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和平之誠意（三）

王精衛卓立江輪洞庭號甲板之上，極目長江兩岸。

廖宇春運氣極好，適遇馮國璋帳下總參謀張馥卿。

廖宇春失望地道：「此停戰時機，千載難縫。天下大勢，為革命風潮所趨者十余省，人心渙散，已達極點。政府雖有召集議員之令，然勢力微薄，罕有應者。新內閣一付空場面，機關已失，萬難支持，雖有聖賢，亦將束手，識時務者為俊傑，應天順人之舉，即為福民利國之媒。以清廷之存亡，與中國之存亡，兩兩相較，孰輕孰重，無待蓍龜。吾恐欲救清廷，轉危中國，本求建勛立業，適所以殺身隳名，區區報紙之攻擊，猶其末焉者也。老友與大樹亦道誼交，何不乘間進以危言……」

初時，在船上忽然發現多了王精衛這位美少年，大家很覺得詫異，倒也有幾個人看著王精衛有些面熟，又想不起什麼地方見過。後來，經人介紹，才知就是名赫一時的謀炸攝政王載灃的汪兆銘。

「是張君馥卿嗎！」廖宇春驚呼一聲，滿臉都是驚喜，被幾隻毛瑟快搶指著的滋味可是一點也不好受。

這艘船乃武昌政府代包的一條約有七、八百噸的上游小江輪洞庭號，正升滿氣壓，以快似奔馬的速度，朝長江下游上海開去。

攔路者正是張馥卿和一眾手下，這馮國璋帳下總參謀含笑來到三個書生身前，上上下下大量了他們幾眼后，淡然問廖宇春道：「這位不是保定小學堂廖軍宇春，這位不是江南名下士，紅十字會會長夏軍清貽，還有這位孔君文池，諸君長途僕僕，夤夜而來有何要事？」

孔文池雖說的全是道聽途說，但也夠唬人的。

他們在船上握手憶敘前事，從應試談到炸攝政王，倒也忘了江行的寂寞。王精衛年紀雖輕，閱歷不少，見地、口才都很不差，一船人都被他忽悠的暈呼呼。

廖宇春搖頭嘆息：「奈何馮軍統竟如此行色匆匆，未能密陳計畫，誠憾事也。」

張馥卿雙目暴起寒芒，瞬間有斂去，沉聲道：「這話是你可以亂說的，這話傳出去，不是陷袁大人不忠不仁之地嗎！」頓了頓再道：「民黨中人可不止會叫囂，段軍統可是在北邊吃了大虧……」

在雙方公開會談期間，漢口英領事戈福代表帝國主義極力支持袁世凱政權，聲稱：「中國戰爭若繼續下去，將有危於外人的利益和安全」。它們在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輿論上向南京武昌政府施加壓力，促使它儘快向袁世凱妥協。但是，李瘋子代表的這群瘋子會害怕這些洋人施加的壓力？

於是以革命軍方面的和談代表伍廷芳尚在上海為由，雙方默認和談地點改在上海進行。

幾個人不但是熟識，關係更是非比尋常。故而兩人說起密話，一點顧忌都沒有。

孔文池苦笑道：「對，還是去租界安全。聽說在漢口，北洋軍幾乎每天都會遇上革命黨人的恐怖襲擊。北洋軍在千家嶺吃了大虧，聽說已經開始準備北撤。看看京漢鐵路沿線兵站的士兵那幅惶惶不安的神情，就可以想象北洋軍在此的遭遇。咱們多小心一點，沒有壞處。」

廖宇春立刻豎起耳朵，沉聲問道：「大軍果真要北撤？」

李壬霖冷哼道：「殺就殺了，還要什麼剖白！民黨之人出來報紙上叫囂之外，還有什麼能力？現在叛軍處處，我們只要把握機會，必可建立屬於北洋的光輝歲月。袁大人若想要那件黃袍，我老李給他披上，何必做的這麼麻煩。」

當晚，唐紹儀等一行遂搭乘洞庭號輪船由漢口前往上海，武昌革命軍方面也有和談代表胡瑛、王正廷同乘洞庭號前往。同行的除了代表以外，尚有顧問、秘書等共約四十餘人。

但王精衛的心神卻緊系在懷內袁世凱親筆寫給黃興的一封信上。南北和議，最重要的還是要看黃興的態度。

馮耿光走上甲板，看到王精衛清麗的身影，走過去，同迎著江風，道：「兆銘君，你我同縣、同庚，在我十七歲的那年，曾同你在家鄉番禺縣應童子試，彼此會過面。當時你很靦腆，面如敷粉，背後拖著一條扎著大紅辮繩的緊長髮辮，動止嫻雅，狀若好女子。後來你還獲得縣試案首，所以我對你可是印象猶深，可不知道兆銘君可還記得我。」

廖宇春失笑道：「……何不乘間進以危言，能於此時上書樞府，密陳危亡大計，請皇上效法堯舜，俯順民情，以揖讓而布共和，事成則為首功，不獨前嫌盡釋，即天下後世，飲水思源，有不頌德歌功，馨香禱祀者哉。萬一不成，急流勇退，至公之心，昭然若揭，亦足取諒於世人。倘計不出此，妄肆武力，以仇殺同胞為事，甘冒天下之不韙，為人民之公敵，身敗名裂，為天下笑，竊為大樹不取也。春二十年辛苦，積有微階，豈不欲帝政長存，為紆紫垂青之地。無如世變日亟，禍懸眉睫，嫠婦尚不恤緯，況愛國男子乎。」

