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綿拳連連，勢在指掌間
康熙沉下了心，別說一兩年，三五年他都耗得起，只要能撐住他的盛世顏面，現在作些小小的退讓，值得。李光地獻上的這十六字方略，康熙奉為金玉良言，條條落到實處。
康熙嗯了一聲，不以為然。
李衛安慰著胤禛，胤禛神思卻恍惚起來，像是又回到了之前殿里扶住康熙那一幕。
今年她已經十九歲了，都算是老姑娘，父親正在謀划著跟京里某位王公結親，廣東局勢驟然一變，自己居然要被送到李肆身邊？
范晉的獨眼裡也盪著溫柔的漣漪，一邊說著，一邊情不自禁地朝管小玉靠近，可跨過左腳，右腳再難挪前。
李肆說話間，門推開了，一個穿著一身整肅制服的人進來了。
范晉腦袋愣了一下，卻還是閉上了獨眼，沉沉地搖頭。
「偏浣巡撫改湖南巡撫，分湖廣提督為湖南湖北兩提督，年羹堯任湖南巡撫兼理湖南提督事。」
可李肆的未來淹在濃濃黑霧中，根本看不清，自己這枚棋子，是被丟進了一條劫殺的長龍里，怎麼也難心安。更扭結的是，范晉就在他的遮護下，到時候不慎撞見，又該如何面對呢？
康熙冷笑。
「怕你的三位夫人不滿？我不求正房，作小即可。」
「我爹爹，要我嫁的是李肆，不是你！」
滿臉紅暈，意氣風發，鬥志昂揚，雙目精芒四射，原本已顯佝僂的身軀，直直端坐著，天下就在指掌間的雄渾氣宇，自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身上噴發而出，眾臣跪倒，山呼萬歲，直恨不得五體投地。他們的聖君振作起來了，聖光萬丈，妖邪絕難再作祟人間，禍害社稷。
「接著議廢太子傳書一事……
「我救過你的命！你得還我！」
胤禛的心思被李肆頂了起來，徑直抱住一處堅實粗壯的所在，有如太和殿前的盤龍巨柱，讓他心胸豁然開朗，一絲混合著不甘和釋然的笑容在嘴角邊展開。
李肆可不想當電燈泡，徑直出了門。
「不……不可能的……」
「這不是大小的問題啊，問題是……我很害怕……」
「你自己享受吧，至於老管，莫非他還能逼著我娶他女兒？」
按照李光地的推斷，這李肆雖然猖獗，但一直沒有舉旗，此人圖的就是財貨之利。之前和商人內訌，已經顯出李肆內部分贓不均，只要再多些耐心，不將壓力顯在實處，甚至透過廣東官員間接示弱，那李肆驕橫之下，內里破綻必然會越來越大，稍稍有些耐心，不出一兩年，就該有大機會。
「廣西提督張朝午，貪瀆溺職，革職，流遣千里。」
「湖廣提督高其位，剿賊遇襲而歿，精忠報國，朕甚憫之，兵部議敘，從優從厚。」
玩笑開完，李肆肅容看向范晉。
這個李晉卿，知漢人甚深，康熙甚至後悔，沒聽從他的意見，貿然興兵，結果遭了這一場大敗。可這學費交得值，至少看清了對手。
嫁給李肆……這事初想很有些荒謬，經歷過范晉之事後，她已經成熟不少，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命運，那就是家族聯姻的棋子。雖然八阿哥遭難，自己逃過了嫁給十阿哥當側福晉的命運，但怎麼也逃不過為管家而嫁人的未來。
盯了好一陣，管小玉低低說著，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滑落。
見李肆還笑意吟吟，管小玉也豁了出
李肆撓撓下巴，這話不僅讓范晉翻白眼，後面管小玉氣苦，哭得更是大聲。
「是的，她也不能嫁給我……」
「一切照舊！」
當著李衛、戴錦、沈竹等人的面，胤禛徑直說出了大不敬的話語。
「王爺也別急心，皇上把湖南兵事全給了年羹堯，未嘗沒有看重王爺之識的心思。」
康熙一邊發布著諭令，一邊在思嚼著李光地急遞而來的奏摺。
范晉艱澀地搖頭，管小玉的父親和他有血海深仇，他雖然不怪管小玉，可怎麼也難和她相處，更不提他所立志的事業，也是管小玉難以面對的。
這人詫異地看向屋子裡的女子，管小玉也側臉看過去，四……不，三目交接，兩人都愣住了。
「我先迴避，兩位慢談。」
「你這樣……好醜……」
李肆臉上堆著滿滿的為難。
康熙沉聲說著，臣子們一愣，都連道不可，這不是長李肆的氣焰么？
「我……不是為我而來，而是為我家，為廣州的幾万旗人而來。」
這是李光地呈上的十六字方針，深合他心。四十多年前，李光地獻蠟丸密書，助朝廷平了福建，三十多年前，李光地見台灣內亂，上疏急取，并力舉施琅，還為其求得專征之權，果然建功。
管小玉凄絕地喊著，這是在掙扎，也是在求助。
李肆聳肩嘆氣，管小玉暗自咬牙，心說你李肆心眼真小，對著我一個小女子冷嘲熱諷，你還怕？你殺遍了官，殺遍了兵，你就是廣東的李天王，現在是我們怕你！
「你還是那麼美……」
李肆嘆氣，不要她這個小女子
「皇阿瑪……糊塗啊……」
「只是……收下了朕這顏面，日後他李肆，怕是五馬分屍也還不起！」
直到上了馬車，管小玉的低低哭聲仍如杜鵑啼血，總繞在范晉耳邊，刺得他心頭髮麻。
