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還扛得住……
李肆拿出了早前就構想過的「滑膛槍加米尼彈」方案，米尼彈用在滑膛槍上，加上調整燃速后的發射葯，能增加滑膛槍的射程和準度，同時減少裝葯。但缺陷是對槍管壽命有影響，不用燃速較快的發射葯，米尼彈離膛前，凹底無法完全撐開，起不到密閉槍膛以提效的作用。可用快速發射葯，槍管質量就得有保障。
李肆像是在為康熙擔憂。
如何抹平這一戰的首尾，保住自己和朝廷顏面，這事來不及去想，也有些害怕去想。康熙半是務實，半是逃避地謀划起下一步的處置，招來胤禛，想聽聽他的看法。
「滿天下，居然只有朕一人為這江山操心！這些狼心狗肺之輩！比那李肆還可惡！可恨！」
他徹底惱怒了，一把推開書案，起身衝來，朝著胤禛抬腳就踹。
「大造槍炮，訓練新軍，以器制敵！」
「沒事……沒事……」
康熙緩緩再坐下來，真像是沒什麼事，扯過一張空白摺子，提起筆似乎要寫親諭，卻止不住地猛咳起來，潔白紙面上，點點猩紅滴下，不知是筆上的紅墨，還是康熙咳出來的血點。
趙昌閉眼偷偷畫著十字，卻被一連串的叱喝嚇得打了一哆嗦，手指頭虛戳著自己咽喉，久久沒有動彈。
卻不曾想，胤禛提出一攬子條陳，條條如刀，捅得他心口四下透風。
少時仰望父親高大身姿的印象，原本一直深刻心底，可現在卻喀喇碎開一角，漸漸化為飛灰。胤禛心中慨嘆，皇阿瑪……的確是老了。
可他一個老人，久坐之下，猛然起身，左腳抬起，右腳就軟了，打了個趔趄，腳沒踹到胤禛，腦袋先撞了下去。
「皇阿瑪！」
趙昌瞅著就跟石頭烏龜一半趴在地上的胤禛，嚇得連忙低聲提醒，這時候康熙的腳尖又踢在了他的肩頭，胤禛醒悟，儘管這腳尖之力軟弱不堪，他卻趕緊順著這力道翻滾倒地。
「跟策妄阿拉布坦議和，調集大軍，四路逼圍，尋機進擊。」
「滾！豎子不足以謀！」
想到年羹堯去找過胤禛，多半是從胤禛那知了一些李肆的根底，才有啟用岳鍾琪和苗兵的舉措，康熙就對胤
這事李肆沒辦法靠拍拍腦袋就解決了，交給了專門拉出來負責軍需的田大由，由他督促改進，從開花彈的設計，引信和彈體的生產工藝，以及最終的質量監管等幾個方面下手。
這氣息太冷，刺得他也是滿身汗毛起立，以至於余怒未消的康熙一腳踹在他肩頭上，他也沒有反應過來。
康熙吩咐著趙昌，他已經戰意昂揚，那李肆不過是一弱冠小兒，靠著器利猖獗而已，朕御宇五十多年，什麼風浪沒見識過，豈能被你這一小兒攝住？你就接招吧！
那個少年時就智擒鰲拜，年輕時意氣風發，以半壁江山力抗三藩，之後還三度遠逐大漠，將噶爾丹徹底討滅的皇阿瑪，他的膽量、他的豪情，他睨視天下的氣度，似乎在這一摔里，也盡皆破碎。
正批得入神，奏事處的太監又送來一份摺子，康熙還以為又是廣東軍情，信手翻開，看了片刻，徑直呆住。
「皇上！」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滿丕彈劾白道隆和韶州知府閉城，不放高其位入城據守，形同謀叛，雖然白道隆奏報說是高其位戰敗不退，還想糜爛廣東，存著一分安定廣東的心。可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嘗不是那李肆壓得廣東不敢亂動，廣東，除了廣州和肇慶這兩處孤城，其他地方，已經是丟了。
康熙一邊罵著胤禛，一邊在書案上找著東西，似乎想朝胤禛臉上丟去。可連氣帶病，手抖得難以抑制，將大堆奏摺弄到地上，都沒能抓住什麼。
「昏聵！」
司衛軍情處背負著這樣的血債成立，李肆將羅堂遠拔出來，專門掌管戰場情報偵查，統一協調哨探暗諜。禁衛署對內，天地會對外，軍情處專註于戰，到此為止，李肆的情報體系終於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于漢翼、尚俊、羅堂遠三大情報巨頭也完整亮相。
「韶州之戰的麻煩，還不知道他能不能頂得住。」
康熙被趙昌扶回書案，心氣漸漸凝聚起來，這李肆雖然只是盤踞一省，卻還是個強敵，雖然沒必要跟他狗斗
