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節 禍起蕭牆
見到蕭布衣燦爛的笑，裴行儼舒了口氣，應了聲，這時有兵士匆匆忙的跑來道：「啟稟西梁王裴將軍，這裏一共燒死了三個人，不過屍體焦黑，已無法辨認身份。」
樂壽城是河北軍的根基所在，已經營多年，雖恢復了往日的七八成繁榮但眼下多少有些死氣沉沉，無兵士還是百姓，臉上都有些愁苦之色，他們都已經知道汜水的戰況，知道長樂王眼下不容樂觀。
這種不安是他征戰多年的警覺，這些天來，他一直被這種不安籠罩，甚至眼皮也是不由自主地跳，他覺的這是不祥之兆。
「雖然火場有三具屍體，還有羅士信的鐵槍，但這不說明羅士信已死，西梁王在這裏，還要多加小心，」
「屬下再去找來，」兵士慌忙退下。眾兵士一寸寸的查，不敢懈怠，過了柱香的功夫，有兵士再次上前，呈上一柄燒的黝黑的鐵槍，「這是方才找到的鐵槍，不知道可是將軍要要的？」
說是王府，不過是間稍大的庭院而已，竇建德雖是一方霸主，但比起舊閥李淵、新貴蕭布衣而言，簡樸的簡直像個叫花子。
但王伏寶已額頭見了細細的汗珠。他從昨夜奔出，多帶了一匹空馬出來，抬頭望了眼藍藍的天色，飛身縱到另外一匹馬身上，繼續疾馳，原先那匹馬已累的口吐白沫。
見天邊遲暮，王伏寶感覺身上有些冷，緊緊衣襟，在想著如何去見建德的時候，進了樂壽城。
王伏寶令兵士退下，四下望了眼，低聲道：「紅線，是士信讓我迴轉。」
但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裴行儼，他知道，地位讓他們如此遙遠，蕭布衣既然是西梁王，當然要有梁王的威嚴。
竇紅線懷疑道：「蕭布衣說的可信嗎？他說不定，是離間之計，」突然想到了什麼，竇紅線道：「對了，前幾日，我還見到裴矩斷了條手臂，他若真的是什麼天涯，有誰能砍了他的手臂？」
紅線忍不住拍拍王伏寶的後背，問道：「王將軍，你怎麼了？」
「王將軍，你懷疑裴矩說謊？」
「小姐倒還在樂壽，就在府中，」兵士道。
王伏寶身形一幌，變色喝道：「何稠，你在茶里放了什麼？」
他們已知道王伏寶在守黎陽，身為主將，可主將迴轉，意味著什麼，他們簡直不敢想。
他和羅士信交手不過兩次，拼的武功，而非兵法。當初鵲頭鎮一戰，敗是因為軍令，而非實力不濟。
「先派人控制火勢
眾人大駭，紛紛閃躲，等到「砰」的一聲大響后，眾人愣住。
竇紅線見王伏寶神色，已知道不好，帶他來到客廳，屏退左右，這才問道：「士信……惹禍了？」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告訴竇建德關於裴矩的底細，就算是死。
何稠倒地，腿上鮮血淋漓，王伏寶一隻大手卻掐著曹旦的脖子，雙眸怒睜，有如天神！
王伏寶緩緩直起腰來，嘴角一絲茶痕，平靜道：「連年征戰，傷痕纍纍，只怕活不了幾年了。」
「道理當然有，」王伏寶見二人笑容滿面，倒不好伸手去打笑臉人，強笑道：「難得曹大人不計前嫌，末將大是欣慰，不過……」
曹旦卻是笑道：「我看王將軍還是對我有些不滿。」
二人主意已定，王伏寶就要連夜趕路，竇紅線起身要送，突然廳外走進來兩人，一個正是竇紅線的舅舅曹旦，另外一人，卻是何稠。
裴行儼醒悟過來，慌忙跳下樹來，抱拳道：「啟稟西梁王，羅士信鑽入這個地方，轉瞬火起，末將是以在樹上看他到底去了哪裡。」
蕭布衣點點頭，扭頭望向了大火，「這裏只怕活不了人了。」
