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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節 變生肘腋

第六百零六節 變生肘腋

唐軍聞言,均是有了騷動,李世民長嘆一聲道:「東撤去澮高山,志玄,你帶一萬兵馬來斷後,且戰且走,到澮高山和我匯合。」
風行草偃,兵勢如風。兩軍均不退縮,彼此間很快面目可見。
「那你不早說?」
因為對方鐵騎已深深的刺到唐軍陣中。
可就在這時,鐵騎中飛出一道月光。
如今南北道路已斷,那隻剩下東西的兩條道路,可東方亦是高山峻岭,道路崎嶇,雖過高山後再穿王屋余脈而走可到沁水,但玄霸那裡,不是一樣的地處困境?
「為什麼?」李世民心中屈辱,說道:「難道我兵敗如斯,就不能見人了?」
「我不餓。」李世民心中難受,哪有心情吃東西。捧著茶水,感覺到茶杯的暖意,心情激蕩,可也無心喝茶。李玄霸搖搖頭,等茶水稍涼,一飲而盡。放下茶杯,喟然道:「其實我去救你,也可說是天意……」他滿是感懷,又沒有說下去。李世民只怕他不說,緊握茶杯,也不打斷,不知過了多久,李玄霸這才道:「我本來是要找你,因為我聽到一個消息對你不利……」話未說完,臉色大變,見李世民才要端起茶杯喝茶。驀的喝了聲,手中茶杯飛了出去,正中李世民的茶杯。兩個茶杯相撞,茶水濺了一的。李世民大驚,卻見李玄霸長身而起,臉色潮紅,突然「哇」的聲,吐出口鮮血出來。
一頓亂殺,攪亂了秦武通部,蕭布衣知道李世民多半隨後趕到,不想被困,馬上撤離。李世民這時已接到秦武通部潰亂的時候,不由大驚失色,命唐軍壓上援助唐軍,可西梁鐵騎早就撤離,李世民空懷決戰之心,可連敵手的影子都見不到,手握長槍,雙眸紅赤。
「去澮高山?」李世民有些心悸,不知為何,想起了當初走口關的那幕。
河上有船,船上有兵,兵士搭弓挽箭,如靜靜流水一樣,安寂的對著要靠近河邊的唐軍。小船密集,如過江之鯽,箭頭寒光,似天上繁星!
「沁水一切還好,我們扼住地利,裴行儼還是久攻不下。」那兩人回道。
心思飛轉,李世民只想如何尋找突破口。
李世民默然,知道李玄霸說的大有道理。眼下李玄霸遭到猜忌,就算說出花來,只怕李淵也不會相信。李玄霸又道:「我救了你這件事,眼下除了我的親信,沒有別人知道。世民,你當然也不希望別人知道吧?我這輩子已無望,但你還可能當秦王,這就是我讓你蒙面的緣由。」
李世民心中沮喪,極想明日再戰,可又覺得在附近暫時休息,又會有西梁軍衝擊,深更半夜,那可真的疲於奔命。
蕭布衣所率之兵不過千余,唐軍甚眾,若是抵抗,不見得會敗。可唐軍見秦王先走,早就喪失鬥志,一窩蜂的跟隨入山。
蕭布衣帶著鐵騎一口氣殺到前軍最末,然後如神龍擺尾,向南方斜穿了出去。望著身後混亂的唐軍,蕭布衣神色冷峻。這一戰的用意,當然是全殲追擊過來的唐軍。蕭布衣久久誘敵不出,這才兵行險招,孤軍南下河東,唐軍若被誘騙,當會派追兵圍剿,唐軍若還是固守不出,他就會大亂河東。
「你認為我來這裡是害你?」李玄霸冷冷回了句。
李建成心口一陣陣的抽搐,只在想著如何對付李靖。放棄河東,全力的對抗李靖的大軍?這又像當初藍關前的場景!如果說李世民一直被蕭布衣壓著打,那他李建成很多時候,都被李靖牽著鼻子走。冷靜一想,就算他伊始就明白李靖的意圖又能如何?關中大軍很多都聚集在藍關、在河東,眼下關中的兵力吃緊,百姓已告苦,他們還能從哪裡抽掉出兵力對抗李靖呢?