接著是年羹堯的摺子，乾乾淨淨，他就是從這摺子上找回了魂魄，此人，可堪大用……
從年羹堯的奏摺里，他看到了希望，李肆不是不可戰勝的，那個叫岳鍾琪的微末小將，帶著苗兵夜襲敵營，不是高其位置之不理，不策應不說，連李肆的援兵都不幫著擋住，李肆已經敗了。
僅僅只是軍事，就有一堆事情壓過來，范晉這個只管軍心的秀才聽到這些實務，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這可比古時建軍麻煩得太多了。
北京暢春園澹寧居後殿書房，侍衛趙昌守在角落裡，看著一坐一跪兩個身影，眼裡也滿是擔憂，自從「紅茶案」之後，康熙對太監越發不信任，將趙昌調到了自己身邊。
新軍！？誰的新軍？咱們滿人的？握著快槍利炮在手，起一絲異心，咱們滿人這天下就要完蛋！
之前佛山製造局搬遷，來不及定量測試，將米尼彈列裝部隊，就迎來了韶州之戰。現在要擴軍，這套方案再降低標準，進一步減少裝葯，正好用來彌補土產槍管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
這一條稍微像點樣子，可也把這李肆看得太高了吧，這不是生死之決，李肆此戰已經露了破綻，朝廷可以敗十次，他卻一次都敗不得，金玉之家，跟一個襤褸游手拚死活？鼠目寸光！
朕辛辛苦苦周旋，就是要保住這四十年來苦心經營的盛世，你胤禛沒坐著我的位置，就把這天下當破布一般亂擺布，讓朕一夜回到四十年前！？
這個時代的清兵，還不是百多年後一觸即潰的貨色，近戰肉搏避免不了，李肆就將胸甲的改造提上了日程。而訓練的問題，正好嚴三娘憋得辛苦，讓她去琢磨該怎麼花最少的時間，把兵訓得不怵近戰。至於刺刀……李肆不得不向時代低頭，將刺刀換成三棱槍刺，喜歡玩刀的，就向盤石玉的瑤兵學習，他們除了火槍刺刀，基本都還自帶直刀。
這個狀況帶出了三個問題，冷兵器的防護是一個，訓練度
田大由在抱怨這事，話題由此轉到了新一輪的擴軍備戰上。以李肆段宏時的估計，最壞的情況是清廷分階段大打出手。廣西、湖南和江西兵被打殘了，第一階段會調閩浙兵東來，靠現有的兵力能擋住。而第二階段，很可能是在三四個月內面對十多二十萬南方各省的綠營，現在這六七千野戰兵就不夠用了，必須擴軍到至少兩萬。
「這些都是小事，現在真正麻煩的是，兩萬桿火槍，兩百多門大小火炮，三個月內完成，即便佛山製造局開足馬力，也等於是天方夜譚。」
「不是你的江山，你當然不心痛！」
康熙振作精神，就準備給廣東周邊督撫注批，不管後續有什麼決定，先讓他們堵住李肆外出廣東之路，保證亂局不會擴散為先。
韶州一戰，要總結的經驗教訓太多。張漢晉的戰死，讓李肆這支急速膨脹的軍隊暴露出了致命缺陷：體系建設很不完善，連統一的軍情刺探部門都沒有。清廷的戰略調動情報，有尚俊以天地會通過官府文吏、商人、船夫甚至綠營暗間獲取，可戰場情報卻只是靠哨探游騎獲得，他們更多是在做防禦性的戰場遮蔽工作，這中間存在很大的空當。岳鍾琪的湖南撫標里夾雜了苗兵，這個情況沒有掌握住，導致黃崗山遭了夜襲，損失很大。
胤禛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抱住康熙，那一瞬間，就覺得龍袍之下的身體，居然那樣虛弱無力，不僅在微微發抖，嘴角還呼呼噴著唾沫，老邁之狀顯露無遺。
趙昌奔過來扶住了康熙，胤禛再跪回地上，嘴裏念叨著皇阿瑪恕罪，翻騰的心念里，卻猛然多出了一絲極度冰寒的氣息，若是皇阿瑪一頭摔在地上，就此去了，他那位置，離自己究竟有多遠？
隔絕廣東？這能和台灣之事相比嗎？廣東一絕，江南湖廣立時就是滿目瘡痍，千萬流民，到時候隨便哪個漢人喊一嗓子驅逐韃虜，那就成了又一個朱重八，李肆恐怕要從夢中笑醒！
「放
康熙尖聲罵著，見到胤禛滾到一邊，又連叩了幾個頭，飛也似地退走，才漸漸冷靜下來。
趙昌嚇了一跳，心想莫非是又有幾萬官兵被那李肆吃了？
先不說訓練的事，軍械的產能就完全跟不上這個進度。
「仿遷海令，下令遷界，隔絕廣東！」
「咱們越麻煩，給康熙老兒搗的麻煩就越大。」
