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連珠炮響
白道隆側頭抹著汗，心想軍門大人你可料錯了，那蕭勝可不是賭命，這炮就是他跟著鳳田村的村人造的，能裝葯多少，他可心裡有數。
「張應，梁得廣，走！」
台下周寧看向白道隆，白道隆看向施世驃，兩人都是臉色發白。他們可是按照簡閱的「規矩」辦事，裝葯五成，炮能放響，炮子能飛出，皆大歡喜嘛，施世驃這是要……
十二響，一響不少，一響不多，二百多步外的山坡上，十多道煙塵也正飄揚而起，見那煙塵的粗細，炮子顯然還余勢未盡。
「韶州鎮標金山汛把總蕭勝，叩見提督軍門大人，甲胄在身，不能全禮，還望軍門恕罪！」
「聽你口音，還是閩人？不錯，不錯，咱們閩人，果然是在哪都能出頭啊，呵呵……」
低沉而略帶嘶啞的嗓音，混在甲葉碰撞聲里，被套著馬刺的皮靴踏地聲一步步牽起，似乎周邊的草木都被這氣息壓得搖曳低伏。
「標下喜歡放炮，請總戎將這事交給標下。」
「軍門大人說笑了，標下等日夜枕戈待旦，督練士卒，不敢懈怠，這縴夫和腳力，標下不知何謂……」
「足葯，單子！」
「整個廣東，就數你韶州鎮最膩意，江邊那些縴夫，還有碼頭上的腳力，掙這份簡閱銀子，已經掙出了氣勢，不錯，不錯……」
「沒見識！」
負責指揮試炮的中營游擊周寧大聲呼喝道。
「說起來，這炮就是四哥兒造出來的，鳳田村的那些
蕭勝嗤笑：「十一成！？當初四哥兒裝了多少？十二成！」
遠處的蕭勝歪著嘴角，對後方傳來的騷動滿臉不屑。
片刻之後，轟轟巨響連連，前方頓時硝煙瀰漫，大地也在顫動不停。蕭勝竟然是挨著炮一門門的連放，完全沒按照慣常的規矩，點火就飛奔出至少十丈之外。
提拔一個千總不過是小事，施世驃的心思轉到了正題上，嘴上毫不留情，說得白道隆也不知道是該告罪還是該裝傻。
蕭勝念著套話，心中卻是一陣迷糊，原本自己該緊張該激動的啊，可為什麼自己感覺很有些淡然？
「是啊，老大一炮轟死六人的神射，他們要見了，下巴不都得全掉地上！？」
「不過，剛才那隊鳥槍兵的七海灌江陣倒挺有意思，放到京城的秋操，也能湊進京營的九進十連環大陣里。德誠，你手下還真有能人。」
心思一動，眼珠也轉了起來，施世驃再度感嘆：「是叫蕭勝嗎？好漢子！」
「德誠啊，你也知道，我年內就要調任福建水師提督。接任的是貴州提督王文雄，那是個北人，性子火暴，待你們可不像我這個南人那般和氣，我這也是幫你料清手腳，不至於被他新官上任放的火給燒著了。」
白道隆心中發著感慨。
那些家人裝葯完畢后就退了下來，周寧自覺已經盡了義務，哎喲一聲
蕭勝轉身，臉上浮起微笑，四哥兒，這事你終究沒能料到吧……
遠處的木台上，看著放炮之地就三個孤零零的身影，施世驃也微微動容：「好漢子！」
一邊分辨著，白道隆一邊腹誹不已，這軍門還真是個肆言無忌的主，各鎮各協不都是找人來湊這簡閱么？就連你的提標也不例外，何苦逮著我這粵北苦鎮開涮，當著這麼多手下的面直言不諱？
「四哥兒交炮的時候，說他們閑得無聊，還讓炮工練習鏜炮，這十二門炮，又結結實實多鏜了四五天！」
見到周寧圓瞪雙眼，微微舉手，張合兩次，還翹了一下大拇指，白道隆只覺一股透心的涼意上涌，施世驃的家人，裝了十一成的藥量！
聽到這話，白道隆趕緊順著話題拉扯了下去。
施世驃目光黯淡下來，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想把這個蕭勝調到福建的心思也散了。白道隆的話說得很直白，這個蕭勝，是他白道隆的人。
施世驃淡淡地說著，白道隆臉色陰沉，不敢接話，心中
施世驃招手，台下幾個看樣子是家人的兵丁跑了過去，毫不客氣地推開那些正要裝葯的炮手，自顧自地用木斗重新裝葯。