長箭如雨,半空交織傾斜軍不約而同的齊聲吶喊,以壯聲勢。見對手氣勢洶湧,卻均不退卻,從小步到大步再到疾步,兩股勢力撞擊在一起,掀起了狂風飆舞。澮水和湅水之間的一段開闊平原中,轉瞬展開了一場對攻戰。
李玄霸一伸手,已將馬上的屍體遠遠扔出去,砸飛個攔路的西梁軍,顧不得多說,催馬前行,苗海潮終於趕到,喝道:「站住!」他來不及挽弓,一矛飛刺了出去,李玄霸伸手輕易接住,喝了聲,「去死!」
可不等歇息,只聽到馬蹄聲急驟,蕭布衣已領鐵騎,快馬到了澮高山,遠遠喝道:「李世民,蕭布衣在此,還不束手就擒?」
◇◇◇◇◇
李世民也是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因為本是淺淺的澮水,驀的深達丈許,遠遠拓開,有如一條白練般從西到東橫過去,月色鋪在河面上,蕭瑟冷清,卻已攔住了唐軍的歸路!
又行了十數里,轉過一高坡,眼看汾水在望,李世民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到遠方火頭四起,從汾水一直向南方延伸過去,無窮無盡。
李世民聽到喝聲,差點被一口飯噎死,翻身上馬,已催馬進山。
「背水陣,他們布下的是背水陣。」段志玄失聲道:「他們就是不讓我們迴轉翼城!」
李世民大為皺眉。觀戰中,已看到段志玄負傷多處,秦武通亦已血染征衣。唐軍這方雖還能抗,但是已疲已累。
鼓聲洞天,有如雨夜沉雷,驚心動魄!
「我早說會有人聽?」
李玄霸淡淡道:「我習慣了。」
二將聽令,馬上選人手入山,蕭布衣望著山谷幽幽,喃喃道:「李世民,這次我看你是插翅難飛了。」
大勢已去?
回答秦武通的是一陣亂箭!
李建成不知道別人如何來想,但自己心中的確是這個想法。
大勢已去!
李世民想到這裏,將主意對段志玄、秦武通一說,二將均是贊同。不等天明時分,命秦武通為先鋒,段志玄斷後,李世民坐鎮中軍,趁夜向西而去。才行了不遠,對面就奔來一隊騎兵,千餘人的樣子,看其裝束,赫然就是唐軍的打扮。
李玄霸嘆道:「世民,你一輩子都是這樣。別人說的話,你總是往壞處想。」見李世民沉默不語,李玄霸緩緩道:「你雖兵敗,但非戰之罪,其實太子要是在你守的翼城,只怕也會兵敗。你那地勢雖好,卻是險地,被人圍困,還不是坐以待斃?」
茶水燒開,李玄霸拿了兩個杯子,滿了茶水,遞給李世民道:「喝口水吧,我馬上就讓他們準備吃的。」
秦武通怒,知道已中了對手的詭計,這絕非唐軍,想到這點,怒火中燒,不退反進,挺槊就要迎擊。
李世民只見到西梁軍陣側翼的騎兵埋伏,卻並沒有見到蕭布衣。激戰一日,見到遠方的湅水有如鍍金般,泛著黃燦燦的光芒時才醒悟到,天色已晚!
可現在,蕭布衣風雲際會爭霸天下,對李靖極為信任,無疑給了李靖機會,李靖也抓住了這次機會,終於名揚天下。若論領軍作戰,李唐無一人可及李靖,或者可以說,這天下也沒有誰是李靖的對手。
那人擊飛幾名兵士后,並不停歇,一把拎住李世民。這時候正有一名西梁軍騎馬挺搶刺來,那人憑空縱起,飛出一腳,踢在兵士的胸口之上。
秦武通策馬後退,才要喝令弓箭手還擊,弓箭手卻已發現,不要說弓箭,就算長矛都有些鞭長莫及的感覺。
「李世民已入山。」蕭布衣道:「苗將軍,闞將軍,你二人速選精兵,火速入山。窮追猛打,誰能擒住李世民,官升三級,賞黃金千兩!」
李建成心亂如麻,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志玄只以為李世民怕澮高山有埋伏,並不知道李世民此刻真實的心情。原來李世民心想,幽州歸途才敗,又在翼城鎩羽,八萬兵馬若是再崩潰的話,不要說父皇,就算是兵士恐怕對自己都沒有了信心。去沁水何用?李玄霸不得志,和他在一起自己更是惹來猜忌,兩兄弟恐怕要死在一塊!
