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紅袍加身，心眼猶暈
「來呀！將反賊盡數拿下！」
「可現在……」
該死……這可是樁再要緊不過的事，一整天心眼發暈，都沒細想這個問題。
「動手？動什麼手？」
蘇文采哭笑不得，無奈地下了令，早就摩拳擦掌的禁衛署黑衣衛一擁而上，將湯右曾等人五花大綁。周圍上百巡丁居然也跟上來幫手，他們可不是朝廷的兵，以前大多都是廣州城的游手地痞，吃這碗飯還拜李肆所賜，更受慣了蘇文采這個代理南海知縣的指揮。眼見青浦變了天，雖然都覺緊張，卻完全沒一絲要為朝廷效命的自覺，拿誰的銀子就替誰辦事，再說了……
這可不行！
坐在上首的李肆也跟著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可這時候他必須撐起這臉皮，他看出來了，李肆雖然有水師，卻還很弱小，如果自己這時候表態投效，吹足本錢，就能在李肆的南洋盤子里分到絕大份額，得了李肆的犀利槍炮，說不定還能成明時的鄭家。
一番話潑灑出去，蘇文采只覺從嘴巴一路舒坦到腳尖，人也不抖了，話也更有力了。
「那就不數了！每升一級就抽一鞭子，提醒你們，這國是咱們討來的！可咱們也犯下了大罪！」
「升我為廣東糧道？嘿嘿……好大的官呢。」
李肆看向席間的白燕子，想說最近可能沒太多時間。
蘇文采越說越得意，目光也越發瑩亮，似乎已經見到華夏處處皆紅旗的盛景，心中還道，開國啊，自己何其有幸，居然置身開國之時！
他咬牙切齒，還在作最後的努力。
「開國呢，咱們是不是也能尋著機會，一飛衝天？」
如部下們所願，他舉旗了，他不能不舉，他的軍隊被他喂
賈昊搖頭說著，他下手可是實實在在的，鄭永的背上已經血痕淋漓。
蘇文采像揮蒼蠅似的，不耐煩地趕著人，湯右曾咬牙，好，你不抓我，我就抓你！看你抓不抓我！
萬歲呼喊還一浪浪拍打著廣州以西的天空，指揮巡丁負責外圍警戒的蘇文采翻了翻一大疊文書，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官誥。整個過程里，這個跟著劉興純一同應付清廷官場，被廣東官員視為李肆身邊紅人的昔日小書吏，神態極為怪異，一邊止不住地笑，一邊也止不住地打抖。
「總司說，暫且記下一半，以後每升回一級，就補上一鞭子。」
「那不是說，咱們要升上二十級，才能處完刑！？」
張漢皖不幹了，這處罰可就是榮耀，怎麼能落人於後呢？
蘇文采眼神發飄地指了指廣場。
「讓那李肆趕緊俯首認罪！本憲還能替他求個寬大！」
蘇文采深呼吸，這事的確太突然，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他發抖不止。但他和劉興純一樣，都跟李肆段宏時翼鳴老道細細悟過天主道，雖然還沒有立起清晰的東西，破掉之前篤信的那一套卻是足夠。
「咱們才只得十級能升啊？」
范晉咬牙叱喝著，心想鞭屍當然不行，但是鞭棺材總行。
鄭永詫異地問，抽到一半
蘇文採的話像是熱氣騰騰的鮮血，清儒施展渾身解數想要洗乾淨的鮮血，嘩啦潑在湯右曾臉上，那一刻，湯右曾心中也像是破開了大口子。朝廷的天，在這青浦上空已經化為齏粉，他所能借的朝廷威嚴也煙消雲散，竟然一時沒了心氣以諸如「夷狄入華夏者華夏」、「君顏為國顏」等話來駁斥蘇文采，因為在他內心深處，都還有這樣一攤血跡沒洗乾淨。
白燕子卻誤會了，現在李肆舉旗，和他就沒辦法「並肩攜手」，他深吸一口氣，離席向李肆跪下。
現在蘇文采要放他走，他可絕對不幹。
蔡飛好奇地問著，抽他的吳崖惱怒地加重了一鞭子，有意照顧你，你還不領情！蔡飛慘叫一聲，頓時嘴歪眼斜，再不敢多話。
「拿下！」
「你蘇文采也是讀聖賢書之人，該知天地君親，該知綱常忠義，若是懸崖勒馬，助朝廷滅此狂賊，朝廷必不負你！」
鄭永、蔡飛最先遭刑，每人四十軍鞭，擼去職務，從小兵作起。兩人一邊挨著鞭子，一邊快意地呼喊著，其他人則是如視英雄般地看著這兩個「罪魁禍首」，等兩人挨完了，就輪到他們。包括范晉等人，其他人都要挨二十鞭子，官長被抽完了，就去抽下屬，一層層抽下去。就連嚴三娘也不能免罰，李肆剝了她的教導總監職務，還將她「禁足在家」。
李肆有些意外，自己這一舉旗，果然掀動了不少人的心思呢，這白燕子把姿態放得這麼低，就是再明顯不過的例證。不過這樣也好，他的海軍還只有個底子，藉助白燕子這樣的海盜謀划南洋，也是必經之途。
但是這樣的行為
「哇哈哈……值了！」
「這是兵變，不折不扣的兵變！」
