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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麻煩即將上門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麻煩即將上門

這話可說到李肆心底里去了,在對敵國之事上,怎樣撈取到最大利益,就只能用生意人的思維,而絕不能讓一般的讀書人摻和。
「只要他點頭,你就把那詔書拿出來,朕封他英國公,把廣東許他。若是他對轄地不滿,還可商量……」
康熙靠在塌上,顫顫巍巍地說:「孔尚任,朕把一樁安定天下的重任交給你,你可願去辦!?」
康熙又暈過去了,這一番清醒,似乎只為了交代此事。此後他間續清醒,病情反覆不定,但大體卻是脫離了危險,也讓北面形勢稍稍安定下來。
偏題了……不過類似「外交部」的這類衙門可得趕緊設立起來,不能就只燒自己的腦細胞。
李肆撓頭,之前設立天地會,該做什麼,該做到什麼,他確實有所交代,可那時也是張口就來,也沒考慮太多。尚俊這個昔日小班頭出身的傢伙,卻能將這些要點一一分析透徹,進而變成現實,還真是有搞諜報工作的天賦。所以啊,自己最該操心的事,就是完善制度,擇善用人。
見著李肆露出極為少見的邪異笑容,所有人才醒悟過來,原來天王找他們來只是參考,其實早就定計,要扶持一個得位不正的韃清皇帝。
李肆前世所熟悉的一句話是「弱國無外交」,可熟知歷史后,李肆卻覺得這話不對。弱國反而更有外交。華夏藩屬大多奉行「事大」主義,誰腿粗抱誰,外加行朝貢體制的華夏王朝是個冤大頭,活得很滋潤呢。
此人正是孔尚任,從山東曲阜趕過來,一顆心正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命運,聽到這話,更是驚駭莫名。但他卻不敢有一絲表露,徑直叩頭道:「皇上但有差遣,草民自當赴湯蹈火,絕無躊躇!」
康熙繼續道:「這隻是你要辦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你份內之事。李肆在廣東毀儒,你身為孔聖之後,該做什麼,不必朕來提點。傳詔之後,就留在廣東,趨炎附勢也好,諂媚權貴也好,你就扎在廣東,扶儒興教,爭回道統,此事……」
佟法海更是不忿兼不屑地道:「你當自己是神仙呢,說讓誰上位誰就能上?」
康熙呼哧呼哧道:「你沒聽錯,就這般行去,朕……寧要一個持道統而起的反賊,也不要這天下……仁義淪喪,成夷狄之國!」
羅堂遠哼道:「天王若沒這本事,三個阿哥怎麼都找上門來了?」
尚俊接著道:「康熙清醒后,就急招了一個人,現在那人在江南雇了急遞,正朝廣東而來,名字叫……孔尚任。我們查過底細,就是個文人才子,除了孔家之後的身份,再無特異。早前還以為文中詞句有礙,遭了康熙的發落,不清楚他來此的目的。」
若干時日後,李肆才份外後悔,早知這傢伙所圖為何,就不該派人去保護他,而是暗中收拾掉。
李肆道:「那個什麼馬爾泰,先看管起來,于漢翼去跟另外兩個人談,搞清楚他們的主子到底開了什麼價碼。」
尚俊很謙虛:「凡是跟清廷會有關聯的重要人物,天地會都會安插內線,這也是天王之前的交代。葉天士那邊,還是他回了江南后,我們臨時牽起的線,工作還沒做好。」
孔尚任痛哭流涕,再接連叩首道:「皇上一片苦心,為的都是這華夏之教,草民唯有死命而從,以報皇上仁義之治!皇……皇上!?」
湯右曾、胡期恆心中暗嘆,他們雖然已經轉投英華,剪了辮子,對滿人之禍已有深刻認識,但李肆這謀划若真成功,北面還不知會是怎樣一番腥風血雨,就覺滿心不忍。
怎樣處置韃清三個阿哥的「求助」,這事就不能摻雜進讀書人的思維,而該以單純的功利之心來權衡。
孔尚任被這一通話灌得神智迷離,愣了好一陣才明白,康熙是要他去當使者。可他早已卸職為民,拿什麼身份去廣東傳詔?
雖還沒想透康熙為何選了他,孔尚任已經領會了康熙的精神,再叩首道:「草民自當為皇上分憂,此事草民會竭盡所能辦好。」
李肆一怔,孔尚任?這還何必查,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啊,他來做什麼?