但李世民沒有動,因為西梁的鐵甲騎兵沒有動,蕭布衣也沒有動。李世民要等蕭布衣先出,然後再后發制人,他若先擊,只怕會喪失先手。
船如魚,靈活遊動,船上有兵,均握長弓。
東都雖連番征戰,但一直是精兵簡政,所以百姓富足。再加上有個江南大後方的補給,東都承受得住這些戰事!可是關中呢?失去了山西,只憑關中的糧儲,再加上這一年來突厥兵的消耗,關中已捉襟見肘。
天已暖,李建成心卻極冷。他可以想象到,如果父皇得知李靖已過黃河,眼看就要繞到河東背後時是什麼表情。
一路急行,人困馬乏,趕到澮高山的時候,日頭已起,天光大亮。
長槍就在要刺到李世民的身上的時候,驀的地上的繩索飛起,空中蛇一般的抖動,轉瞬纏住槍尖,只是一振,幾名西梁軍大叫退後,長槍脫手而飛。
李世民不知道只是一天的功夫,河東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止河東,河東的外圍也是波濤暗涌,殺機四伏。
李世民微驚,他已派人快馬通知河東的郭子武,讓他配合這次行動,對西梁軍前後夾擊,沒想到他出征前西梁軍已過聞喜,到他追進的時候,西梁軍竟然還在聞喜?
四下望去,有石頭滾落都會膽顫心驚,只怕太行山一幕重現。眾人累的不行,馬兒亦是疲憊不堪,路過山坡的時候怕有大石,路過溪水的時候又怕有大水。就這樣惶惶東行,在群山中徘徊亂轉。
汾水已近,可就是這一道汾水,已如天塹般劃在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心急如焚。
看西梁軍篝火的規模,只怕這裏駐紮了十萬兵也不止。李世民心亂如麻,知道西梁軍可能是疑兵之計,但亦可能真的是大軍駐紮。若不打一仗,也不知道西梁軍的虛實。但眼下這般窘境,再打一仗,被對手拖住,等南方的西梁軍再衝過來,只怕真的要如籠中困獸。
唐軍靜寂,不再前行。段志玄得知情況,催馬趕來,見到眼前的情況,也是臉色蒼白。
這時候有數桿長槍刺來,寒光閃爍,
西梁大軍在此駐紮了營寨,唐軍已不能行。
回頭望去,見到跟隨在身邊的唐兵不過還剩數百,其餘的兵士,均在山中亂戰中失散,不由心中湧起悲涼之意。思前想後,暗想兩戰均是如此慘敗,比起淺水原大敗還要傷心入骨,抽出長劍叫道:「兵敗如此,何顏去見父皇?」
李世民一喜,扭頭望過去,只見到一人飛鳥般的躍過來,手腕一翻,數西梁兵已凌空飛出去,口吐鮮血。
闞棱帶軍先追到唐軍,當下絞在一起。李世民不敢應戰只命人斷後,自己繼續催馬前行,只埋頭逃命。可西梁軍這次並不放棄,似乎唐軍逃到天邊,他們就要追到天邊,總有西梁軍能繞過阻擋,斜插殺上,唐軍和西梁軍在這蒼茫的山谷中,一天十數戰,永無止境的樣子。李世民等到黃昏將近才稍微擺脫西梁軍的追殺。可見夕陽斜下,撒下淡黃的光輝,李世民才知道一天又去,聽昏鴉歸巢,「嘎嘎」凄涼慘叫,心中有了不詳之意。
李靖無疑是很低調的人,低調到讓人甚至不經意的忽略他,低調的就算他做了無數驚天動地的事情,可還是寂寞如雪。
「這些事情,其實可讓下人去做。」李世民這輩子喝茶很多,但親自煮茶可是一次都沒有。
西梁軍早有準備,既然如此,不如暫退?李世民想到這裏,吩咐傳令官傳令,命段志玄斷後,秦武通帶兵稍撤。唐軍有五萬大軍,西梁軍氣勢洶洶,亦是人數不少。唐軍稍撤後,有伏兵斷後,西梁軍見唐軍撤退有距,陣型不散,知道這種撤退隨時會迅疾反擊,一不留神,就會落入到對手的圍攻之中。所以唐軍雖撤,西梁軍並不借勢掩殺,也是稍微退卻。李世民見狀,心中稍安,暗想真的步兵對仗,雙方實力等同。可唐軍處境稍顯尷尬,因為李世民南下追擊,本來想入聞喜或河東郡的夏縣暫歇,哪裡想到才到湅水就前進不得。夜色已晚,這些大軍又到哪裡安置?