蘇文采莫名其妙地看著湯右曾，愣了好一陣才清醒過來。
集合司衛要員，李肆努力把自己的臉肉捏出冷厲模樣，朝他們沉聲叱喝著。雖然他是有選擇的，可終究是被自己的軍隊逼到了這個選擇前，就如趙匡胤黃袍加身一般，他居然被逼得紅袍加身，還真不知道後人會怎麼寫這段歷史。
蘇文采說的是真心話，早前不僅抓了廣西提督張朝午和湖廣提標中營參將謝定北，還在清兵營寨里抓了不少文官，李肆就發過牢騷，說這些當官的抓來屁用沒有，直接放了太扯淡，殺了也沒什麼好處，武官還能養著給禁衛署當壓榨情報的海綿，文官根本就是白費糧食。
青浦，青田公司總部，數十人群聚一堂，都是面色凝重。
職務壓根不在意，反正「司衛」這個身份，馬上就要成為歷史。而鞭子雖然抽得很痛，對經歷過殘酷訓練的司衛男兒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甚至當作一種榮耀，是這一天的紀念。
「我確實讀過聖賢書，也確實奉天忠君，但我蘇文采奉的是華夏之天，未聞有剃髮禿瓢掛鼠尾所頂之天！忠的是華夏之君，漢唐宋明，劉李趙朱，未聞我華夏有姓愛新覺羅此等蠻名之君！」
湯右曾被綁起來的時候還使勁喊著，生怕周遭眾人不知道他是被強拿下的。
「才二十鞭呢？怎麼不抽了？」
一個黑衣衛惱他破壞現場氣氛，一槍托砸在湯右曾後頸上，頓時讓他兩眼翻白，徑直暈了過
「白兄，真是抱歉啊，本來是找你來談攜手南洋之事，可現在……」
他指向蘇文采，還有周圍一大圈人，身後的幾個親兵你看我，我看你，哭喪著臉朝前邁步。
「本憲言盡於此，待朝廷大軍將爾等壓為齏粉之時，莫要怪本憲不給爾等機會。現在……本憲就在這裏，爾等盡自動手！」
湯右曾咬牙，怎麼能不抓自己呢？李肆現在已經舉旗，近在咫尺的廣州城，那就是李肆的囊中之物，他很愛惜自己的名聲，也心系自己親族，拔腿逃出廣東的事情干不出來。可就這麼回到廣州城，到時候與城共亡，他又不甘心。
接著白燕子問出了這麼一句，讓李肆的笑容凝住，其他人傻住。
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讓李肆拿住自己。瞧在之前有一面之緣，還跟段宏時來往甚密的分上，李肆多半不會為難自己，自己也得了身陷反賊，寧死不屈的名聲，親族也能保住。
說這話的時候，白燕子也在暗自臉紅，自己確實有百船萬人，但要說什麼「戰船」和「精兵」，那就很是扯淡了。
范晉、賈昊和吳崖等人也努力壓住自己的笑容，他們都明白，處罰是絕不可少的，可是怎麼算都覺值得。
湯右曾憎恨地看向蘇文采，他不再細想那些誅心之語，在他看來，說出這些話的人，就已經是邪魔了，敢置疑朝廷法統的人，那統統都是邪魔，言語再不能互通的邪魔。
接著一大幫人轟聲又笑了起來，朝前看，看的是什麼？那自然就是他們的國。
黃昏，青浦軍營里，噼啪的鞭子入肉聲連綿不絕。
「至於什麼地啊人啊正朔啊，我怎麼記得，你們的朝廷，最初不過十三副甲起
段宏時悠悠長嘆：「事已至此，就朝前看吧。」
「真是啰唆！」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白某僭越，想向天王討個官職，在新朝上站個位置。就不知道，天王之國，以何為號呢？」
現在李肆雖然舉了旗，卻還沒下令，蘇文采覺得湯右曾這人風骨還不錯，料想李肆也不會為難他，自作主張要放他走。
他光棍地負手挺胸，要當俘虜，身後的幾個親兵惶急不已，周圍不僅有大片巡丁，還有穿著黑制服的青田司衛，跑是跑不掉了。
湯右曾望天嗤笑，保持著優雅的不屑神態。
「地不過半省，人心不佔片爪，更無正朔之承，爾等悖狂之徒，千百年來，覆滅不知芸芸諸幾，朝廷怕是連一個『偽』字都懶得奉上！」
巡丁們相互對視的眼裡，還傳遞著這樣的興奮期待。
「沒錯，如果到死的時候都還沒升夠這二十級，就鞭你們的屍！」
「白延鼎率旗下戰船百艘，精兵萬人，投效李天王！願為天王前驅，將南洋闢作天王的後院！」
「爽快！」
范晉高聲咆哮，他雖然也沉浸在舉旗的喜悅里，可還在自責沒有細察到軍心，同時惱怒這幫無法無天的傢伙。
「哦，抓你啊？抓你幹什麼？從哪來回哪去吧，之後再在廣州城裡見也不遲。」
「蘇某不指望尚書，怎麼也會有個侍郎之職吧。」
當廣場的喧囂結束，李肆回到青浦大樓的時候，心和眼還在發暈，再看眾人，也都是一般模樣，像是喝得爛醉一般，這時他終於醒過來一絲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