康熙道:「朕給你一份詔書,讓你去廣州一趟。去跟那李肆說,朕沒有敗,大清沒有敗。朕要盡全力滅他,不過是彈指之事。只不過……朕累了,這天下也累了,朕與他之爭,何苦再牽累天下蒼生。他要造反,圖的是什麼?不就是榮華富貴,錢財名望么?難道朕不能給他?你且跟他說,讓他趕緊止戈息兵,朕就不興全國之兵,朕且給他一個安寧……」
李肆笑道:「那是個關鍵人物,派一隊人暗中保護好。」
李肆自然不想康熙就這麼醒了,在他看來,康熙已經沒了什麼價值。若再讓他坐在龍椅上,難保這個老頭不會幡然醒悟,拼盡所有心力來對付英華,那時可就麻煩了。
康熙一醒,第一件事不是立儲,不是布置軍務,而是召喚一個人。這個人被一日千里緊急拉到了江寧,跪倒在龍舟里的御塌前,累得不成人形。
佟法海連李肆都不怕,對羅堂遠卻是怕到了骨髓,嚇得身子更縮進沙發一分,這話也讓他沒了言語。是啊,為什麼三個阿哥都遣人來通關係了?不就因為現在英華勢若中天么?若是英華一力北伐,韃清的江山還會有多久,誰都心裏沒底。不管哪個阿哥坐上龍椅,頭一樁難題就是怎樣跟英華相處。
孔尚任趕緊應道:「此事乃草民本份,皇上心系道統,草民感銘五內,怎不敢捨命相從!」
接著他明白了,之前自己不就在說,康熙要遞來橄欖枝么?那傢伙好面子,不願派官面人物來,孔尚任現在已沒官身,來廣東為的是什麼,講和唄。
不等李肆回答,羅堂遠嘿嘿笑道:「得虧國政沒讓你們這些書生把住,這可是生意人的竅門。」
宜章之戰,胤禎親臨,長沙決戰,康熙御駕親征,兩場大戰,韃清都大敗而回,阿哥們都已清楚,英華已非武力可壓服之國。他們要爭位,要得到穩當之位,李肆是道不可迴避的門檻。跟李肆達成某種妥協,即便只是暫時性的,也是保障他們能順利得位的關鍵。
這時候李肆才接到天地會的密報,不僅報告了病情,也通告了葉天士的情況,讓李肆咋舌不已,天地會居然也有這能耐了?
康熙喘了好一陣氣,神智又有些恍惚,好不容易凝住了意識,繼續道:「朕不要你捨命,只要你能在廣東活著,能在廣東說話,堅守你孔家之教,如此就好。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事……你且聽清了,此事更為要緊。若是那李肆不願奉詔,一意孤行,非要禍亂天下……」
孔尚任咬牙:「草民唯效朱范,一死而已!」
倒不是怕讀書人滿嘴仁義,只講面子。自漢唐而下到宋明,外交層面也還是利益為先,並非後世人所以為的那般迂腐。但這「利益」,在讀書人眼裡就另有一番詮釋。他們看中的利益,不是實利,不是整體之利。天朝顏面是首要,接著是國內政治。很難就事論事,從實際出發。
遠的就是宋時處置西夏問題的失誤,然後聯金滅遼,聯蒙滅金,之所以最後亡國,這三樁連續失誤的外事影響很大。近的是明末處置滿人和蒙古的策略,也從不根據形勢需求進行調整。
當然,如果心思更深一些,李肆甚至能幫著他們得位,這就看大家的價碼是不是能談攏了。
可李肆終究不是老天,這事他可做不了主,昏迷大半月後,康熙還是醒了,而且也不是葉天士的功勞,葉重樓的消息還沒通過天地會傳到李肆那,李肆自己都不知道,還能通過葉天士來間接操縱康熙的健康。
李肆將思緒轉了回來,接著道:「這不過是未雨綢繆,康熙若是好轉,此事就轉到暗處。跟康熙的較量又擺在了明處,不過我懷疑,康熙真要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們伸出橄欖枝。」
孔尚任是大才子,寫過《桃花扇》,人情世故自也是七竅玲瓏,轉瞬間就消解了疑惑。正因為他是草民之身,康熙才要他去廣州,這份詔書也該不是正式文書,而是跟那李肆交底。只要李肆應允,大家再在官面上操作,這樣就能保住皇帝的顏面,讓這件事看起來像是李肆求和,朝廷應允。
這些話似乎已經在心中滾過許久,康熙雖然虛弱,卻是一點也沒停滯,一口氣全倒了出來。
眾人訝異,不是要扶持胤禛么?
他招著手,示意孔尚任附耳,孔尚任膝行而前,湊到床頭,就聽康熙低低一陣交代,兩眼頓時瞪得凸起。
反而是華夏王朝無外交,因為外交都被當作內部政治在處理,自然無法貼近實際,解決現實問題。宋明在對外關係上的失措,也是歷史必然,絕難避免的。而到了韃清時代,那就更是沒外交了,全當成面子問題處理。
他說的是吳三桂造反時,死在吳三桂手上的朱國治和范承謨。康熙猛然咳嗽,好一陣后才道:「朕不要你死,你死了又有何用!?朕要你……」
這話大家沒聽懂,但意思大致能猜到,想到康熙跟著三個兒子,互相搶著向英華示好,湯右曾、胡期恆心中既是黯然又是慶幸。這才幾年時間,天下大勢,竟已演變到這等地步,慶幸的是自己終究沒有逆潮流而行。佟法海則是暗自流淚,心說皇上啊,這李肆小賊備好了陰謀詭計,阿哥們又背著你獻媚李賊,與其醒來後面對這等悲涼之境,還不如就此而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