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前進、前進、還是前進
「後面！擋住後面這些怪物！」
他們也不想退，剛才那一陣爆響，還有隊伍里忽然傳導而來的阻滯感，讓他們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雞冠山裡越野遭遇到的暴雨洪流，那時候他們也是靠著手拉手，才一起戰勝了危險。
「後面——有人！」
可他們沒有退，他們退不了。所有人都手肘勾著手肘，前後兩排二十人，根本就是兩條不可分離的線。
牛十一下意識地指向東面，一群人爭先恐後地朝在溝里奔逃著，朝東邊倉皇而去，身後如下餃子一般，摔下來一連串屍體。
「成了！」
土坎上長矛如林，幾個被同伴推上去的賊匪揮著腰刀一陣亂砍，卻沒能將矛林劈開，就聽慘叫聲連連，這幾人瞬間就被戳出了數十個血洞，變成爛肉摔下了溝。聽得牛十一高喊，正頭皮發麻的賊人趕緊左右散開。
「是啊，四哥兒肯定來了，你們在他眼前丟這麼大的臉，對得起他嗎？」
一聲凄厲的呼喊在牛十一身後響起，像是冰刀一般切入他的耳道，他驚駭地轉頭看去，卻見兩排如鶴翼般的人浪從夜色里沖刷而來，人數雖少，可那整齊的步伐，沉默的氣息，卻凝成了一股千百人才能有的威壓氣勢。他們手上舉著的長矛寒光迸現，匯聚在一起，像是嗜人的鋼鐵巨蛇一般。
「江羅圈死了！腦袋都被打裂了！」
眼見手下還在溝里畏畏縮縮不敢動彈，牛十一掄圓了嗓子喊著。
沉悶爆響匯成一線，隨著一排白煙散開，正密集聚在土坎上的上百村人頓時栽倒好幾個，剩下的全都呆住，愣了片刻，紛紛轉身奔逃。
萬幸的是，就只有一輪鳥槍……
「都回去！你們就這點能耐了！？」
那弓手一邊換弓弦一邊氣急
羅堂遠眼角也拉著明顯的淚痕，不僅是夏堂勇，他勾著的梁堂振，也就是之前的梁大，身體已經軟了下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梁堂振還曾經抽搐過幾下，可接著肌肉就全鬆弛下來。
「安堂懷和楊堂念會陪他們的！活人陪活人，死人陪死人！前進！還是前進！」
牛十一在心底里恨恨念著，原本他確實存了報仇之心，可後來被楊春的輕賤給惹怒，外加探子說這裏特別忙活，以他的眼光，頓時看出了這莊子的家底，現在滿心想的，也就是他嘴裏叫的。
「怕什麼！有四哥兒在呢！」
「逃個屁！這幫泥腿子敢跟上千流民對干，不把他們殺怕了，可沒那麼容易逃！」
「前進！」
「好了……終究還是泥腿子，怎麼經得住鳥槍的轟擊？」
牛十一鬆了口氣，這座剛剛立起來的莊子，有如被撕開衣襟的處子，在他眼裡已經玉體橫陳。
要擋住這不分生死都在衝擊的步伐，這時候哪還來得及，來不及反應的賊匪被當場捅死，反應快一些的急急跳下了溝里。而被牛十一那撕裂人心的慘呼驚醒，原本正沖得村民陣腳漸亂的賊匪也都亂了。一些依舊在朝前沖，一些傻乎乎按牛十一的命令辦，跳回溝里，想要對抗那排長矛，最聰明的一些人，已經沿著溝朝東邊奔去。西邊的高牆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們下意識地想要逃避，朝更開闊的東邊奔逃。
吳崖的喊聲響起，少年們群聲應合，單薄的兩層隊伍，不到四十枝長矛，如堅決的鋼鐵叢林，將凌亂不堪的賊匪推下了溝里。
「咱們繼續守著就是靶子！」
再看向另一側那一
帶著哭聲，聲調還沒完全脫去稚嫩的嗓音呼喊著，那是吳崖。剛才那一陣轟擊，他親眼看到了他隊里兩個少年身上濺起血花。
村人血氣畢竟差了一截，這些賊匪拼起命來，一個個腳下再難穩住，外加不斷有同伴倒下，更是後退連連。眼見衝上土坎的手下越來越多，牛十一興奮地握拳，就要準備歡呼慶賀。
連聲慘呼，溝里左右同時摔下來兩具屍體，差點砸得牛十一昏倒，他腦子裡根本容不下未來，只看到土坎上的村人已經反推了回來，他這百多號人，正處於即將被坑殺的險境。
手下們終於被鼓動，紛紛爬上土坎，這時候村人又迴轉而來，可因為腳步不齊，長矛再沒像之前那樣結成槍林，賊匪們揮著梭鏢腰刀，跟村人們擠在一起，亂殺亂砍起來。
「把他們逼到溝里去！當鑽洞耗子一樣捅！」
轟……
「集中！都集中，把這群泥腿子殺退！」
李肆的紛亂心緒終於匯聚起來，這就是他對少年們的期望。有適合刺殺的長矛，有著地堅實的戰靴。還有協調一致的步伐，他沒對少年們的戰技提出更高要求。就只希望他們能頂著敵人的刀槍，端直了長矛衝上去，只要衝上去就好。
讓他欣慰的是，自己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少年們依舊在害怕死亡，害怕刀槍，他能清晰地聽到抽泣和低哭聲。可當他們連成一個整體的時候，這情緒就只轉成了眼淚，並沒影響到他們的