李世民心中愧疚,「玄霸,你都是為了我。」
李建成大驚。暗想西梁軍氣勢如虹,人馬兇悍,這次增兵,意在決戰,難道他們真的已有了必勝的把握?可最讓李建成吃驚的不是西梁軍增兵之快,姿態之高,殺氣之凶,而是驚詫那河面不知何時,多了無數條來往穿梭的小船。
李世民緊握長槍中均是冷汗,遲疑道:「衝過去又能如何?」扭頭望見身邊的軍將都是人心惶惶,李世民心中嘶吼,難道又要敗在這裏,他真的心有不甘!本來若不出兵追擊,最多被困,可眼下三面無路……
關中為地勢所限,無論人口還是實力,均已遠遠比不上東都!
李世民點頭,吩咐唐軍趁薄薄夜色起兵。讓唐軍感覺詫異的是,西梁軍並沒有尾隨追擊。李世民總覺得不妥,搞不懂西梁軍葫蘆裏面到底賣的什麼葯。西梁軍為何要重兵在聞喜縣攔截自己,可自己退卻,他們又不跟隨,難道只是虛張聲勢?疑惑不解中,新月已升,撒下淡淡的光輝。星夜照耀下,遠山近樹如被撒了層水銀,李世民見了,只覺滿是凄涼之意。
李玄霸看了他一眼,長嘆口氣,「我救你一次兩次,如何能救你一輩子。這次之後,只怕你我都是自身難保。」前來的兩名兵士讓了馬匹,李玄霸也不客氣,和李世民上馬繼續東行。到了沁水的時候,李世民見到營寨連綿,這裏的唐軍守的還是穩若磐石,這才舒了口氣。李玄霸給了李世民一條黑巾,道:「把臉蒙上吧。」
李世民四下望去,想到李玄霸整日就一個人孤單單在這裏守著糧道,就同守著寂寞的一生,不由心中微酸。
李世民知道西梁軍是盾牌兵先行,看陣仗,他們要和唐軍打場肉搏戰!
李建成皺眉道:「他來攻,我們守住就好……」見兵士怪異的臉色。李建成知道不對。問道:「他們這次攻打,難道特別的猛烈?」
他長矛飛出,凌厲之勢比苗海潮方才一擲,簡直勝過十數倍。
李玄霸縱馬如風,並不多言,李世民如在夢中,只是問,「玄霸,你怎麼會來?」
可李世民很快的發現,最痛苦的事情並非不能和援軍相聚,而是他的唐軍已陷入生死兩難的困境之中。
他們增兵水道做什麼?李建成心思飛轉,轉瞬想到了三個字,背水陣?
雖知道眼下比的就是毅力、決心,若有生力軍加入,可能就會扭轉局面,可李世民還沒有出動騎兵。在這開闊的平野中,雙方几番拉鋸,他已看到對手的弱點,知道只要騎兵衝出,肯定能衝垮對手的步兵。
李靖是高手,高手寂寞!李靖寂寞的平定了江南眾多盜匪、寂寞的奇襲藍關逼李唐退軍、寂寞的大破突厥創中原數百年的壯舉、寂寞的輕易擊敗梁師都,然後繞到了數十萬唐軍的身後,將唐軍逼到絕地!
蕭布衣在等他?
