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只選對的，不選貴的
湯右曾先來評斷：「皇八子若是即位，定然虛心納諫，禮懷諸方，若是承平時日，還真會是位好皇帝。可眼下我英華要復華夏，他這好皇帝，對清國而言，反而是壞皇帝。」
李肆笑道：「不管是他自己想辦法也好，還是我們幫他一程也好，總之，他要得位，清國朝堂和民間會怎麼看？」
最大的可能，是像曾國藩、李鴻昌、袁世凱這類人物提前跳出來，湘軍和北洋之類的存在也會早早成型，這是漢人方面。而滿人方面，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問題的關鍵在哪？自然就在，英華的敵人，到底是誰。
見葉重樓一臉鬱郁，他勸道：「別想了，不但你沒機會，先生我也做不到。我開的藥方，也得太醫再三檢驗，更不可能經手藥物。」
兩個人？誰啊？
到底該選誰，李肆是早有定計，但他也沒料到，胤禛、胤禩和胤禎都遞來了消息，尋求他的支持，這事就懸乎了。他必須再認真衡量利弊，謹慎決策，爭取將形勢導向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
佟法海潑涼水道：「你們說得熱鬧，這都是假設皇上在半道上崩了，若是好好地回到京城，這番謀划都白費！」
這邏輯很能代表大多數人的思維，可湯胡兩人卻是搖頭，佟法海繼續嗤笑，氣得於漢翼朝他怒目而視，見到李肆也在搖頭，頓時心虛了。
于漢翼下意識地搶答：「誰是韃清的好皇帝，誰就對我們最不利！」
葉重樓點頭：「天地會讓我幫著辦事……先生也知道，我本是揚州人，族中大半在揚州殉難，父親早前也因江南文字案故去。對這韃子皇帝，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葉重樓點頭：「只是一時激動而已，重樓自己無所謂，可不能害了先生。」
李肆整理出了思路，開始發問。在場一個是滿人親貴，一個曾是居於清廷朝堂的漢臣，另一個則熟悉地方，他們能從各個方面提供參考意見。
「怎樣才是韃清的好皇帝？是滿人心目中的，漢臣心目中的，還是治下小民的？是現在好，還是未來好？對我英華又到底是怎樣不利的？」
李肆卻不這麼看：「如果真是那樣
可問題是，胤禛要怎麼才能上位？
李肆問出一長串問題，于漢翼腦子頓時暈了。
由湯胡佟等人的參考，李肆思路也更清晰，決心也更堅定。當他說出「我選胤禛」的時候，眾人都有些迷糊。湯右曾之前確實說過，胤禛上位，多半是要跟英華對決，所以該是有利於英華。而羅堂遠的觀點延伸出來，胤禛當皇帝的話，就能控制住地方，對英華也是有利的。
羅堂遠有些信心不足，但他娓娓道來，眾人都聽得臉上變色。
南北兩國，幕幕場景在葉天士腦中閃過，他很無奈，即便是醫生，也真是難以置身世外，只顧埋頭救人。
「皇十四子身經戰陣，知我英華底細。同時呢，就靠著傳言，也敢攜手年羹堯，與我試探議和，以利他爭位，其人心志也很是果決，頗有康熙少年之風。他若是上位，必是我英華勁敵！康熙未有魄力所行之事，他該是敢行。短期之內，對清國而言，是個壞皇帝，會得不少罵名。可長遠來看，也就他有守住北面基業的潛質，反而是清國的好皇帝。」
「如果胤禩登位，會是什麼情形？」
胡期恆還提醒了一句，說年羹堯這樣的至親心腹，都貼上了胤禎，雍親王的人緣冷到了何等地步，小兒都能看得出來。
于漢翼捏著下巴，作了總結：「剛才說了半天誰誰賢不賢的，原來都沒用，只要是篡位的，對咱們就是最有利的。」
佟法海面頰扭曲著，卻還是出聲答話：「若是再給他個五六年，脾性手腳都施展開，名聲未嘗不會壓過八阿哥。現在么，無根無憑，即便人在京中，也難有作為。」
李肆也笑了，女子所謂「賢良」，無非就是三從四德嘛。大家都覺得胤禩這個氣管炎脾氣好，待人實誠守禮，師傅何焯更是名貴天下。這樣的人當了皇帝，大家都好拿捏，這就是「賢」。