王精衛清秀懦雅，貌姐美婦，神色淡定，一對眼神卻又深邃莫測，有一股震懾人心的清新氣息。

廖宇春嘆了一口氣道：「大樹于北京出征時，春嘗規以危言，不料曾幾何時，漢口焚殺之案，喧騰報紙，大樹居然為叢怨所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吾不能不為大樹危也。迨日前與馬統制錦門，遇于京漢車中，始悉大樹之冤。春曾一再登報，為之剖白，聊答平生知遇之雅。惟大樹數年悒悒，一旦當革命鋒鏑之沖，乃慨然欲犧牲生命，挽此狂瀾，可謂壯矣。雖然，以春之審機觀變，期期以為不可。」

織布局的雙方會談約半小時，沒有談出任何的進展。馮小戥這些鷹派根本沒有和談妥協的心思，而唐紹儀等人也把和談的心思放到了上海。

三人急步追去時，迎面而來的一隊北洋軍軍士果然立刻擎槍盤詰，黑洞洞的槍口全部指著他們三個人。

「什麼人深夜在此遊盪？漢口霄禁不知道嗎！」一個軍官喝問道，從陰影後面露出面容。

冬天夜裡非常寒冷，幾人圍在火紅的碳盆前，李壬霖擁衾暢譚第一軍進攻漢陽事，士氣如何奮勇，歷歷如繪。而南軍戰死投江者，不可勝計，言之可慘。

清廷署理湖廣總督兼第一軍總統段祺瑞率領革職留任的布政使連甲、按察使祝書元等抵達漢口。遂自馮國璋手中接替了第一軍在漢口的指揮權。

在段祺瑞行轅，靳雲鵬密告他們，他們的計畫，可以實行，此間參謀，徐樹錚、曾雲沛，亦頗贊成。旋謁段祺瑞密陳大計，且述與夏清貽南行疏通之策。孔文池亦在旁慫恿，極言此行關乎大局，段祺瑞甚韙之。並訂密碼電本，交靳雲鵬收藏。是日又聞議和大臣唐紹儀，已赴申江。一行人再訪陳紫笙，興辭后，廖宇春門生張孝慈第四鎮執法招飲。席間晤民軍將校胡捷三、陳成城兩人，最後夜寓金台賓館。

廖宇春和孔文池循他目光望去，剛好瞥見一隊北洋軍，迎面而來。

再略談數語，廖宇春等人就急著要去探一探現充段祺瑞第一軍的參議靳雲鵬。馮國璋已經交卸，會晤段祺瑞更具效果。

廖宇春有回復書生意氣，緩緩笑道：「仆無要事，惟趁此停戰時機，來觀諸公之戰績耳。敢問馮軍統何在。」

王精衛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淡淡道：「豈敢！」

王精衛目光落在繁華漢口城外的江邊碼頭，泊滿大小船舶，點點燈火，有種說不出的在繁華中帶上蒼涼的味道！

唐紹儀剛剛離開乘洞庭號離開漢口，廖宇春，孔文池，夏清貽便抵大智門。

夏清貽戲言道：「我們能否交得好運，就要看這傢伙是否虛有其表了。」

廖宇春急道：「慢點，別造成誤會。」

張馥卿雙目閃過寒芒，一下就猜到廖宇春相見馮國璋之目的。馮國璋正在收拾行裝準備立刻北上，段祺瑞已經來到漢口接受軍權，馮國璋在這個時刻是萬萬不會相見他們的，遂說道：「軍統，為前線戰事，日夜操勞，甚是疲憊，中宵假寐，尚未醒也。」

廖宇春口沫，說得振振有詞，無非就是遊說北洋軍，配合袁世凱演一出陳橋兵變，把紫禁城的孤兒寡母轟下台。張馥卿可不敢應承，只是默默帶著他們往軍司令部走去。

王精衛美目修眉，白色西裝，恰如臨風玉樹，飄逸風流，穿上之人一見便對他生出好感。

夜色朦朧中，廖宇春左顧右盼道：「今天的時候不早了，最好找個地方住宿，最好還是租界的好。漢口畢竟兵慌馬亂，咱們一介書生，不要在此遭什麼橫禍。我聽說北洋軍軍紀不怎麼樣，南方人也對北邊來人仇視的很。」

此時夜幕降臨，在武漢三鎮再度繁華起來的燈炷映照下，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似在顯示李瘋子的興起，使南北各方勢力亦慢慢失去往日的光輝。

張馥卿眼中露出一絲不甘，點點頭，看在他曾經為馮國璋說好話的分上，還是告訴他，低聲說道：「馮軍統，業已交卸；段軍統以湖廣總督，兼統第一軍。馮軍統即於今夜回京。北洋軍撤軍，也就在明日了。諸君要去申江，最好也在明日，碰上李瘋子，只怕又生不測枝節。」

此時這個混亂的漢口，只怕他們舉動稍稍激烈，北洋軍就會朝他們開槍射擊。

張馥卿警覺的打斷地道：「危言？危言聳聽！？」

漢口。

廖宇春三人坐在軍司令部一節火車皮里，喝著熱茶，陪侍著的他的是副官李君壬霖、鄭君士魁。

夏清貽曬道：「去租界？租界也在為李瘋子惶恐呢，咱們兩手空空，來路不明，租界會接受咱們。我認為，咱們還是先訪軍司令部。在馮軍統哪裡弄一份文書，一切都搞定。咦，那個不是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