王伏寶有些不耐，皺眉道：「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赴宴，還請曹大人恕罪，改日定當登門補過。」
「不過今日曹大人知王將軍趕回，特意前來，是想敬王將軍一杯，以表歉意。」何稠笑道：「如今曹大已擺酒設宴，還請王將軍賞臉。」
黎陽被克的時候，王伏寶已快馬到了清河。
王伏寶皺眉道：「來這裏當然是見長樂王，你們通稟下，或者……我直接去見他吧。」
王伏寶見到這二人，皺了下眉頭。他和曹旦素來不和，要非曹旦貪財好色，也不至於讓眾兄弟怨聲載道，只是點點頭，就要離開。曹旦卻攔住了王伏寶，「王將軍，你不是在黎陽嗎？」
王伏寶沉聲道：「楊善會和裴矩，」見竇紅線臉色蒼白，王伏寶不再遲疑，將和羅士信所言說了遍，
過高雞泊、漳南的時候，王伏寶稍作停留，臉上終於露出點緬懷之色，這些地方，是他和竇建德曾經並肩作戰的地方，雖然已過了多年，他卻終生不能忘記。
那時候，日頭正高，可天氣轉涼。
西梁軍越涌越多，迅疾的擊破各城門，控制要道。蕭布衣轉個圈迴轉后，大火已熄，黑煙不散，可西梁已開
紅線眼中閃過異樣，也取了杯茶，輕聲道：「是呀，我們要並肩一致，舅舅，王將軍，我很高興見到們不計前嫌，來，我先干為敬，」她紅袖一掩，已喝茶入口，王伏寶跟隨喝下去，轉瞬彎腰劇烈的咳。
王伏寶勉強應了聲，竇紅線圓道：「黎陽固若金湯，王將軍回來，卻是想和長樂王商議下聯手西京之事，」她也是經驗老道，知道任何事情，都最好不要和這個舅舅說及。
「帶我去找，」王伏寶一把抓住衛，急急奔行。
「紅線，你聽我說！」王伏寶正色道：「令尊真的有危險！」
裴行儼猶豫道：「末將不敢肯定。」
他要傳的事情，極為隱秘，河北軍中，只有他和羅士信才能知道。
羅士信到底死了沒有？裴行儼不敢確定。
裴行儼道：「我方才在樹上，一直沒有見到有人出沒。」
裴行儼接過鐵槍，擦拭了兩下，見鐵槍構造精細，不敢對著蕭布衣，稍微轉身，手一按，鐵槍「咯咯」縮成鐵棍，再一按，鐵槍暴漲。
竇紅線心中一顫，見到王伏寶極為嚴肅的一張臉，霍然站起，「誰要對他不利？」
可正因為這樣，竇建德才會有那麼多百姓愛戴，才會有那麼多兄弟，明知下場卻還是留在了竇建德的身邊。
「聽人說，他有一段時間，去信都收糧，結果路上遇到盜匪，被砍了手臂，命都差點丟了，在一處農家養了幾日，這才撿回條命回到樂壽。」紅線道：「他要真的是天涯，怎麼可能，我只怕士信他……」
「哪個王將軍？」竇紅線的聲音傳出來，輕步走到門前，打開房門，驚詫道：「王將軍，怎麼是你？」竇紅線倒和兵士一樣的問話，今日的她，還是一襲紅衫，秀麗依舊，可雙眉微蹙，亦是憂心忡忡。
王伏寶盯了何稠半晌，這才道：「好，」他取了面前的一杯茶，望向紅線道：「紅線，我今日路過高雞泊，想起了孫安祖，」他望著茶杯，嘆息道：「兄弟們一個個去了，我們真的不能再自亂，給敵人可趁之機。」
蕭布衣笑道：「行儼，沒有誰能誇海口抓住羅士信，既然儘力，就不必自責。」
王伏寶望著二人手上的茶杯，皺眉道：「曹大人不喝這杯茶嗎？」
蕭布衣皺了下眉頭，裴行儼喝道：「可見到一桿鐵槍？」
兵士的手如套在鐵鉤上一樣，卻不敢叫痛，快步來到府邸後
裴行儼點頭稱是，蕭布衣卻開始帶兵親自去戰各個城門。實際上，西梁軍從城北攻入后，羅士信又不出現，河北軍已亂的和鍋粥一樣。
蕭布衣望著黑煙渺渺，似乎思考著什麼，裴行儼突然道：「西梁王，這次我……可……」