李肆點頭：「這不正好么？就是要讓他得位不正……」
「目下諸王，八王最賢……」
佟法海哼了一聲，他人在曹營心在漢，自是不可容忍：「那就是得
不等眾人開口，他就自己接道：「因為康熙出京前，肯定留下了遺詔，但這遺詔的內容，只有極少數親信知道，年羹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在胤禎身上下注。所以……康熙遺詔，多半是指定了十四。」
湯右曾熟悉朝堂，所謂「國不可一日無主」，這皇位虛懸一日都是要命的大事，一定康熙翹了辮子，胤禎要從四川趕回北京，怎麼也得十數日，這段時間里，什麼妖蛾子都能飛出來。
聽得這話，葉重樓也是一喜，有沒有益，這不由他判斷，甚至不由天地會判斷，能作判斷的，自然是黃埔無涯宮的那位。
李肆點頭，轉到了最後一個人，胤禛。
總結而言，真正給英華製造麻煩的，不是韃清皇帝，而是下面能把住一塊地方的豪傑人物。康熙在時，這些人還無法大展手腳，畢竟手上錢不多，官面權不大，受著各方牽制。若是康熙完蛋，新上來的皇帝對地方控制不住，到時可是一番群虎出巢的景象。
「至於皇四子……」湯右曾一笑：「若是他上位，以他的脾氣，隱忍不了幾年，就要與我英華做生死決。我英華短期之內，該是壓力沉重，可長久來看，他卻會將整個北面拱手送上。」
因此胤禩上位，對英華來說，絕不是好事，那麼合適人選就在胤禎和胤禛這對兄弟身上了。
「職下所知僅限於軍事，若有謬誤，天王可別笑……」
湯右曾呵呵笑了，「說得好！八王所謂的賢，在大家看來，其實就是如賢良大婦。」
此刻李肆也正面臨著選擇，找來了湯右曾、佟法海和回來述職的湖南兵備道胡期恆，要他們跟自己一同做判斷。本還找了段宏時，段老頭卻說這事他無話可說，因為你小子已經早有定計。
李肆皺眉：「可為什麼他這麼自信，能確定自己有爭位的能力？甚至年羹堯都要倒向他？」
旁邊于漢翼笑道：「莫非是婦人般的賢淑？」
為了保密，跟著三封信來的還有三個心腹。代表胤禛而來的是馬爾泰，代表胤禩而來的是李煦家人，代表胤禎而來的是左未生家人，這一方背景有些複雜。左未生是年羹
這個判斷倒是常情，眾人都點頭認同。
湯右曾搖頭，佟法海嗤笑，胡期恆嘆氣。這個人，從來就沒進過大家的視線，孤高，狠辣，薄情，是做臣子的好料，卻絕不是做皇帝的料。
三個人里，馬爾泰更讓李肆感興趣，畢竟他來歷單純，直接代表上線，而且……還在瓊州石祿城搞怪的那個什麼茹喜，不就是他女兒么。
李肆早有定計，他已經選擇好了胤禛。為什麼不選胤禎，原因跟他是不是小康熙，甚至比康熙少年時更會權衡這些無關，關鍵就在於，他是康熙所看中的人選，他多半會有康熙的遺詔，他要上位，那位置很正。
眾人恍然，沒錯，大家都不看好胤禛。胤禛上位，最大的敵人絕不是英華。也正因為如此，再加之胤禛的性格，他會牢牢將一國捏在手裡，這正是英華所想要的。
雲南那邊，寧夏馬家的馬會伯也崛起了。靠著昔日在各族少民中樹立的威名，也組織起一支人馬，佔住了滇西，跟龍驤軍參軍，雲南安撫使程映德對峙，由此清廷丟給了他一塊雲南巡撫兼理提督事的牌子。
李肆卻沒深入，而是將話題轉到英華，誰即位對英華最有利？最不利？
眾人一怔，就聽李肆悠悠道：「康熙若是不及交代就完蛋，誰要即位，就只需要兩個人的支持，一文一武，一內一外而已。」
葉天士低低一嘆，對這學徒其實是天地會密諜的惡感也消散了大半。
康熙病情好轉后，太醫自然不會再讓他主持康熙病情的診治，不再用他的藥方，後面多半又要出問題。時間長短，他可以靠著藥量調整來大致掌握。
「皇八子雖遭皇上，嗯咳……康熙多番指責，但王公和朝堂都屬意於他，若是康熙沒有留下遺詔，他要就位，爭議最少。」
李肆沒急著說自己的意見，見羅堂遠蹙眉，招呼他發表意見。
在英華呆了許久，再回江南，前後所歷一對比，葉天士已經有了選擇。自己該站在南北哪邊，腦子無比清醒。只要所行不
