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講秩序守規矩
李肆一邊下樓一邊舒氣，之前他跟段宏時說到這「浛洸模式」時，其實還漏了一點缺陷，那就是他把保護膜支起來了，卻還有商人循著逐利天性，不願被這層膜遮住，比如說皇商和官商。
陳掌柜舒了口氣，朝著大家揮手：「來來，吃咱們的！估摸著船要過了，這些廣東蠻子，難不成還敢作亂！？」
那陳掌柜卻是不為所動。
「出事？當然了，你的人再不停手，可真要出事了。」
彭先仲的哀嘆聲從眾人背後幽幽傳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卻是一聲如雷的轟鳴炸響，一條水柱在江中嘩啦騰升，似乎那江水也澆到了雅間里，掌柜們的身子全都僵住。
韓掌柜成了出頭人，跟彭先仲當場談起了價碼。
「規矩……就在這。」
「簽了這約書，咱們就按朝廷的細則辦，沒有關派，沒有陋規，這……」
話沒說完，遠處江面上陡然響起蓬蓬爆響，扭頭看去，正見幾團青煙從一艘大沙船上冉冉升起。
「你就是李半縣！？你可知這……這是造反！」
韓掌柜勸起了脖子還硬著的陳掌柜。
「你要說規矩！？這裡是英德！我李肆說的話，就是規矩！」
其他掌柜都笑著動起了手，那韓掌柜和于掌柜對視一眼，微微聳肩，卻也沒再當大事，正要舉筷，一人忽然出現在這雅間門外。
「李半縣，半縣？那算個什麼東西，半省都不怕！先不說我春暉行的東家可是內務府的爺兒，諸位身後不是部堂就是督撫，再往上攀，阿哥們都能說上話，他算哪根蔥！？是吧，韓掌柜？」
「我在湖南已有耳聞，這浛洸之勢，並非此前那彭先仲一時而就，而
另一個人出了聲，眾人都看過去，拱手稱于掌柜，請他再說下去。
比彭先仲還年輕的嗓音伴著噔噔鐵釘踏地聲響起，彭先仲退讓一側，將一人身影現了出來。十八九歲年紀，眉清目秀，可沉凝目光卻不似弱冠之年，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深沉。他掃視著眾人，一股既柔和又窒重的奇妙威壓也跟著彌散而出。
李肆沒好氣地訓了一聲，轉頭對彭先仲說了聲都交給你了，徑直噔噔離開，丟下一屋子掌柜無言以對。
有韓于兩個掌柜妥協，其他掌柜也都擺出了笑臉，那陳掌柜只得咬牙忍下了這口氣。
那陳掌柜一邊嘮叨一邊扭頭，卻正好撞上又一陣排槍，白煙自江邊升騰而起，拉成了長長一線。
現在這些大商號的隨船掌柜們要跟他講江湖規矩，這正中他的下懷，他可不就是個超級版路霸么，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不過他要的不是錢，而是秩序，屬於他李肆的秩序。
「李半……」
「這……這是……」
「諸位好興緻啊，我彭先仲可是來晚了。」
「彭家的，你可是來求湯藥費么？別擔心，死傷撫恤，都算我的，開下單子來，以後可要瞧清楚我春暉堂的旗號嘍，我船上的兵爺脾氣真有些不好。」
李肆的沉喝，讓那陳掌柜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心神
「蔣贊一來，這李肆就縮了回去，原本還以為他真是避蔣贊鋒芒，卻沒想到，書吏受壓半年，再被蔣贊逼迫，激得在過江商眾身上下足了功夫，才鬧出了千人沖關的禍事。接著彭先仲跳了出來，拿出一份條款詳盡的關會章程，糾合商眾壓服了蔣贊，這裏面的關節，一想即通。」
「求什麼也得看鳥槍答不答應！幫我護船的可是湖南撫標的兵！要不是官船忙不過來，怎麼也不得在這浛洸小關被人攔住。」
「這些兔崽子，怎麼帶了這麼多鳥槍出來……」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風度儒雅，不像是個商人，他這一報名，在場十多位掌柜都愣了一下。
彭先仲滿意地瞧著掌柜們驚疑和怔忪的臉色，按朝廷的稅則只收正稅，他們要交的銀子其實不多，甚至可能比以前通關的打點錢還少。這就叫打一巴掌再給甜棗，要先把甜棗遞上去，這些傢伙可不會稀罕。
彭先仲語氣倉皇，臉色卻沒變，很有些怪異。
不必再糾纏什麼船什麼兵什麼背景，掌柜們面面相覷，都明白這「規矩」，就是江湖規矩。
「別……別跟我扯這官面文章，我船上有兵有槍，這可是歷來的規矩！」
那韓掌柜面帶憂色說著，聽江面喧囂聲越來越大，他又補了一句：「還是照著之前的規矩，送上一份過江錢吧。」
李肆扯著再虛偽不過的身份，由彭先仲附耳說了這人來歷，再看向那個陳掌柜。
「非要放炮才知道這裏變了天？真是浪費我時間！」
于掌柜悠悠說道，像是品酒一般地在品著人。
「你的船載運禁械，阻差抗稅，從
