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對你的虧欠，自有他來償還
高個子滿是讚賞，被說中了心思的嚴三娘卻更為驚疑。
取下枷鎖，套上蕭勝帶來的披風，一行人就這麼大咧咧地出了監牢。出門就見附近火光衝天，人影奔突不定，根本無人注意到他們。
「原來如此，嚴姑娘就怕牽累到父親，乃至……四哥，所以才甘願就擒，否則以你的身手，怎麼也不該被那些鹽巡抓住。」
原本想說「來世再償」，可那張面容一直在心底里轉著，牽起了她對未來，乃至來生的渴望。她的心靈一片清澈，那是一種即將投奔自由的輕靈，讓她出口的話也變了。
「博儔哥的大恩，三娘記在心裏，永世不忘。」
梁得廣和蕭勝對視著，眼裡都流轉著濃濃的敬仰，穿著一身新娘吉服，手持短銃，將作惡多端的鹽巡總捕頭一槍斃命，這樣的女子，這樣的事迹，只在史書中才能見到了。
蕭勝脖子一揚，招呼起來：「來人啦！」
蕭勝反問：「以你之見呢？」
「我終究……是配不上這樣的她了。」
梁博儔低聲自語道。
得知嚴三娘殺人的具體事由，蕭勝挺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色激昂。
拔出一把短銃，倒著遞過來，藉著月光，槍柄底端的「蕭勝」二字清晰可見，甚至連槍柄的花紋都沒差別，嚴三娘只覺一股歡躍的熱意頓時在心胸里盪動，讓她直想放聲高呼，是他的人……他就是那麼陰魂不散。
蕭勝面容又是一正：「不說四哥，就只論嚴姑娘，也值得咱們多做一些。泉州鹽巡是出了名的暴戾，今年攪出不少事，都跟他們有關。咱們巡海抓著的不少人，都是逃他們鹽巡的禍！」
嚴三娘挪了挪身子，脖子上的厚重木枷，手腳上的鐵鐐，讓她的行動異常吃力。她艱辛地偏著腦袋，蹭在木枷上，將遮住自己眼帘的髮絲撥開，一條貫穿額頭，直到
一路還在活動手腳，準備著戰鬥的嚴三娘有些不敢相信。
梁得廣毅然道：「趕緊通報四哥，在這期間護住嚴姑娘。」
他再看向梁得廣，嘿嘿一笑：「咱們給四哥送上個媳婦！」
「嚴姑娘，我也算是四哥教出來的半個徒弟，知道怎麼做事可以不留痕迹。你放心吧，此番救你出去，你父親，還有梁家也不會有什麼牽連，至於四哥那，以他的能耐，你該相信他。」
梁得廣也嘆氣，該是為沒能親見嚴三娘而遺憾。
監牢頂端有小小的天窗，時間一刻刻過去，白晝轉夜，月光也漸漸從天窗灑下，嚴三娘正迷迷糊糊之間，卻被一陣喧鬧驚醒，一睜眼，同牢那幾個人已經靠了過來。
「不是這種，更為古怪，外表還特意作了遮掩，嚴姑娘刻意弄壞了，該是不想有人追查出線索。」
梁得廣點頭連連，要做得更多，也是他心中所願。
「這姑娘……不定是四哥兒中意的人吧，可怎麼又把人家給放回來了呢，梁杆子，你知道些什麼？」
「三娘？」
這些兵丁都是昔日金山汛的老夥計，梁得廣的發火也只是裝裝樣子。
蕭勝搖頭，既是感慨這姑娘的警覺，又是感嘆自己那薄弱的存在感，他將馬甲往外一撥，兩件斜插在腰的東西頓時入眼，讓嚴三娘眼角直跳。短銃，和李肆腰間一模一樣的短銃，她可沒見過第二個人有。
「我叫蕭勝，在四哥那見過嚴姑娘。」
「嚴家？是問嚴三娘吧，嘿，永春誰人不知啊，紅雷女俠嚴三娘！」
梁博儔苦澀地說著。
那人湊近了一點，嚴三
梁得廣臉上還盪著震驚的餘波，像是還沒從那些聽聞里回過神來。