想到三面無路的時候,李世民扭頭望向了東方,那裡長夜寂寂,隱見山廓。
來敵在馬上稍矮了身軀,手挺盾,右手持搶,盾牌如山,長槍似海,就這樣排山倒海般的拍在了唐軍的前軍之中。
李玄霸見狀,終於舒了口氣,「沁水怎麼樣?」
高山被霧氣籠罩,朦朦朧朧,李世民見部眾還剩兩萬有餘,心中愧疚的無以再言。知道要翻山,總要有些氣力,命眾兵匆匆用飯,稍休息片刻,然後準備翻山而過,前往沁水。
李世民果然中計,帶重兵過來圍剿,蕭布衣知道后,馬上施展了反圍剿的策略。西梁軍一直在汾水兩岸布兵,暗中早就蓄水,在李世民過水后不久,馬上引汾水之流急注澮水,然後讓眾西梁軍乘船從汾水而下,渡河到汾水、澮水南岸,之後列背水陣阻敵。徐世績明裡重攻太谷關,卻在這段時間內,急征舟船,再命工匠日夜趕製小舟近千艘,然後順汾水帶糧秣而下。急攻之下,讓李唐軍全線回縮,不能出兵。這一招不但讓李建成雖擁重兵,但無處用勁,也成功的將李世民的大軍阻擋在澮水的南岸。
西梁軍氣勢恢宏,唐軍亦是不甘示弱。
西梁軍採用的是背水陣?
唐軍潰散,蕭布衣這才望向澮高山,皺了下眉頭。身後有蹄聲隆隆,回頭望過去,見到闞棱、苗海潮二人已帶兵趕到。見唐軍潰散,二將又驚又喜,均道:「西梁王一到,唐軍真算是被駭破了膽子。」
李世民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蒙起面來。李玄霸帶李世民入了自己的營帳,營寨雖大,可很是冷清,李玄霸點起油燈,這才孤獨的坐下來。
李建成陣陣心痛,知道父皇的應對策略出現了極大的問題,他們還是輕視了李靖的作戰天賦。李靖可說是這百年來,繼斛律明月、張須陀后又一領軍奇才。斛律明月、張須陀都是生不逢主,李靖本來也是落魄潦倒。斛律明月、張須陀生不逢主,只能鞠躬盡瘁而死,李靖十年一劍,知機會未到,寧可忍而不出。
從李建成的角度看過去,這河面上已有了數百隻小船,這就是說,西梁軍不但在陸路增援兵力神速,而且在水道上也已增兵數千。
秦武通喜道:「秦王就在這裏,快來相見。」
再說……誰又能保證,他能安然的過群山去沁水呢?
段志玄也猜到了李世民的擔憂,無奈道:「秦王,眼下……我們只有冒險一走澮高山去沁水一途。除此之外已無出路。」望著遠方地火接天,段志玄已有壯士赴死的神色。李世民見狀長嘆一聲,「不到最後,我真的不想去沁水。」
兩軍對擊,空中傳來恢宏的撞擊之聲。
「秦王,硬衝過去嗎?」
李世民問道:「玄霸,你為何這麼巧救了我呢?」
唐軍只能列陣,可無不心中惴惴。就在此時,南方又是一陣鼓聲,響徹天地,有游騎飛報道:「啟稟秦王,南方有西梁大軍逼近,離此不遠了。」
李玄霸卻不介意,只是坐在席子上,抱膝望著油燈,臉色陰晴不定。
李世民只想著圍剿蕭布衣,為儘快追擊西梁軍的尾部,他命兵士只帶了三日的口糧。唐軍月余苦悶,在這一朝發泄。
李世民心中一凜暗想背水陣的方法他也聽過,可今日是頭一回見過。
「知道的太多,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李玄霸冷冷一句話讓李世民閉嘴,他身前有個紅泥小火爐,上面放個茶壺。茶壺早就熏的烏黑,不算潔凈,李玄霸並不在意,引了火,專心的燒著茶水。
鮮血燦爛,被爐火一映,說不出的觸目驚心!