那韓於二掌柜放輕了氣息同聲問道。
「正所謂，前人打狗，後人吃肉，哈哈……」
一人暢快地笑著。
所以當李肆得知有官商不願加入彭先仲的關會，也不願交關稅的時候，就直接帶著司衛扛著炮過來了。浛洸汛的汛守是張應安排的心腹，加上劉興純的巡檢司。練勇、巡丁，還是汛兵，只要數目不太惹眼，他的司衛要變什麼身份就是什麼。眼下是套了汛兵的號衣，用上槍炮一點也不犯忌諱。
浛洸雲水間酒樓，二樓臨江雅間里，一桌人正一邊吃喝，一邊盯著喧囂的江面。之前幾乎堵塞了江面的船隊消失大半，只有幾列船隊靠在木柵門前，隱約能聽到呼喝叫罵之聲，狀況正是劍拔弩張。
「這就是我們的規矩，對的，你、你們，再加上我，我們大家的規矩。」
「開門就停手，這道理小兒都該知道，要怕你糾合的那些人出事，就手腳利索點。」
于掌柜把陸路行鏢的話都拿了出來。
于掌柜也帶著大家定下了底線，陳掌柜無言低頭，他畢竟是做生意，不是拼碼頭。
「聽說那彭先仲背後是什麼李半縣，就是這英德的地頭蛇，還是謹慎一些好。」
他這話味道不對，掌柜們正在品，卻聽一陣蓬蓬排槍聲響起，竟是十多響匯成了一響，頓時驚飛了一江的水鳥。
彭先仲嘆氣搖頭，身後跟著的一人消失了。
「怎麼也不能讓那姓彭的土商人騎在咱們身上……」
「若是價錢公道，也不必多惹事端，這種地頭蛇發起狠來，東家雖然有辦法
現在李肆掌了這浛洸廠，那就是攔江惡霸，誰他都要啃一口肉下來。掌柜們身後東家裡的確有皇商和官商，可他們掌柜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需要動用上層的關係，也就沒什麼存在的價值了。再說上層是不是真有心為這點小事出手，事情還得兩說。
于掌柜目光閃爍，沉聲道：「這分明是那李肆以退為進，推壓造勢所為！你們可千萬不能小視了他！此人年紀雖輕，所求卻……」
好一陣，陳掌柜才哆嗦著開了口。
另一人彈著手指，神色頗為不屑。
「我李肆只是浛洸劉巡檢手下的一名小兵，來這是向……哦，陳掌柜通告。」
不但陳掌柜呆住，其他掌柜也都瞪圓了眼睛，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這幕景象。
「春暉堂的陳掌柜？哎呀……就是為這事來的，可得趕緊讓你船上的人停手，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不把這些傢伙拉進來，自己的外循環就不是個封閉體系，也就轉不起來。在他沒能找出攪動資本的秘密武器前，就只能以黑道手段來確立他的秩序，否則他隔離出來的外循環依舊四面通風，而這些大商號背後的資本，更是要攪動的目標，可不能放過。
「不是那彭先仲，此事該是李半縣一手謀划的，這李半縣……不簡單。」
「唉……果然出事了……」
之前即便是皇商和官商，因為這關是朝廷甚至皇帝的稅關，他們還是得多少交點稅錢，打點一番，只是不會被書吏巡役盤剝得太緊而已。現在李肆割開了稅關和朝廷，他們就想藉著這風頭完全避稅，這結果可是李肆不想看到的。
陳掌柜冷笑出聲。
「陳掌柜……勢頭變了，大家平心靜氣坐下來談嘛。」
還有人皺眉說道，瞧他正輕敲桌面的指節間戴著一枚碩大出奇的戒指，其他人不經意間揮手，也能見到這東西，商道之人都該看得出，這是商號印子戒，在座的都是大商號的掌柜級人物。
陳掌柜眨巴著眼睛清醒過來，眼前這李肆，居然敢對著他的船開槍開炮！？
陳掌柜很大氣地開口，其他人都看了過來，韓於二位還饒有意味地看著彭先仲，等著這個在連江聲名鵲起的新秀如何應對。
規矩二字出口，李肆嘿嘿笑了。
「陳掌柜，咱們是做生意，不是拼刀槍，東家可不喜咱們太出格。江南的張元隆是什麼下場，你們也看見了。背後的噶禮可是兩江總督，萬歲爺的奶兄弟！張伯行說殺就殺了，噶禮還不得不捏著鼻子認栽，連萬歲爺都護不住。國局面前，誰大誰小可沒個准。」
「之前還得浛洸廠上供，現在竟然可以省了。那個姓彭的倒是搏了一場，把蔣贊那樣的狠人都壓住，可胃口偏生太大，牽著一群小商人，就想找咱們收錢？做夢！」
「還是商人好，懂得權衡厲害，核算利潤，雖說是騎牆派，可是我喜歡。」
「別慌，若是他獅子大開口，正好給咱們報上去收拾他的機會。」
「是啊，萬事好商量，天高皇帝遠的，大家出外做生意，講的都是和氣，討的都是人情。」
「說吧，你們是什麼規矩？」
彭先仲微笑著舉手展開兩本冊子，《浛洸稅則》、《浛洸關會約書》。
「這是警告，下一炮可就要直接轟船了。」
「李肆？」
韓掌柜安慰著陳掌柜。
那不屑之人問著敲桌之人，其他人也都紛紛應聲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