曹旦也笑道：「是呀，王將軍一定要賞臉，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
只是略作沉吟，王伏寶繼續催馬前行，過了衡水后，終於在日頭撒落最後一縷餘暉后，趕到了河北樂壽大城。
裴行儼遲疑片刻，「西梁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想到死的時候，王伏寶在馬上反倒笑了起來，那是一種落葉飄零的無奈。
竇紅線秀眉一揚，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當初離別的時候，羅士信也是如此的說法，
她一舉一動，有條不紊，可聲音有些發顫，顯然對羅士信還極是關心，
裴行儼和羅士信並不熟。
身上雖熱，王伏寶一顆心卻有些發涼，他有些不安。
曹旦大怒道：「不中用的東西，拿下王伏寶，」眾人再不猶豫，才上前兩步，王伏寶一聲大喝，竟然掀飛桌案，燈光明滅，桌案霍然而飛，直衝眾人。
所以更準確的一點說，不是人掌控了地位，而是地位控制了人。裴行儼不知道自己為何此時會多了這麼多念頭，蕭布衣卻含笑的望著樹上道：「行儼，樹上的風光更好嗎？」
蕭布衣笑了起來，盯著裴行儼手上的那桿槍，「我的確不能肯定羅士信是否死了，但黎陽已失，他就算活著，已無顏再見竇建德。一介武夫，不行軍打仗，我等何足為懼？所以在我眼中，他從今日起，就可以說是死了！」
蕭布衣已入城，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金色盔甲，萬千光環籠罩在一身，讓人不由有了膜拜的感覺。
何稠本是楊廣身邊的少府令，隨裴矩一起投靠過來，被竇建德封為工部尚書。
裴行儼不置可否，眼中卻現出羅士信凄涼的眼神，黯然無語。
竇紅線有些心驚，贊同道：「好，你我分頭行事。」
就這短短的幾次接觸，卻讓裴行儼對羅士信有種奇怪的感覺。裴行儼一直鄙夷羅士信，因為他出賣了張將軍，可交手兩次，話沒說過幾句，但裴行儼突然覺得，羅士信還是個漢子！
羅士信當年成名之際，裴行儼還在東都閑置，苦練武功，精熟兵法。裴行儼那時候，甚
羅士信在旁人眼中，孤傲不羈，在竇紅線心中，卻有些多疑，苦笑道：「難道就是這事情，就讓王將軍離開黎陽城？王將軍……」
何稠笑道：「王將軍誤會了，其實這些日子，曹大人一直都對昔日之事，深感歉意，眼下國難當頭，當仇敵愾，一致對外，不知道王將軍可的我說的有些道理？」
「豈敢。」王伏寶冷冰冰道。
「你說。」
「住手！」王伏寶手扶桌案，怒喝一聲，眾人懼其威名，不敢上前，王伏寶怒視何稠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才到王府前，有兩個兵士詫異道：「王將軍，怎麼是你？」
曹旦突然退了幾步，何稠亦是如此，二人手中的茶，卻是紋絲不動。
曹旦見得計，大笑道：「王伏寶，你真以為老子要與你講和？我只恨不你死！你在長樂王身邊，總是說老子的壞話，讓長樂王重責於我，我只恨不的你死！這茶里的迷藥喝了，任憑你天大的本事，這次只怕也要喝老子的洗腳水了，來人，拿下！」他號令一出，眾人上前，
王伏寶一顆心沉下去，「什麼時候的事情？誰跟隨他出征了？」
竇紅線倒覺得王伏寶說的也有道理，徵詢道：「那依王將軍的意思呢？」
裴行儼想不明白，這時候他見到了蕭布衣。