一番布置后，康熙笑容消散，面色轉陰。
康熙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殿內回蕩，這是在處置首尾，抹住朝廷顏面。高其位戰死，朝廷要優恤，但到底是死在哪個賊子手上，朝廷不說，就是不說。
管小玉走了，李肆不可能娶她，范晉又沒辦法接受她，她只覺自己如水中飄萍，天地之大，竟然沒有系留之地，哭得凄絕，連安九秀都安慰不住。
不等他說完，李肆就點了頭。
「朋友妻，不可戲啊，我怕某人要恨我一輩子，我的命還不了你，就還你一個人吧。」
「外松內緊，鎮之以靜，怠其心志，促其自潰。」
「總司，你不會是想……」
「有些事情，朝前一步，就是喜劇，退後一步，就是悲劇。你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可不要再失去半邊本心，問問你的本心，是不是想要她？」
李肆……和他很是相熟，甚至自己對他還有救命之恩，聽安九秀說，他是個很溫柔體貼的男人，只論人的話，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肆這話含著兩層意思，范晉聽得懂，也覺得沒錯，但還是在搖頭，他接受不了。
李肆嘆氣，當年在破舊城隍廟外挖出范晉妹妹的情形浮出腦海，心中也是涼意陣陣，這心結確實太沉太苦，換了是他，估計也得逃避開。
李肆勸著她，這事該不是一下就能跨過去的，讓兩人多接觸接觸
「那李肆，不是還掛著個南海知縣么？再升他的官！把他的親信爪牙也升起來！」
「沒什麼不可能的，她只是個女子，背負不了那麼多。」
「我可不要那麼刁蠻的老婆……」
范晉痛苦地撓頭：「這是樁大業，我們要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我怎麼可以讓自己的私利架在大業之上……」
許久之後，門開了，范晉一臉陰沉地走了出來。
「皇上，這西北之事……」
李肆笑了：「當我們儘力之後，還不能把握住，那才叫犧牲，怎麼能把自己丟掉的東西叫犧牲？至於大業……如果她都能跟咱們的大業對立起來，那咱們這大業，未免大得有些沒邊了，連一個小女子都容不下。」
「我……跨不過去，見到她，恍惚又見著了活著的妹妹，閉上眼，見到的卻是土裡……」
「總司，有什麼急……」
「你先在這裏留一陣子吧……」
「為社稷計，這點顏面，朕丟得起……」
貪利之人聚合而起的，自然也是貪利之輩，天下什麼利最厚？當然是官了，李肆不願舉旗，怕是也懷著挾勢討賞的心思，既然你要，朕就給你！
管小玉臉色迷茫地說著，語氣也異常空洞，父親跟她談了一整天，老淚縱橫，不僅在說管家一族的命運，還在說廣州這數万旗人的命運，而她這個小女子，居然背負著這樣沉重的使命，為了管家，為了旗人，要把自己獻給李肆。
管小玉彷徨片刻，決然地說著。
李衛從湖廣急奔而回，整個人累得黑瘦如柴，聽到內廷線人那傳來的消息，康熙還是要隱忍退讓，心中也泛起了跟胤禛一般無二的感嘆，
康熙篤定自若，臣子們再沒什麼憂慮，沒錯，當初三藩亂起，台灣還在攪和，那樣的局面都走過來了，現在這形勢，遠沒到那一步。那李肆不過是貪吝商人，下攪不動草民，上奪不得人心，區區器利，能成什麼事？
廣東周邊人事沒有大動，只是年羹堯攬下了湖南一省的軍政大權，此外聚兵贛州、郴州、梧州和潮州、高州等地，鎖住廣東四面的暗喻，康熙已經直發廷寄給相關督撫提，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也領受了遮蔽海防，阻斷洋人和李肆聯繫的任務。
「那位置……難道我真沒可能？」
廣州青浦，青田公司總部，李肆也面露笑容，一位女子剛摘去斗篷的裹帽，將一幅俏麗面容露了出來。
范晉看向李肆的目光里有祈求，也有決絕，他做好了把管小玉喚作嫂子的準備，娶了管小玉，就意味著爭取到了時間。
聽著康熙一番處置，全落在廣東，兵部滿尚書殷特布有些坐不住了。
看向管小玉，李肆眼中無聲述說著兩個字：「抱歉」，管小玉腰膝一軟，徑直跪在了地上。
廣西提督張朝午被活捉了，他居然還有臉活著？趕緊革職，從廣西「流放」到廣東，之後的事再跟朝廷無關，絕不能讓朝廷顏面丟在他身上。
李肆只是禍亂廣東一省，策妄阿拉布坦之前在西北冒了一下頭，現在還沒什麼大動靜，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專心對付李肆。再說了，即便西北有事，大清不是前明，策妄阿拉布坦當不成他們滿人，李肆也不是李自成，康熙有信心打贏兩面之戰。
「食色，性也，我很想要啊，可是……」
四貝勒府，胤禛一屁股軟在坐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