所以朝堂是不支持胤禛的，想也別想，這是眾人的觀點。
李肆歪起嘴角，白費？康熙要真好好地回到京城，才更要儘快著手此事。如今歷史被他攪亂，不僅胤禎提前領軍，胤禩都還有奪嫡的心氣和能力，胤禛是不是還能如前世那般得位，還真說不準，這番謀划，為的也是將這條歷史之線扯回到「正軌」上。
沉吟良久，葉天士忽然咬牙道：「那事是不可能的，但要他什麼時候能完全清醒，醒多久，為師還是可以試試，就不知道這能不能對南面有益。」
數千裡外，李光地府邸，李光地這麼對上門拜訪的胤禛門人戴錦說著，也不理會對方陰沉下去的臉色。
李肆看住佟法海：「十四是個什麼情形？」
大家都當是韃清，可這隻是表面的敵人，另一個敵人藏在暗處，那就是儒法之錮。湘軍是怎麼起來的？白蓮教加太平天國，將清廷對地方的實質控制打斷，這之後出面來收拾殘局的，就是地方上的漢臣和鄉野里的「讀書人」。這些人，連通他們所代表的人心，是英華的另一股敵人。
湯右曾和胡期恆還是舊式文人，切不進李肆的思路，佟法海卻是抽了口涼氣，他隱約明白了。
接著他提緊了心口問：「這事……是天地會的要求？」
葉重樓搖頭：「是我自己想而已，他們只要我回報韃子皇帝的情況。」
湯右曾這麼說著，胡期恆點頭，佟法海也沒話說，他心中也是選了胤禩。其實不由他選，佟家，馬齊等姻親重臣，都是支持胤禩的。
形勢就相對清晰了，跟李肆前世的歷史有了不同，李肆幫著胤禩躲過了死鷹事件，還靠著和李煦的關係，能在南方給予「支持」，在眼下這康熙五十六年，康熙來不及交代就完蛋的話，老八胤禩得位的可能性最大。
李肆問：「就因為他賢么？那所謂的賢，到底是什麼？」
這個推斷合情合理，但湯右曾卻是搖頭：「
葉天士如釋重負，他怕的就是天地會逼他動手，不止是個人安危，此事太有違他所堅持的醫道。
李肆估計，五到十年，英華的重心都還在南方，否則難以驅動華夏轉型。所以呢，在這段時間里，一個統治穩固，能有效掌控地方和滿漢階層的韃清，符合英華的長期利益。
在面對著三個人之前，李肆先要確定自己的方略。他在沉思，左右兩側同樣坐著的湯胡等人卻是心中忐忑，為自己居然跟李肆平起平坐而惶恐，就只掂個屁股尖在這沙發上，而佟法海卻是大剌剌地將身子全埋了進來，他自然還是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
于漢翼嗤道：「也不過是小麻煩而已，那些傢伙最多佔著一省，能搞出多大動靜？」
葉天士手中的毛筆一晃，在方子上劃出一道粗重墨痕。他難以置信地看住葉重樓，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心中涼氣一股股直往外冒。
李肆沒說話，心中卻道，羅堂遠卻是已經看得很深了。
羅堂遠說得很直接，這一年多來，英華與韃清南北大戰，其間不乏險情，例如年羹堯在湖南大搞火槍民勇，施世驃在福建勾結荷蘭人，陳元龍號召起廣西一省抵抗，這都是舊事。長沙會戰過程中，江西原本已經潰決得差不多了，可巡鹽御史田文鏡跳了出來，竟也組織起了一道防線，年羹堯在四川更是連通當地藏人蠻人，另有一番局面，纏住了龍驤軍。
無涯宮後庭肆草堂置政廳，李肆倚著沙發，很沒風度地蹺著二郎腿。前方書案上擺著三封書信，分別是三個皇子透過各自的關係遞來的。
直白說，康熙完蛋，上來的是個軟柿子皇帝，下面臣子各行其是，資源充分利用，歷史進程會急速躍進到太平天國，乃至清末各省督撫自治時期。這對英華是好事么？當然不是，在英華還沒步入工業化進程，政治結構和利益分配也沒轉入工業社會體制時，北面若是出現清末那種各自為政的利益集團格局，不管是從工商、政治還是人心來看，英華所面臨的形勢都會無比複雜，其間不知將蘊含著多少不確定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