蕭布衣已不需出手，在各個城門樓轉轉，已足夠西梁軍軍心大振，河北軍為之膽寒，可以想象，當河北還在拚死抵抗城外進攻的時候，卻發現東都西梁王就在他們背後，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一夜疾馳，路過山河大好，風光秀麗，王伏寶臉上卻有著秋霜般的冷。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幾日這種江山美色，他覺得自己更像那天邊的落日，無可抵抗的西沉。
王伏寶微愕，蕭布衣信中說裴矩是天涯，卻並沒有說他斷臂，王伏寶聽到竇紅線的質疑，倒也有些疑惑。
王伏寶搖頭道：「不是，他說令尊有危險！」
蕭布衣已吩咐道：「傳令下去，就說羅士信已死，餘眾若不反抗，並不追責，若要反抗，格殺勿論！」
曹旦有些啞然，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何稠眼珠一轉，去桌案上取了個茶壺，滿了四杯茶端過來，含笑道：「酒宴不過是俗套，真情自在人心，今日王將軍和曹大人冰釋前嫌不如
紅線問道：「舅舅，你不是……」她話音未落，突然以手撫額道：「我……怎麼有點頭暈？」
竇紅線欲言又止，用意已明，王寶沉聲道：「我覺得士信絕非杞人憂天。紅線，寧可信其有，不能信無，我們總要把這些事情，話于長樂王知道，然後讓他定奪，士信一番苦心，我們若是置之不理，豈不讓他寒心？」
「長樂王才回樂壽，第二日就點齊了人馬出征，羅藝氣勢洶洶，高石開等人數戰皆敗，長樂王帶著楊善會和裴矩裴大人一文一武出征的。」
「我去易水，你派人查當初裴矩所言的農家。」
何稠眼中閃過詭異之色，還是臉色如常道：「王將軍，我是何稠呀。」
◇◇◇◇◇
王伏寶見眾人士氣低落，暗自蹙眉，徑直來到長樂王府。
裴行儼突然有種感覺，這樣的蕭布衣，離他真的有些遠，他更喜歡和蕭布衣並肩談論，大破瓦崗，亡命天涯的那種感覺。
在他心中，羅士信寧可死，也不會再次失信！
兩名兵士大為詫異，一人喏喏道：「長樂王已前往易水，親征羅藝，王將軍你不知道嗎？」
枯葉隨風，他快馬追風，北方秋的陽光，看起來耀眼，卻沒有了夏日的灼熱。
「那看起來羅士信真的死了？」蕭布衣皺眉道。
「看來是羅士信的槍了。」蕭布點點頭，親自去看那三具燒焦的屍體，只見屍體早就乾裂抽縮的不像人樣，倒的確認不出是誰的屍體。
王伏寶只覺的手腳冰涼，一顆心砰砰大跳，「紅線呢？」
王伏寶知道他們的憂慮，微笑道：「黎陽固若金湯，你們放心就好，」王伏寶對兵士亦是和善，不貪財貪功，是以得兵士愛戴，見王伏寶打趣，兵士也笑起來，「王將軍，你來此何事？」
「他手臂怎麼斷的？」
王伏寶仰天長嘆，「若裴矩真的說謊，那一切昭然若揭，紅線，此人若真的如士信所言，深謀遠慮，他和楊善會在長樂王身邊，無疑隨時可要長樂王的性命？」
這種漢子，是不是寧可被燒死，也不想承認他敗了？
自古以來，莫不如此。
何稠微微一笑，擲茶杯在的，「咔嚓」一聲脆響，十數人沖了進來，都是曹旦的手下！何稠道：「王將軍，四杯茶中，都有迷藥，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喝的。」
快馬加鞭，從清河順永濟渠北上，河上有舟，他卻嫌船太慢，路途有接應，他卻不想去找。
曹旦笑道：「王將軍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