對於蕭布衣鐵甲騎兵,李世民還是心有餘悸。
總不能一直這樣戰下去,李世民暗想。
段志玄領,只說了一句,「秦王,末將死不足惜,只請你保重!」他說完后,馬上帶兵前沖,以阻來軍。唐軍士氣低落,李世民亦是被消磨了雄心壯志,知道事不可為,讓后軍變前軍,沿澮水東行,一路奔澮高山而走。
秦武通大喜,喝道:「來的是哪位將軍的人馬?這裡是秦王的大軍。」
他想要自刎,身邊的唐兵見狀,慌忙拉住叫道:「秦王,不可如此!」
那道黑潮帶著白線,由遠及近,宛若深夜的海催來了怒吼的波濤!
「若是猛烈也還罷了。」兵士道:「可是他們從天井關源源不絕的出兵。不但出兵,還有……船!」
對面唐軍一人道:「我們是屈將軍的手下!知道秦王被困,特來營救!」
鮮血流淌,染紅了黑土碧草。紅花更艷,血氣衝天,已和落日天邊的晚霞連成一片。血氣如霞,霞泛血光,照紅了西側半邊幽寂的天。
明月在天,月光在前,那神俊的馬兒就算清月撒下的光輝都是無法遮掩它的光彩。月光如水般的到了秦武通面前,一槍破空如電,已刺到秦武通的喉間!
那人一腳恢宏之力,竟至如斯。他擋槍救人,殺人搶馬看起來如行雲流水般舒展,李世民這會已看清那人的面目,驚喜交集道:「玄霸,怎麼是你?」
李世民慌忙搖頭,「當然不是!可是……」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李玄霸冷哼一聲,說道:「眼下逃命要緊。我也不敢說能擺脫他們的追殺。」他策馬狂奔,激發出馬兒全部的潛力,從黃昏一直奔到夜半,馬兒悲嘶一聲,終於口吐白沫倒在地。李玄霸神色不變,拎著李世民下馬繼續前行,沒走數里,遠方有兩人縱馬過來,馬上施禮道:「衛王!」
可那眼眸只望著前方,甚至吝嗇再望他一眼。
他只有兩日的時間,若不能破了這個背水陣,只怕這數萬唐軍,要盡數斃命於此。
西梁軍不是要對決,而是要扼住李世民的兵力,李建成想到這點,已急已亂,叫道:「快去找屈將軍回來!」
西梁軍有詐?
從他的方位望過去,只見到明亮的汾河流淌,前方卻是旌旗招展,河邊不知有多少西梁軍駐紮。向北方望去,只見到塵土高揚、烽煙漫天。那股塵煙化作蕭殺之氣,急速的向南移動。從高坡望去,有如黑壓壓的烏雲席捲而來,遮掩了雲日。
兩軍犬牙交錯,竟一直激斗到近黃昏時分。
逃命途中,什麼壯志雄心,勇氣果敢都丟在一旁。可雖惶惶而行,到了中午時分,西梁軍霍然從背後殺出。
人雖遠,聲到耳邊,蕭布衣這一喝,已如晴天霹靂。
他們處於極為尷尬的局面。要去翼城,就要先渡澮水,可澮水一天之間暴漲,他們無舟可過。河上有舟,但滿是西梁人馬,他們只要一接近,就會被亂箭穿身。他們是北方兵士,善泳者少,既然如此,要去翼城已如登天!
李世民急急而走,有兵士前頭帶路,進深山,過幽谷,空山靜寂,滿是惶惶。忍不住又想到當初過太行山迴轉之際,心中酸楚。可這時顯然還不如當初,因為當初還有長孫恆安在身邊拚死保護,這時候雖有兵士跟隨,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無比凄涼。
蕭布衣,殺他的人是蕭布衣!這是秦武通的最後一個念頭,然後他軟軟的倒下去,如同一條疲倦的米袋,最後一眼只望見蕭布衣如風而過,長槍再刺殺了來援之將。
秦武通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快的馬,他也從未見過這麼快的槍!