「蕭勝！施軍門親口贊了，還不上前謝禮！」
好在施世驃只是隨口取笑，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白道隆揮手，兵丁們就將十二門劈山炮抬了出來。
梁得廣喔了一聲，他記起來了。
千總的校拔由總督呈報兵部，如果提督開口，總督也不會為這種小事傷了關係，基本都會允准。雖然白道隆把校拔呈文遞到了施世驃的案頭上，還刻意走了關係，讓施世驃原則上許了這個校拔，可人怎麼樣，施世驃還得看看。所以白道隆刻意讓蕭勝帶訓鳥槍兵參加簡閱，給他一個在提督面前亮相的機會，蕭勝本人也爭氣，終於換來了施世驃的召見。
「好炮！好炮！」
「看來光一個千總，都不足報償蕭勝啊。」
「軍門？」
蕭勝記起了寨堡那一戰的情形，李肆那一炮霰彈才是制勝的關鍵。
那一刻，白道隆也真想抱住蕭勝狠狠親一口。
施世驃皺眉冷哼了一聲，他只管結果，這過程，如果白道隆都擺不平，那這總兵當著也就沒意思了。
前後兩次的讚歎，涵義卻不一樣，白道隆趕緊開口：「是啊，這蕭勝
施世驃，施琅六子，提督廣東四年，在廣東綠營的威勢積淀已深。今年的簡閱，他一發話，白道隆就不得不拿出十分力氣應付。
蕭勝咬牙：「我真有心裝個雙倍量來試試，就怕連軍門也沒這個膽量！」
「得了，我那算什麼？四哥兒一炮轟得上百人碎了膽子，那才是真正的神射！」
梁得廣嘴裏嘖嘖有聲，思緒也被蕭勝帶得飄飛起來。
張應問著。
「那麼，接下來試炮吧，聽說德誠你在這炮上花了不少功夫，惹來的波瀾還驚動了一省，今日我就要看看，它們受不受得住你的用心。」
夕陽斜沉，英德縣城南山外，山巒之下，硝煙剛剛散去，剛才的連綿轟鳴聲還在山間回蕩，震得鳥禽驚飛不定。
白道隆兩眼迷茫地轉著，正在冒冷汗，蕭勝站了出來。
「老大，畢竟是十一成的藥量啊。」
「我隱約覺著……四哥兒……就不是人。」
套著一身綿甲，銅釘被擦得錚亮的蕭勝一陣小跑上了台，虛打千禮跪了下來。白道隆不是寡恩之人，為酬他鑄炮之功，先幫蕭勝拔補了把總。把總僅僅只是蕭勝十多年前的舊職，白道隆要加恩籠絡，還想給他弄上個千總。
兩人一前一後登上了山下新搭起來的木台，那矮壯之人轉身，頓時顯出一張寬臉。眼眉細小，卻毫不覺猥瑣，一身鐵紅甲胄就像是天生跟這張臉相配一般，飄
施世驃的細小眼睛也撐開了，精光迸射而出，小小劈山炮都能轟出這般威力，他跟著父親施琅征平台灣也沒見過。
木台上的施世驃抽了一口涼氣，台下的官兵更是一陣騷動，這人還能活？不少泥腿子冒充的兵丁更是像炸了窩的兔子，撒腿就開跑，被官長一陣鞭抽腳踹，才好不容易拉扯了回來。好在炮聲隆隆，吸引住了台上施世驃的注意力，並沒注意到台下這慌亂的一幕。
張應拍著馬屁，卻也和梁得廣一同挺胸疊肚，這一輪十一成裝葯的連珠炮，他們這兩個炮手可也是出名了。
那矮壯之人的語氣驟然轉緩，叫著白道隆的字，讓白道隆還在發僵的面孔頓時綻開。
兩個心腹跟了上來，放劈山炮太簡單，之前剿滅寨堡的賊匪就放過。可兩人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
瞅著走在身前兩三步的那個矮壯身影，同樣頂盔著甲，面目箍在避雷針頭盔中，整個人形象有如戲台龍套的白道隆，一個勁地哈著腰，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能看見。
施世驃的回應比套話高出一線，一邊的白道隆鬆了口氣，這就算是過關了。
「等等！」
張應掐著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