這泥馬是什麼事！
那隊人不迭地點頭，牛十一高喊出聲：「退開，都退開！」
「該死！就怪那個泥腿子，死了也要把鍾敲響！」
然後……對那些鳥槍手來說，就沒有然後了。數十枝反射著火光，如劍刃一般的矛尖刺破了硝煙，像是無可阻擋的鋼鐵浪潮傾壓而下。浪潮直直拍在那些鳥槍手身上，直到矛尖透身，這些鳥槍手都還是一臉莫名詫異的震驚，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被鳥槍在二三十步外轟擊的這些人，居然像是毫無影響，依舊直直地沖了過來。他們還等著硝煙散開一些，好欣賞自己的傑作呢。
莊子南側，一身黑衣的牛十一揮著腰刀，滿臉猙獰地呼號著。百多人正擠在淺溝里，朝前方的土坎蜂擁而上。土坎上的木柵欄已經被推開一大截，十多具分不清是賊人還是村人的屍體撲在地上。
牛十一尖著嗓子，驚恐地高喊著。
撲哧撲哧一陣輕微破響，少年們拔出了長矛，毫不理會那噴在臉上身上的腥熱液體，將長矛再度端平，跟著吳崖那聲呼喊，繼續朝前衝刺。
頂著二十步外的鳥槍轟擊繼續前進，這都還算不了什麼，牛十一看得真切，人浪一側，前排那十來人里，有兩三個已經腦袋耷拉下來，可左右的人依舊拖著他的胳膊，繼續朝前邁進！
十來名鳥槍手終於裝好了彈，急忙轉身，轟隆一陣爆響，白煙彌散而開，視野就此模糊。
「夏三子……夏堂勇……」
李肆想要朝天呼喊，他居然不是拿著先進武器虐敵人，而是在鳥槍前面發動落後愚昧的刺刀衝鋒！
牛十一恨得兩眼充血，原本靠著手下弓手
嗚……
「那是鳥槍啊！」
牛十一隻覺身體麻了大半，好一陣舌頭才有了力氣動彈，他驚聲叫道：「鳥槍！鳥槍手呢！？你們還沒裝好彈！？」
村人肝膽皆裂地喊著。
前後兩排長矛疊在一起，將溝外二三十號賊匪無情地透穿，矛尖穿體的感覺讓他們悟了，這是真的。
胡漢山呼喊著，在他的隊里，羅堂遠抽回長矛，那個手裡還提著一把弓的傢伙捂著小腹噴血如瀑的傷口，兩眼翻白，仰面栽倒在地。他這一收，帶得勾著胳膊的方堂恆也是一晃，他正在發愣，羅堂遠這一帶，將他插在另一個賊匪咽喉里的長矛也扯了出來。
李肆將徐漢川還睜著的眼睛抹閉，在心中低低念著，今日的犧牲，他日一定會有回報。
「衝進去！這莊子里可有不少銀子！大把大把的銀子！」
就這一輪鳥槍，就有四五個少年中彈，雖然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可李肆依舊心痛如刀絞。在那一刻，無數自責和疑問湧上心頭，自己是不是該在第一輪槍響后，等上一輪再發動衝擊？自己是不是該玩點什麼小花樣，讓賊匪分兵，而不是這麼直愣愣地衝上去？
「這綠營的破爛貨！再等等……這些泥腿子怎麼執倔，到現在還不逃？」
「你還沒裝好弦？」
轉頭看過來的賊匪都感覺呼吸艱澀，彷彿意識也飄浮起來，這不是真的吧？
「鳥槍裝好了嗎？」
牛十一陰沉地說著，再朝後方十來人看去。
在這個時代，古典的長矛陣頂得住最初遠程傷害的話，就跟拼刺刀一樣，崩潰的
田大由的聲音響起，他正帶著又一波村人奔過來。
方堂恆臉上涕淚縱橫，手裡腳下的猶豫卻瞬間消散了。這感覺就跟在泥石流前掙扎一樣，縱然魂飛魄散，卻也不能舍開身前身後的同伴。
關鳳生的話終於讓村人們停下了腳步，戰戰兢兢地轉身，再朝土坎走去。
不到二十步外，就站在溝邊的牛十一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只覺一股刺骨寒流從尾椎升起，徑直衝上頭頂。
他看向身邊那個弓手，這傢伙綠營兵出身，是他手下兄弟們唯一懂得用弓的。
土坎上，往日憨實的關風生雙眼圓睜，有如發怒的獅子，對正潰逃的村人咆哮著。
「轉……轉進！朝那邊走！」
隊伍後方，李肆咬著牙，將懷裡的徐漢川放下，這個礦場少年在失去氣息前，還拉著于漢翼，吐著血泡，就說了兩個字：「擋住……」
就是這樣……
「前進！」
這就是鋼鐵和鮮血的洗禮……
一隻羽箭飛射而出，像是射中了那排人浪里的一個，眼見那點寒光黯淡下來，人卻依舊沒有停步，那弓手也慌了，再度射出的一箭大失準頭，斜斜插在二三十來步遠的地面，被人浪那像是踩在人心口上的沉重腳步聲踏過。
他還聽到了吳崖的哭喊，僅僅只是一輪鳥槍啊，他們這幾十個已經親如兄弟的大家庭里，就有好幾人沒了。
「屁的仇！老子拼了命給你報信，你楊春卻把我當成野狗，骨頭都不丟幾根！就讓著其他都頭兩頭在浛洸開搶，老子到這裏來掙點血汗錢也是該的！再之後你走你走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再不相欠！」
蓬蓬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