西梁軍已現行蹤,遠處地平線上,湧出一道黑線。那道黑線迅即擴張變闊,中間泛著金屬亮白的光芒。
向西突圍有幾個好處,第一可能兵合一處,勢力壯大,有效的抵抗西梁軍的進攻,第二個好處是,西方有汾水,若能過河的話,說不準能逃出生天。知道澮水上都是舟船穿梭,汾水說不定也是如此,那樣的話,無疑從一個困境到另外一個困境。但澮水對岸,劉弘基和長孫恆安八萬兵力去了五萬,守城都困難,肯定攻不過來相救,但汾水對岸,李建成最少還有十數萬大軍,可說是極為精銳,李建成對河這面的唐軍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當會全力趕來援助!
可眼下無論如何,都要繼續前行,李世民命唐軍加倍小心,提防再次中招。
屈突通才過汾水,就遇敵兵,想要迴轉,可汾水上也滿是船隻,根本無法渡過。西梁軍和屈突通大戰一日,蕭布衣部也和李世民戰到黃昏。知道李世民可能會向西突圍,蕭布衣帶千余鐵騎早就喬裝成唐軍,從西向東迎來,正碰到李世民的前軍。
他從未想到過,征戰疆場多年,會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
唐軍已不能靠前,不敢靠前。
兵士喏喏道:「太子,屈將軍已渡過河去,眼下……應該已和西梁軍交上手了。」
西梁軍這才如夢方醒,繼續追上前去。
長箭如雨,傾瀉在唐軍前軍之中。唐軍稍亂,不等秦武通吩咐,已慌忙布陣對敵。現在白痴也知道,來的人絕對不懷好意。
前思後想,不得其法的時候。有兵士又急匆匆的趕到,「啟稟太子。西梁軍反攻了。」
秦武通見是自己人,已放了警惕。那面的人聽到他召喚,倒是迫不及待的極快來見。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對方鐵騎已和飛一樣的衝過來,帶來了面的寒風。秦武通終於知道不對,厲聲喝道:「是誰?快止步!」他犯了一個錯誤,緊接著就犯了第二個錯誤,對手若是敵人,絕對不會聽他呵斥而良心發現,霍然止步。
李世民想到這裏的時候,勒住馬韁,命唐兵稍整陣型。這時候不能亂,亂就會敗。李世民雖鎮靜,可已感覺到地面震顫有聲,不遠處的湅水,似乎都在抖動。水波蕩漾,有如心緒思潮。
兵士話音未落,有人高喝道:「李世民,你要死也行,人頭送上!」從山谷小徑霍然衝出一路人馬,有百來人之眾,為首一人,正是苗海潮。夕陽照在他有些醜陋的臉上,泛著稍興奮的光芒,李世民本一心想死,見苗海潮追來,反倒放下了長劍,怒喝道:「豎子也來欺我!」催馬上前,挺槍就刺,苗海潮見李世民氣勢洶洶,也不敢怠慢,馬上揮槍格擋,李世民一槍刺空,無心戀戰,催馬已從苗海潮身邊衝殺過去,他畢竟也算是自幼習武,雖遠遠不及蕭布衣,但全力之下,一些西梁軍也是無法擋住。他循苗海潮出來之道殺出,只顧著催馬,沒留意路邊一根繩索驀的蛇一樣的彈起繃緊,馬兒悲嘶一聲,摔倒在地。李世民憑空飛出去,滾落地上。
苗海大叫一聲,躲閃不及,已被這一矛刺中心口,從背後透出,摔落馬下。西梁軍雖是彪悍,見到這等對手也是大吃一驚,不敢上前。
唐軍默默而行,只想趕到澮水后,然後再安營休息,可等到了澮水前,不由都是大吃一驚。
段志玄道:「秦王,若不能硬衝過去,只有穿澮高山去沁水一途了。」
李玄霸不多糾纏,已帶著李世民向東奔去,馬兒山坡旁一晃,已消失不見。
才要下決心衝過西梁軍的封鎖,西方鼓起。
思前想後,李世民終於下了個決定,向西突圍,和那面的唐軍匯合。
若是李世民,多會有些詫異,暗想自己才兵敗迴轉,怎麼屈突通這麼快就知道了呢?可惜的是,秦武通不是李世民!
