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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我把皇后還給老天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我把皇后還給老天

絹布上血跡斑斑,凝成了這一行字,看得李肆觸目驚心,盤金鈴為了自證心志,竟然寫了一封血書回來,李肆既是心痛,又是無奈。
《論道》說的是人靈該如何把握這寰宇之變,途徑就在於「道」,而這道的根基在於度「器」,以有限之器,衡無限之變,人靈始終只能接近「真理」,並沒有絕對的真理。由此而散發出格致、經緯之學。
妃子並沒有等級之分,嚴三娘這貴妃的「貴」,也只是名號,並非明清時單獨的一級,但隱隱有貴于其他皇妃的意味。而嬪這一級有婕舒、昭儀、美人、才人、采女幾階,現在還無人受封,朝野都猜想,該是那幾位皇妃身邊的侍女能得此位。
即便老頭已是一副熬盡心力的慵懶模樣,李肆卻還是要壓榨他一把。
這真是一個只願守住一點小幸福,也不願敞開懷抱,接什麼大富貴的姑娘啊,恍惚間,李肆似乎見著了盤金鈴正向自己盈盈拜倒,原本明亮清泓的眼瞳已是淚霧迷濛,思念之心更濃了一分。
《論天》說的是寰宇萬物的本質是一個「變」字,由此而散發出思辨之哲。
這是大多數朝臣的心思,同時在中和殿後殿等待封妃嬪禮的嚴三娘幾位皇妃卻是滿面笑容,原本還有些惶恐不安的朱雨悠更是笑岔了氣,暗道這位皇帝陛下行事之荒唐,日後史書還不知道會怎麼評述他呢。
十一月十九日,黃埔無涯宮至正殿,鼓樂歡鳴,群臣賀拜,李肆的婚典在中和殿舉行。
肆草堂里,剛由朱雨悠襄助,解決了祖輩血脈難題的李肆,又被這皇后之事給難倒了。沙場征戰、內政調理,陰謀陽算,他都如屢平地,信心滿滿。可越是身邊事,就越難處置好,這也正是所有君王都難以逃脫的宿命。
段宏時出現了,大剌剌地在那圈沙發一坐,然後將一坨東西丟在書案上。
老頭受用地呵呵一笑,再收住臉色道:「你自鄉村一野小子起家,其間所行之事,古往今來都無人行過。如今創出一番大局面,上天也低了,皇帝也變了,可你手腳,怎麼卻越來越拘束了?」
李肆呆了片刻,看看老頭丟在書案上的「大禮」,終於恍然。老頭也不知該怎麼辦,但他指出的方向,卻是之前自己思維閉塞之處。
在中和殿叩拜李肆后,抬頭髮現李肆龍椅邊多了一具坐塌,其上鳳紋環繞,跟龍椅相映成趣。眾人腦子頓時有些糊塗,莫非傳聞有誤,盤金鈴已願就后位,還急急趕了回來?
現在後這一位不知道是誰,李肆此次就立了四個妃子。嚴三娘為貴妃,關蒄為慧妃,安九秀為淑妃,朱雨悠為賢妃。此前大家都聽得一些風聲,說原本要立為後的盤金鈴死活不從,現在還沒她的身影,該是日後要再封為妃。
「待英慈院及於江北,妾必負荊而回,跪伏君前,侍奉終生。只求為婢為奴,須臾不離。妾乃蓬鄙之身,又怎可母儀天下?望君宥之,妾泣血拜上……」
正如段宏時所說,李肆這皇帝,雖矮了君,可對朝堂形勢和人心把握之穩,卻是歷代帝王都難及的。當天大典,除了以梁載琛為首的幾個腐儒被御史彈劾「典上失儀」外,就再沒什麼雜聲。
盤金鈴不願坐這個位置,其他妻妾又都受封為妃,這后位,李肆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李肆腆著臉道:「老師豈是外人……」
李肆悠悠嘆了一口長氣,終於放棄了立盤金鈴為後的打算。
他吧啦吧啦一大通,意思就是,我這皇帝,嫁給,不,娶了天道為大老婆了!而這大老婆具體又是什麼面目呢,就是我手上這三本書。
老頭揮袖道:「你我師徒,別來這虛禮。為師既要遠行,一應器具你可得備好了,另外,跟你家三娘子說說,為師身邊還缺兩個既通五禽戲,又擅泡茶的侍童……」
卻不想這一日,李肆再給他們來了一次頭腦風暴。
看著花枝亂顫的朱雨悠,嚴三娘道:「阿肆早前迎我們三個進門時,就說過一句話……」
李肆恭謹地起身行禮:「謹受教!」
安九秀嘆道:「官家還真是說到做到,連皇后都丟給老天爺了。」
老頭呸道:「你這是存心讓後人說老夫是妖孽國師么!?」
段宏時一副要出世的模樣,李肆又是一驚。
「諸卿也知,朕這后位起了一番波瀾。朕捫心靜想,方才醒覺,此乃上天警示,朕這后位,就不容於凡俗。」
先不說召集群臣,將納妃辦得跟大婚一般隆重,這事禮部腐儒們滿肚子牢騷,一腦子不合禮,可李肆這皇上處處不合禮,也不差這一樁,他們也就只能揣著牢騷來參加大典。
段宏時搖頭:「以你的腦子,樁樁奇事都能行得,如今古禮也被你破得差不多了,朝野上下,人心盡在你的指掌間。你既然已不再是君父,自己之事,縱然行些非常之舉,大家也不過當你是在開新朝氣象,還能把你怎麼著?」
罷了,只要她願意嫁給自己,就不迫著她去坐那火燙的皇后之位了。
關於英朝後宮規制,禮部早上了本,提了兩個建議,一是用宋制,二是用明制。不管宋明,都分定額的妃嬪數等,以及不定額的宮女幾等,即便再儉省,加起來也得有好幾十人。