「巾幗英烈！」
「是啊，泉州府監外已經聚起了不少人給她喊冤，都稱呼她是紅雷女俠。」
蕭勝嘆氣：「就這樣？」
見這幾個人居然手腳上沒有鐐銬，嚴三娘咬牙，只覺該是到了那個時候，死不可怕，怕的是受辱而死，所以她一定要將這幾人盡數擊殺。
「我不走……」
「嚴姑娘，我們是來救你的，容我解開你的枷鎖可好？」
「那是梁家人……」
「這樣就出去了？」
那微笑面容在心底里晃著，將那層警惕漸漸抹去，嚴三娘眼角發熱，緩緩點頭。
同聲呼喚，頓時讓兩隊人驚了，鏗鏗拔刀聲響起，蕭勝還捏住了腰間的槍柄。
梁得廣解說，接著終於問出了他憋了許久的問題：「老大，咱們應該……」
「好啦，蕭老大在泉州忙著公幹，咱們就得幫四哥辦好這事，趕緊找人問話吧。」
趁亂出了監牢，嚴三娘想說謝謝，卻覺得這恩太重，遠不止一句話能道盡。
直到嚴三娘的身影沒入夜色，梁博儔才清醒過來，他長嘆望天，那天上的朗月，彷彿就是遠去的嚴三娘。
「我和博儔哥，今世無緣，對你的虧欠，只有……」
嚴三娘沉聲說著，她腦子裡一直繃著那根弦。
泉州府監的偏號里，一側擠滿了人，另一側卻只有空蕩蕩一個大紅身影。那身影像是石雕一般，許久沒有動靜，引得對面的犯人低語不停。忽然一陣叮噹脆響，那身影動了，這邊頓時沒了聲息。
那軍將一邊四下張望一邊嘀咕著。
蕭勝看看那已然呆住的梁博儔，憐憫地搖了搖頭。
「就這樣，而且出去后也沒什麼大麻煩。我們把監牢的文房燒
身邊兵丁絮叨起來。
那中年漢子再開口，嚴三娘內心猛然一抖，這時候才醒悟到「四哥」說的是誰，她想起來了。
蕭勝搖頭：「四哥接到消息，絕對會飛馬而來，然後還得靠著咱們做事，這不僅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還耽誤了時間！」
梁得廣撓頭：「那……還要怎樣？」
「好姑娘，我那四哥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想必會懊悔得以頭撞牆。」
兩人趕緊止住即將爆發的火拚。
喜悅充盈著全身，可還是被一層警惕擋住，她還是不敢確信這傢伙的來意，只是見過，並不證明什麼。
「不要當我嚴三娘是無知女子，隨意矇騙，不說清楚來歷，我可不會跟誰搭話！」
另一個兵丁問。
可最前一人的話卻讓她怔住，這人該是知道她的厲害，先要得到她的同意才敢靠近她。
整個解救過程，在蕭勝嘴裏就是淡淡幾句，卻含著他和梁得廣等人的嘔心瀝血，更是賭上前程的冒險。可在他看來，不僅是為李肆，就為自己的良心，這樣的冒險也是值得的。
蕭勝讚歎道，接著又笑了。
蕭勝捏住了腰間槍柄，沉聲道：「話又說回來，就為四哥，這事，咱們就得辦得利落，辦得徹底！這些日子來，被四哥當作是家中遊子一般地待，總該讓四哥知道，咱們還是能辦點事的。」
永春縣城，一個高個子軍將帶著幾個兵丁，正騎馬在街道上緩緩而行。
「四哥兒對人家可是念念不忘呢，還特意讓咱們來打探一下，看她是不是安全到家。」
「應該是用短銃殺的，人已經被送到泉州府監關了起來。那不是我們的熟地嗎，我去打聽過了。嚴家和嚴姑娘原本要嫁的
嘭的一聲，他再拍了桌子：「遠遠不夠！」
「博儔哥？」
「官府的路子再難走通，我召集了一幫兄弟，準備今夜將你救出來，卻沒想到……」
高個子軍將也就是梁杆子梁得廣，他生氣地嚷著，可身邊那幾個兵丁卻是一陣鬨笑。
