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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誰的江湖

第一百二十四章 誰的江湖

李肆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之前江南那個被張伯行殺了的海商張元隆,光擁有的海船價值就超過五十萬兩銀子,而他最大的靠山也不過是噶禮,只是個官商,還不是皇商那種怪物,否則張伯行哪能殺得那麼隨意。
李肆點頭受教,現在確實不是去廣州的時機,除非只是旅遊。
翼鳴老道在丹霞山修道,不知怎的,對這船幫之事還頗為了解。
李肆向那些還不怎麼明白狀況的人揭了底子。
之前李肆能控制英德段的連江船幫,乃至對整個連江船幫都能話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連江貨商不少都自備貨船,自養船工,船幫的勢力不強。另一方面,李肆壓住了浛洸廠,再有李朱綬的幫手,劉興純又被放到了浛洸巡檢司,同時還手握英德練勇,幾管齊下,這才奏效。
「船幫,即便能在廣州的官場混得開,不應付好北江的船幫,要走北江做生意,那可是大麻煩。」
李肆有之前收納連江船幫的經驗,對這船幫在商事上的重要性,領會得更深。
會議室是一張大圓桌,李肆在桌子上攤開了一張地圖,很粗略的廣東輿圖。
「四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唄,他還說過他是神仙下凡呢。」
這是眾人的印象,也是李肆的評估,要在廣州翻攪倒海,那可得有大能才行。
李肆低低自語著,將那面容揮開,他對嚴三娘可沒那方面的想法,更沒想著靠女人去打江山。
「東西我有,可商路沒在自己手裡,咱們的力量還不夠讓別人能對等相待的時候,拿出什麼東西,那都是小兒持金。」
「他……說他是反賊,這是真的?」
他這話沒說完,下半句是「當然是我的江湖」,而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江湖還沒蓄起來,另一個江湖卻隱隱發芽,那是女人的江湖。
段宏時對廣州官場也很有些顧忌。
瞧盤石玉就張望不定,沒注意到自己,嚴三娘壓低了聲音,開始在關蒄身上下功夫。
而北江船幫完全不同,北江運量是連江好幾倍,龍蛇混雜,北江商路在英德段又沒重要關口,李肆算是個局外人。
既然是行會,就決定了他們有壟斷本性,一旦協調出了一種博弈相處的模式,幾代人傳下來,那就成了規矩,絕不可逾越。比如誰跑哪些路線,接什麼生意,運什麼貨,收多少運費,那都是有規矩的。船幫內部自己要違反這規矩,就要遭到懲罰,而外面的貨商要想找到省運費的辦法,改變受他們拿捏的處境,那是難以登天,除非是官商皇商那種可以自己供養船隊的巨頭。
嚴三娘嘴角微微抽搐,果然是騙她的吧!不過聽起來,這小姑娘竟然不像是被他抓來的,而根本就是和他一夥的。
關蒄這話說得極為順溜,嚴三娘聽得也是額頭爆起青筋。
五十萬兩,好大的數目,而對李肆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
關蒄顯然不覺得「反賊」二字有什麼忌諱的。
關蒄忽然擺出一副大人樣,悠悠嘆了一聲。
「是呀,四哥哥可是會欺負人了,討人厭的狗腿子,做壞事的差爺,害人的官老爺,他都要欺負。」
所以李肆才要在年會上統一部署,讓皮行鞋行、青鐵五金行和馬燈行先到廣州開鋪面,而琉璃坊怎麼進去,還得看跟安合堂能談到什麼程度。
「那可不止是官面上的事,而是江湖之事。」
「先伸觸角嘛,再說安合堂那邊應該會是助力。」
「廣州!」
「你也是那李肆抓來的嗎?真是可憐,這麼小的年紀,是不是受足了他的欺負?」
「處置江湖事,還得江湖人。」
李庄地牢里,一大一小兩個美女,隔著鐵柵欄相互打量著,眼裡都是好奇。而盤石玉站在一邊,忐忑不安地左右張望著。
簡單說,船幫是另一個社會,有另一套規矩,也就是所謂的「江湖」。
指頭挪到地圖中心向下的位置,密密麻麻的註釋蓋在上面。
船幫,就是來往江河行船拉縴之人,他們聚合起來,就有了船幫的組織。但跟武俠小說里的幫會不同,沒有幫主舵主之類總堂分壇之類的嚴密組織,控制著船幫的,也都是船工船主一肩挑的個體戶。
關蒄神遊太虛,嚴三娘直想大喊,這小姑娘腦子裡到底塞的是什麼啊。
