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的死亡筆記》目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複雜關係(四)

第一百一十一章 複雜關係(四)

關押期限到達后,我們還是向檢察院移送起訴了王秀珍的丈夫。證據是王秀珍同事、鄰居的證詞,她寫給父母的信和她卧室的血跡。這些證據後來被審判機關一一採信了,因為沒找到王秀珍的屍骨,她丈夫最終被判了無期徒刑。在法庭審判過程中,王秀珍丈夫始終沒有承認公訴機關的指控,因此我們原以為他會上訴,但讓人奇怪的是他後來沒有!」
李智林搖搖頭。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你再回過頭來看那件案子,現在是什麼觀點呢?」我問他。
銀行外面是大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旁邊有一條小巷子,燈光很暗,裏面大部分是租住著的一些外來人口。要想從這裏找到那個女人留下的蹤跡看起來不太容易!
「最讓我痛苦的,是被一件事折磨這麼多年仍然沒有答案!」裴仁嘆了口氣道,「十多年了,我一直在反思這件案件,我不知道那個人是罪有應得,還是被我們恃眾凌弱強行抬上了審判台!……聽說他後來在獄中寫了很多次申訴書,上面也派人複審了幾次,最後都是維持原判意見。可見也許真相確實是他殺了人吧,不然,為什麼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還看不出來?」
他的神情少見地迷茫起來。
「那是因為沒人願意再提起!案子雖然完結了,卻有很多疑點無法解釋,誰也不願意再自尋煩惱。然而對於我和你師父鍾任之來說,這件事始終是懸在心頭上的一把利刃,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自己。我知道,那是一把解剖刀,解剖自己良心的解剖刀!鍾任之後來對我說,經過那件事,他已經失去了判斷,沒有勇氣再站在解剖台旁,只能站在講台上。——這一點你們要切記,如果被一件事左右了感情,那麼就會失去判斷!」
「沒錯!」裴仁點點頭繼續說道,「我當時是站在鍾任之一邊的!但慚愧的是,我連這樣的細節矛盾也沒有收穫,雖然能感覺到現場的反常情況,卻無法用證據來說明。——現場留給我們的實在太少!我的觀點更多地來源於個人直覺,一個給別人治療心理問題的心理醫生,不能調整自己心態而殺人未免有些滑稽,尤其當我看到他家裡擺滿了心理書籍和學習筆記時,這樣的想法就更強烈了。看得出,他很熱愛學習,喜歡自己的專業!當然這些主觀的想法我沒有講出來,沒有人會支持這些主觀臆斷的東西。」
但後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調查,王秀珍仍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林顯著對此的解釋是,王秀珍的丈夫心理素質極好,如果這種人經過了嚴密策劃后實施殺人,找到屍骨的希望渺茫。——後來的起訴意見書,也是按照他的意見解釋了為什麼沒有找到王秀珍!
「有時候,細節上的矛盾足以讓人犯下致命的錯誤!」我評論道,「如果這些矛盾是無法解釋的,任何過早的結論都太草率!
「你也不能想太多,或許那就是真相,只不過是你長年嚴謹的工作態度給你這樣的壓力罷了!」我這樣安慰他。
我們都知道,證據是冰冷的,沒有人情可講!
「……我們當時也無法理解林顯著為何如此激動!王秀珍的丈夫挨揍時,仍面不改色地說:『我知道你急於破案、除惡務盡的心態,所以不會怪你。但請你在搞清真相之前能尊重我的人格。最起碼,你得先找到我妻子的屍骨!』林顯著被氣得不行,還要動手,被我們攔了下來。為了這事,林顯著挨了個處分,他認為是我和鍾任之向領導告發的,因此一直對我們耿耿於懷。我當時之所以要攔著他,是因為王秀珍的丈夫說得對,如果連王秀珍的屍骨都沒有找到,我們就失去了據以分析判斷他殺人的最根本證據!
下午,專案組又開了次碰頭會,匯總調查的情況。我把調查公共汽車卡的過程作了彙報,林顯著肯定了我們的策略,要求一定得有所收穫!
我笑了一下,心裏知道林顯著的脾氣,他是不能容忍別人在面前饒舌的!
