呆怔了一會兒，腦海中也想起來萬曆元年自己剛即位的那幾年時的情形，當時一臉剛直，一副美髯的張居正開始給他講課，那種威嚴之態，給不到十歲的萬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得剛剛失去父親的少年萬曆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哪怕是張居正有時教導他是聲色俱厲，十分嚴厲，如同普通的師長對幼童一般，萬曆也沒有什麼反感，相反，越是這樣，他越視張居正為父。
……
一聲脆響之後，那個軍官臉上頓時就是一條明顯的鞭痕。
打人的是張簡修，他穿著輕便的綢衫，腰系銀帶，飾著寶石，腰間的飾玉也是最上等的，加上腳上的絲履，裹纏著金絲銀線的馬鞭，一看之下，便知道是一個十分有身份的貴公子。
可惜這種感覺，隨著萬曆的漸漸成長，而他又感覺到張居正並不是他平時強調和教導的那樣清正嚴明，也是有著種種不足的一面，甚至是截
張居正在一日，他便不能直接掌握大政，而青年的皇帝，已經是二十歲的年紀，卻被人庇護，在人的羽翼之下，這是無論如何也心有不甘的事。
「嘿，越是這麼著，這病的越是不輕啊……」
只是在萬曆躬身退出的時候，李太后突然道：「吾兒，張先生去后，叫外廷交進銀兩，怕是容易一些了吧？」
剩下的人群都是面色沉重，人們不知道說什麼，但又不想立刻散去，就算是那些普通的京營士兵們，也不是每常的那種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模樣，臉上也有了罕見的凝重之色。
「老爺今日感覺好了一些，但仍然神思不清的時候多。」
事實也就是如此，萬曆元年到萬曆十年這些年間，國家富足平安，百姓自然是對當政者十分擁戴和信任。
整個城門附近的氣氛，立刻變的壓抑起來。
一聽說是相府的公子，這個把總官頓時就是慌了，不論如何，張居正這十年來權勢大過皇帝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在普通人眼中，張元輔的權威其實是遠遠大過皇帝，更不必提普通的公侯之輩了。
不論原因為何，京城居民對錦衣衛和東廠的厭惡和害怕的情緒是無可逆轉，見到他們，便是如見瘟疫，下意識的便開始躲避。
在東便門的城門附近，有一群人在緊張的等候
「唉，唉！」
這裏距離草場衚衕很近，十幾條衚衕住了不知多少戶人家，這麼簡短一對話，就有很多人圍過來聽著，人很密集，張家的人也擔憂出事，又不想過多說府里的事，幾句話之後，便是立刻與張簡修離開了。
一看到是這麼一位主兒，把總咽了口唾沫，知道撞上鐵板，來的定是貴人，因為銀帶飾物，縱是有銀人亦不敢用，只得有品級的勛貴子弟，才敢系用。
張居正病重，這是第一等的大事，東廠和錦衣衛當然是會隨時關注全城軍民的議論，然後向上彙報。
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人，穿著盤領青衣，戴著軟巾，下擺被盤了起來，衣襟扣在腰間，看起來精明幹練，是一個大商號夥計的模樣。
東便門一帶再往裡便是崇文門，這裏地方繁富，人煙稠密，哪怕是現在黃昏時刻，人流仍然十分密集，所以可以很從容的掩藏行蹤。
「先生大功，朕說不盡，只看顧先生的子孫，先生務必放心……」
「噤聲，這話可不敢隨便亂說。」
張簡修在馬上連接嘆息，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手勢，張家的人趕緊牽著他的馬匹離開。
不過，天子到底能不能如實掌握輿情，得看天子對東廠或錦衣衛的掌握程度了。
「啪！」
一小隊京營兵正說笑著往城門處去，高大的城門足有好幾丈高，每次不論是打開或是
那個小軍官疼的滿地亂滾，守門的把總武官趕了來，大怒道：「還沒有王法了是不是？來人，將這傷人的擒下來，先狠揍一頓再說。」
「是，」萬曆也覺得有些輕鬆，神色愉快的道：「張先生萬般皆好，就是太勒掯了一些。外庫兩千萬銀子存著，內廷要用十幾二十萬的，就只護著不肯給。」
在人群中，也有一些眉眼精明的人，他們自己不說什麼，只是不停的觀察別人，凝聽別人在說什麼，眾人都在議論什麼。
「罷了。」
張居正秉政十年，就是事實上的皇帝，外間外省的人可能還好些，京城中人，對這等事最為關注，當初穆宗崩逝，主少國疑之時，人心難免沒有波動，高拱和張居正先後秉政，使大明繼續往富強的路上前行，在場的人，不乏嘉靖年間生活過的，萬曆這十年來的生活水平，比起在嘉靖年間，真的不知道強了多少。
而且人群應該分為好幾撥，並不是一起前來，只是他們等候的人太過重要，哪怕只有半刻鐘時間便關城門了，這些人仍然在城門附近繼續等候著。
「下官實在不知道是四公子的大駕，實在是該死，該死。」
萬曆的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容，下筆如飛，卻並不是駢四驪六的虛文，而是寫著真情實感，句句白話，令人一看就看知道，他與張居正的感情有多深厚。
……
「怪不得這麼急趕，聽說元輔這幾日身子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