翼鳴老道搖頭,顯是覺得李肆太過託大。
在這康熙年間,朝廷威壓重,船幫的草根性質還很濃厚,還沒出現一聲號令,一江翻騰的豪強,大大小小的船主本著聯誼互助的目的抱團,就是一個吃力氣飯的行會。
「嚴姐姐雖然生得美,可一點也沒女人味,就像四哥哥說的那樣,上天不管是造人還是造物,都是公平的,絕沒有完美無瑕的存在。」
關蒄嘻嘻笑著,嚴三娘忽然覺得自己可能錯估了形勢。
「之前在浛洸沖關的那些官商皇商,一條船隊都不止五十萬兩銀子的貨,咱們跟他們比,也就是只螞蟻。」
老道搖頭晃腦來了一句,一張鳳目含怒的俏麗面容跳入李肆腦海。
「哦……那準是你做了什麼壞事,才讓四哥哥罰你。」
「應付?可不止是應付,我想的是怎麼對付他們。」
「廣州……那可是個龍潭虎穴啊。」
「欺負弱女子,難道是你四哥哥喜歡做的事!?」
「我還沒長大,四哥哥是……想女人了,真是煩惱,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呢?」
今天會議的一個主題就是怎麼賺銀子。
這幾個月下來,別說田大由關鳳生,一直埋在田頭打理農莊的林大樹都知道,李肆有非凡的盤算,這五十萬兩銀子,真要攤開來用,可剩不下多少。仔細算算,青田公司下面的人手就有兩三千之多,間接有關聯的更是近萬,攤下去這一年每人不過五十兩銀子,還不算要給李朱綬白道隆周寧等人的打點,以及彌補浛洸廠可能出現的稅銀窟窿。
她忍不住發毛了。
「我明白了……」
她恨聲責問道。
嚴三娘看著這個眼眉深邃的小姑娘,只覺雖然醜陋,卻又像是上天才能雕琢出來的細瓷娃娃,另有一番說不出的惹人憐愛。見這小姑娘是被盤石玉「押」著來給她送飯菜的,下意識地就當她也是受難者。
這些都是試探觸手,接著李肆就沒繼續廣州的話題,而是跟大家討論起來年擴產和年終福利等議題。等年會結束了,跟段宏時翼鳴老道碰面時,這才說起了進一步的規劃。
「那也不是把我關在這裏的理由!」
李肆這話眾人都點頭,安合堂的動作就是例子,如果青田公司只是普通的琉璃作坊,安合堂柔和一點,花銀子挖走匠師,強硬一點,從廣州那走官面上的關係,強壓而下,有無數手段逼迫他們低頭。
李肆的手指在輿圖上的英德:「浛洸所在的連江,從鈔關到船幫,我們是大致握住了,同時也壓住了走這條線的其他商人。」
「你叫……關蒄?好名字啊,你看啊,你四……哥哥把我這樣一個人關在牢里,還把我爹爹關在其他地方,你就不覺得這是不對的嗎?」
「那要看是誰的江湖。」
如果將浛洸比作任脈,那麼韶州兩關就是督脈,而廣州……就是百會,不在廣州站穩腳跟,商路就連不成一線,商路不穩,他拿出什麼東西,都會有很大風險。
他又移向韶州城:「遇仙橋關攔武水通湖南,太平關攔湞水通江西,這兩點是個障礙,可這隻是枝節,暫時可以不去理會,最重要的是……」
「我不是江湖人……小妹妹。」
「廣州的官場,那就是個沒有皇帝的小朝廷,貿然過去可不好。特別是你,現在可不能去,得到有了官身才能考慮,否則一個小班頭都能在官面上整治你。」
嚴三娘緊捏著拳頭,指關嘣嘣作響。
不控制船幫的話,自己養船隊,就算有銀子造船,也沒處找船工。再說李肆也沒當行商的打算,對付這船幫,他是別有用心。
所以五個司董臉色都有些沉重,雞冠山的金礦一直是由司衛在業餘開採,這半年下來,積存的數目只李肆和關田三人知道,可價值應該不會超過五十萬兩白銀,這些金子是命根,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會動。
「嚴姐姐,你可不弱哦,聽盤小子說,你一個能打三十個。」
關蒄一邊脆聲說著,還一邊在一張硬卡紙上塗抹著什麼。嚴三娘沒注意她在幹什麼,這話讓她愣了好一陣,四哥哥?欺負狗腿子差爺官老爺?
李肆的話,她來回嚼了好久,卻總是不敢相信,誰會那麼大馬金刀地說自己是反賊?
「五十萬兩……」
「有人說,我們捏住了鈔關,是不是可以倒貨當商人?不,我們不會當純粹的商人,東西都得握在自己手裡,再說能賺錢的商貨也就是鹽鐵茶米,生絲綢布,這些都是皇商官商在把控,我們去碰也落不到好。」
這船幫還有一大特點,他們跟沿路官府基層有盤根錯節的聯繫,所謂基層,包括地方的巡檢司、地方稅關、縣府江尋和綠營汛塘的水巡等等。整治零星船主沒事,可要破壞船幫的規矩,從小的噁心事到大的黑心事,有這些官府基層遮掩甚至幫手,應付起來可是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