「這麼多年了,我本來再也不想提這件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見了你還是不由自主就說了出來!」裴仁笑著說,「為了這事,我落得來拘留所上班的地步!」
這天晚上,我們又開車到了老司機所說的農業銀行。
之後我們坐在裴仁的辦公室里,和他拉了一些家常,一直聊到中午。這期間,裴仁一直不停地在拾掇著窗台上的那盆植物,珍惜得像寶貝一樣。
「師公的愛好很獨特呀!」
「知道為什麼叫獨活嗎?」我問。
我和李智林走進那條巷子,想看看裏面有什麼特殊之處。巷子旁邊是條臭水溝,裏面流著發黑的髒水,偶爾還溢到地面,發出刺鼻的氣味。李智林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著。我笑了:「看你這誇張的樣子,這裏難道比腐敗屍體還臭?」
「是的。祛風勝濕,也有鎮靜、催眠、鎮痛作用!」
中午下班時,我和李智林回到辦公室。
「裴老的辦公室放的是什麼植物?」李智林問我,「長得不怎麼的,他卻當寶一樣!」
「你來這裏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我問。
「後來,對於是否應該關押王秀珍的丈夫,專案組產生了很大的意見分歧。林顯著認為,根據當時的調查結果,已經形成了證據鏈,足能說明王秀珍的丈夫有作案嫌疑,無論最終真相怎樣,根據法律規定,是可以採取刑事拘留措施的!你師父鍾任之一直反對這樣的觀點。他的依據是,雖然在王秀珍的卧室里發現了血跡,但根據血跡面積的大小能推斷出該出血量不足以導致死亡,因而認為她丈夫殺人的證據不足,不應該不顧人身權利而關押他!但是,他的依據太過於籠統,僅僅是細節中的矛盾,未能說服所有的人!」
「是獨活。」我答道。
「最後,林顯著的觀點佔據了上風,專案組採納了他的意見,將王秀珍的丈夫關押了起來!拘留期間,警察在王秀珍的父母家找到了很重要的證據——王秀珍曾經給父母寫的一封信。信上說她與丈夫的關係越來越差,丈夫還曾揚言要殺了她,如果自己失了蹤就一定是遇到什麼不測,她讓父母保重身體!這封信後來成為了定案的關鍵證據!……但是,當林顯著把這封信扔到王秀珍的丈夫面前時,她丈夫卻說:『一個人的行為來源於自身的動機,而且可能有多種動機,請你們弄清這一點再下結論,我殺沒殺人不是由別人寫了怎樣的信來決定的!』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林顯著是個很討厭耍嘴皮子的人,尤其是這種說教式的語調。結果王秀珍的丈夫挨了他一頓揍……」
說完之後,裴仁長吁了一聲,像是感覺很累!
「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件案子?」我問。
「這種植物不搖拽,不攀附,不屈服,不標榜。孑然一身,超然世外!所以叫它獨活!」我說。
他苦笑了一下:「一是我不願意再干技術,一件事『被真相』了十多年,一直沒有真正的真相,那種感覺讓人很累!二是這件事影響到了我們之後的工作。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鍾裴林三個人,並不是外界稱呼的像一個人一樣,其實每個人都固執得像一頭蠻牛,互不讓步,互不買帳。——當然老鍾後來去了大學,性情改變了不少。對我們來說,那起案件,一直還沒有辦完,因此無論有什麼意見分歧,總是沒完沒了的爭吵!鍾任之對我說過,他無法再呆在刑警隊,就去了大學。沒過多久,我也被林顯著以無法適應刑偵工作為由,調出刑警隊,到了這裏上班!來這裏,我從沒怨過他,也許是自己真的無法適應原來的工作!」
話雖如此,但我心裏明白,要是自己處在相同的情境恐怕也會這樣!
沒想到一件事能如此地影響到一個人!聽了他所說的,我有些后怕起來,以前那股不管不顧的心氣勁兒頓時萎靡了不少!
「我所說的設置人身關係的複雜障礙,是指兇手僅僅進行了簡單的現場偽裝,就將一切證據都指向了王秀珍的丈夫!這些證據可能明明顯得相互矛盾,但是沒有人會去質疑,因為客觀的就是客觀的,無法辯駁,至於這種客觀從何而來並不重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涉及到了道德的層面!——你到底是公事公辦,還是選擇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正吃午飯,劉安心給我回了個電話,說她爸爸回來了,讓我別擔心。還說他爸爸原來是回了一趟老家,給媽媽上墳去了!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感嘆了一句:「師公為什麼不幹刑警了呢?以他的為人,怎麼能捨棄這份工作!更何況,領導也不應該讓這樣的人才荒廢,技術專家越老越成精嘛!」
「獨活?聽說過,好像是中藥吧?」
我會選擇什麼呢?我在心裏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