背水陣有取自背水一戰的含義,比背水一戰還更要讓人頭痛。因為背水一戰,還可能糧秣不濟,但這種背水陣是河上有舟,舟上有糧,舟就是西梁軍補給。唐軍就算破寨也是無濟於事,因為衝過營寨面對的是寬闊的大河。無船過河,他們亦是要無功而返。河面之船一方面會輔助西梁軍抵抗唐軍,可唐軍攻來又可以退到河中,讓唐軍望船興嘆。
唐軍中,熟悉地形的人沒有,眾人只是認準了東方,想著東方沁水有兵,到了沁水就會安全。
唐軍很多不等反應,已被硬生生的撞到了天空,張牙舞爪的落下,慘叫連連,唐軍大亂!
李世民沒讓兵士帶太多的口糧,是因為覺得河東亦有軍糧,若對西梁軍合圍勢成,取河東軍糧即可。若是不成,退回翼城再守,也無需帶太多的口糧。
李世民暗叫道,「吾命休矣!」
不等唐軍攻,西梁軍已出營列陣,向東方逼了過來。西梁軍顯然已察覺了唐軍動靜,主動列陣相迎。
段志玄命令急傳,唐軍馬上列方陣而行,盾牌兵開道,弓箭手隱在盾牌手之後。李世民帶鐵騎隱在側翼,隨時準備進攻。他的玄甲天兵從幽州迴轉的時候,被西梁騎兵追擊的時候還完好無缺,但在太行山中卻損失慘重,後來僥倖回來一些人馬,但軍陣早就不整,這次李世民所率騎兵是抽掉唐軍騎兵中的精銳,使用起來並不得心應手。可兩軍對決,不一定要看騎兵。
有很多唐軍飯沒有咽下去,就被長箭射中,翻身倒地。蕭布衣見唐軍無心抵抗,帶兵南北衝突,對唐軍大肆殺戮。
只聽到身後喊殺聲陣陣,知道段志玄多半已和西梁兵馬交手,李世民不由眼含熱淚,暗想段志玄和自己出生入死,屢立大功,又數次為自己斷後,只希望這次他能逃得性命!
左思右想,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李世民雖帶兵急行,可仍小心翼翼,將到聞喜的時候,聽游騎稟告,「秦王,前方出現西梁大軍!」
李玄霸喃喃道:「好在裴行儼沒有攻下沁水,不然我更被聖上猜忌。」
那一槍帶著驚艷、囂張、還有著絕世的風情刺出,無可匹敵。槍帶寒風,刺出后才發出「嗤」的一聲疾響!
這時候游騎飛奔而來叫道:「秦王,西梁軍在上游挖開汾河堤口,引汾河水注入到這裏,這才引起澮水暴漲!他們又在汾河、澮水交匯處的南面下了一寨,好像那面也有我軍受阻!但是西梁軍勢大,卑職不敢前往。」
段志玄看出了李世民的心思,建議道:「秦王,不知道郭子武為何不出兵相助,我等不如暫退澮水,然後再謀其它。若在這裏休息,只怕敵軍夜半來襲。」
秦武通只覺得喉間微冷,然後感覺尖銳的槍尖刺穿他的脖頸后飛快收回去。低頭望下去,只見到喉間血如泉涌斜睨過去,見到如刀的濃眉,犀利的雙眸。
眼下的形勢,北有澮水攔路,唐軍無舟,不可能游回翼城。南方聞喜有西梁軍攔路,聞喜東又有董澤陂橫阻,先不說董澤陂是否已有西梁軍駐紮,單說唐軍軍中無糧,若退守董澤陂堅守,一樣的是支撐不下。何況若向東南,不但有西梁軍追堵,還有王屋山脈橫亘,景山塞路,他又能撤到哪裡?
兵士馬術極精,雖中一腳,卻憑下盤帶住了馬兒。可「喀嚓」一聲響,腰椎抗不住大力,竟然被這一腳活生生的震斷,一口鮮血噴出來,撒了李世民一頭一臉。
「有船?」李建成一怔,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顧不得再問,出了營寨登上高坡望過去,一顆心沉了下去。
李世民不想退,也不能退,對手來勢如此兇猛,若是不戰就退,只怕以後再也不用和西梁軍交手。
唐軍均想,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援兵就在對岸,可卻不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