他兩眼閃著精光，話語鏗鏘有力：「我們只做報信人這可不夠！」
「短銃……莫非……」
剎那間，無數念頭在嚴三娘心中流轉，最終沉澱下來的，卻是一個清晰的方向。她兩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蕭勝撓頭笑道，笑到一邊卻停住了，對面另一隊人正迎面奔來。
「不錯的人，可惜……」
「謝……」
臉上的疼痛她一點也沒上心，這會她嘴角還微微翹著，神思已然沉浸在回憶中，當初那個傢伙，不也是把她捆得死死的么？結果還是遭了自己的反擊，對了……不是那傢伙說什麼自己一臉的鼻涕，把自己給噁心住了，估計他的鼻子就該沒了。
牢門響動，打斷了她的遐思，又有犯人進來了，嚴三娘趕緊扭回思緒，繼續尋找著往日的記憶。除了不連累他人，她唯一所求，就是要牢牢記住那點點滴滴，下到地府時，就算喝了黃婆湯，也不會忘記，來世……來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恨也好，還是其他什麼也好，反正……要找到他，不然自己一顆心，似乎終無歸處。
「等你到了四哥那再跟他說吧，哈哈……」
梁得廣臉色漲紅：「老大，你說話！」
「你跟他……」
正蓄足精神，準備著用木枷鐵鐐解決多半會有的欺辱，那幾個人卻縮得遠遠的，根本不理會她，過了一陣，甚至還響起了呼嚕聲。
「別叫我梁杆子！叫我梁千總！」
話說完，咚咚咚，嚴三娘結結實實
「自有他人來報償。」
「紅雷女俠！？殺了泉州鹽巡總捕頭！？」
兩隊人擦肩而過，嚴三娘只覺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下意識定睛看去，卻沒料那人也在打量她，目光對上，兩人都呆住了。
「別妄動……」
泉州港，一艘靠港的海船上，聽著梁得廣的稟報，蕭勝也是兩眼發直。
嘩啦啦一陣響動，幾人又進了監牢，兩側的牢門都被打開，對面那些囚犯一鬨而散，一個像是頭領的傢伙現身，藉著月光，面目隱約熟悉。
蕭勝皺眉，手摸著腰間的一對短銃。
心緒被那根心弦給瞬間按平，嚴三娘依舊搖頭，她走了，官府追查，不僅她爹爹要受難，再將那桃源和他牽扯出來，她死上千百次也難以贖罪。說起來，當時她開槍殺人可真是衝動，可已然明悟本心的她，怎麼能容忍那樣的罪惡就在眼前上演。
咣當聲里，她這面的柵門開了，幾個人被推了進來，一身破爛，面目模糊。嚴三娘皺眉，看來自己的優待也要沒了。
舒了一口氣，蕭勝浸入回憶里：「她那短銃，該是四哥精心為她造的，她對四哥來說，絕不是一般的女子！在李庄的時候，我就見過她，不僅絕色，還武藝高強，心性直率。我本以為四哥要留下她，後來她離開了，之前四哥交代我去打探她的消息，我還在笑四哥不夠男人。」
「嚴姑娘身陷牢獄，卻還念著為誰遮掩，真是奇女子啊。」
梁得廣剛剛報了個姓氏，被問話的永春人就滔滔不絕，聽得梁得廣等人兩眼發直。
「啊，好想念跟四哥兒相處的時光，那可真是快活的日子。見到四哥兒送來的行靴皮服，咱們哥幾個都差點落淚了。」
他深深嘆氣，「現在我才明白，四哥對她……竟然不止有喜歡，還有尊敬！這樣的女子，可是強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