英華皇帝的後宮,就分后、妃、嬪三等,在此之外的女子,即便是在後宮辦事的侍女和女官,都不算是皇帝的女人。
反正後宮已是皇帝的私家事,雖然也有涉國體,但丟臉終究是陛下您自個的事,咱們就當應聲蟲好了,您要哪樣隨您……
老頭起身,恨鐵不成鋼地再道:「你啊,肆無忌憚的肆,難不曾就忘了?」
此事朝臣也早有心理準備,所以當李肆丟出來後宮建制時,朝堂也是波瀾不驚。
大多數人想的是,李肆多半會虛懸后位,留待將來解決,這就讓他們心中暗暗藏了一分心思。李肆是不想當君父,可他終究是帝王,皇后之事,怎麼也是一樁國政,到時可有得文章做了。
《論君》說的是君王之道,人靈生於混沌,之後就群居而生,文明繼起。君王治政,必須把握天道而行。這本書將國、君和民分開,談到天命的運轉,宣稱君民相約方成國,君持國政方是正統。
李肆在《皇英君憲》里已經明確,皇帝宮闈非天下事,絕不會興選秀一類的事情。同時因為禁絕太監,李肆的後宮規模就不能太大,否則難以管理。
「老師有何打算?我專門給你備個衙門,一路支應照料,不過走之前,這事你可不能不幫……」
「朕非始皇帝之下諸帝王,而是要興上古三代聖治之君。現華夏蒙塵,天下垢蔽。能以賢良之德,母儀天下,佐朕立聖治的,就不再凡俗……」
剛剛開口,就聽范晉蘇文采劉興純等一幫心腹嫡系高聲呼喝:「皇上聖明」,這老頭一口氣沒出勻,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李肆趕緊拍胸脯:「別說兩個,兩百個徒弟也給老師招來。」
朱雨悠眼神迷離,時代還真是變了,自己以前顧慮的宮闈苦楚,還真是杞人憂天。
「唔,為師的大禮,終於是備好了。」
她不當皇后,李肆就想立嚴三娘,可她卻堅決拒絕。不僅是她,關蒄、安九秀也是絕對不當的,至於即將入宮的朱雨悠,李肆可沒考慮過。盤金鈴和嚴三娘不當,那就誰也別想當。
問題就大了,不久后就要辦大婚典禮,分封妃嬪,這皇后之位難道真要空著?
關蒄記起來了:「四哥哥說,這輩子他不要正室!」
中和殿里,群臣都覺恍惚如夢中,他們這皇帝,還真是善於把什麼事都掰出一番天道來呢。禮部侍郎梁載琛艱辛地開口,想喊一句「不合禮」,哪有皇帝把后位供奉給上天的道理?雖說他們禮部腐儒玩的就是虛的,可眼下皇帝玩的這一手,簡直是虛得到了天庭了。
老頭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老夫約起一幫文士寫《南明史》,準備先去廣西看看,至於你的那些事,先是爺爺,現在又是大老婆,怎麼總想著要外人拿主意?」
這話嗓音不高,卻驚得諸臣心眼暈迷,這是鬧哪樣啊……難不成是要出家!?
《論天》、《論道》、《論君》,這就是段宏時留給李肆的大禮,這三本書雖是段宏時所著,署名卻是李肆本人。這非段宏時獻學于李肆這君王,而是這三本書所寫的東西,本就是以李肆這幾年來所提點的思想為核心。這三本書,其實就是現今英華國政學術「天主道」的根底。
「國朝已立,有你之前的君憲,再有為師這份大禮,你的君王法統上承天命,下接人心,內蘊天道,當是再穩當不過。之後諸事,都是火候問題,為師也準備頤養天年,走親訪友,讓自己享享福了。」
李肆將擱在鳳椅上的那坨東西舉起,卻是一堆書,手展開,分作三本。
在李肆身上壓榨足了,段宏時滿意地離去,而李肆看著老頭留下的大禮,腦子一動,也如釋重負。
李肆的話語還在殿堂里飄蕩:「皇后與皇帝,陰陽相濟。上天降下天道,為朕終生所倚。天道如后,母儀天下,進賢勸諫。天道看著朕,管著朕,將仁德聖治施於國政。」
李肆駁了此本,說登基時就提過,既然他已不是君父,也不用太監,後宮就不再是國體文章。只是為撫天下人心,後宮事還算是國事。雖會大辦,但怎麼辦,包括怎麼定等,都由他自己說了算。
「朕這后位,將奉于天道!」
「朕要立聖治,成上古三代聖君,所能倚者,莫過於天道,因此……」
想著李肆還年輕,後宮之事,隨著年月增進,還不知未來會擴充到什麼地步,所有朝臣們都覺得沒必要深究李肆這後宮太過寒酸,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李肆身邊那個位置上。
在滿殿數百朝臣的注視里,李肆將一坨東西放在了鳳椅上,滿臉「愛」意地輕輕拍了拍,然後開口,一番話說得眾人目瞪口呆。
經過多年豐滿和調理,以及實務錘鍊,「天主道」一學終於大成,精髓就在這三本書里。
李肆一愣,老頭什麼意思?
這事表面上看,就跟立儲之事一樣,還不必著急,反正他還年輕。可眼下不給個說法,就讓后位空著,日後豈不是要成國政的戰場?到時為了平息爭議,另立一人當皇后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那怎麼對得起陪著自己一直走過來的這幾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