康熙還很冷靜，又死了個提督，沒了四萬兵，丟了廣東一省，這跟當初三藩之亂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科，他頂得住！
再翻開滿丕的奏摺，點點紅墨染在紙上，那是他確認此事為真時，提著筆恐懼不安，不知道該批什麼而滴下的紅墨。
軍械方面的問題，大家更多關注在火炮上，一是神臂炮的作用越來越小，很多基層軍官都覺得這東西浪費兩個兵不值得，有狙擊手在，單子沒什麼意義，有飛天炮在，霰彈也沒大用。
他還在心底里恨恨地罵著。
「四阿哥！」
取過白道隆的奏摺，上面是大大一個紅叉，那是他初見奏摺時，驚怒交加劈下的，似乎自己就是神明，一個叉下去，此事就不存在。
白道隆最先遞來了韶州兵敗的奏摺，接著是滿丕和陳元龍的請罪摺子，湖廣提督高其位步廣東提督王文雄後塵，又戰死了，四萬多兵，竟然全軍覆沒！
凝了好一陣，康熙眯眼，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將奏摺舉到高處，再細看了一遍，然後兩眼圓瞪，手臂一揚，奏摺嘩啦飛了出去。
「愚昧！」
第二點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那就是飛天炮。這件新武器讓司衛們又愛又恨，愛的是它威力強大，沒有它，韶州之戰還挺兇險。恨的是這東西還有太多毛病，包括射程不足，準頭太差，更要命的是開花彈可靠性很低。至少兩成啞火，一成早炸，不少出膛就炸，炮手死傷不少，弄得不少炮手寧願扔開花彈，也不願再用飛天炮。可扔也最多扔個十多二十步，不掌握好時間就起不了作用，或者是會炸到自己，也就倚牆防守的時候管用。
剛才自己提的一整套方案，是跟手下人嘔心瀝血凝練出來的，卻遭了全盤否定，皇阿瑪老了這慨嘆，在胤禛心裏，悄然從康
「佛山製造局別造火槍了，找廣東全省的鐵匠打造，再送到佛山來磨內膛，這些槍的裝葯減少，射程和殺傷力不足的問題，配合我說的凹底圓柱彈測試出理想方案。」
段宏時置身事外地說著貌似勸慰，實則風涼的話。
細節方面，賈昊和吳崖提了很多，首先是很多人希望能強化護甲，原本的藤革胸甲最多擋擋脫力的箭矢，一旦進入肉搏，這胸甲的防護力不比清兵的綿甲好多少。在芙蓉山和黃崗山的肉搏戰里，只有英德老兵才能穩穩頂住清兵，而只受過簡單刺刀訓練的速成兵們，對上敢於肉搏的清兵，不靠數量優勢壓住，還真不是對手。
康熙咬著牙，落下筆尖，將那點點猩紅抹成一筆，就在同時，兩行清淚也從眼角悄然滑落。
「奏摺，都收拾過來。」
這問題好解決，有之前飛天炮的思路在，李肆就將神臂炮的作用定在「步兵隊阻擋敵軍肉搏的最後一道防線」，槍管截短，炮壁減薄，裝葯減少，把它變成神臂槍，總重跟普通火槍差不多，一人就可發射，只裝霰彈。追求的是二十步到十步內覆蓋大寬面，每目配發一兩把，由散兵掌握，不再占隊列的戰鬥編製。
難得……難得在垂老之齡，還能讓自己這千古一帝的聖明之跡，再添多一樁。
只是這樣一來，就需要提供兩種不同定量的彈藥，後勤供應更複雜了，只能將自產和土產兩種火槍各自集中編組，這又涉及到擴軍后的司衛編製問題。
「主子可得頂住啊，你可是這天下的頂樑柱，你要倒了，奴才們可怎生是好？願主保佑主子，永遠健康……阿門……」
康熙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廢太子胤礽借醫生賀孟頫為妻石氏治疾之便，以礬水作書與普奇往來，求其保舉自己為大將軍，領兵征討廣東逆賊李肆。
對敵最怕的是什麼？是一敗塗地，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裡，對敵人一點也不了解，現在通過年羹堯，他心裏有了底。李肆本人只是疥癬之患，他所展現的槍炮之威，還有他支著商人脫開官府管治的風潮，這兩項才是真正的大敵，在這兩項後面，還有更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