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目錄

第四百五十章 開門,查水表!

第四百五十章 開門,查水表!

清晨,黃埔西區,一座尖頂教堂高高聳立,這是耶穌會在黃埔新建的教堂。來來往往的大多是洋人,被四周依舊沒有平息的喧鬧包裹著,都下意識地皺眉搖頭。
但隨著李肆成為皇帝,一切都變了。
「今天我是以皇帝陛下的名義,來向教會遞交諭令的,兩位請叫我……朗世寧。」
接著就是李肆登基為帝,坐擁南中國,而北面大清國的皇帝因傷死掉了,新君雖然上台,國家卻正處於內亂的邊緣。
對這藍衣將官的威脅義憤填膺,神父哆嗦著在胸前划著十字:「主啊,原諒這些罪人吧,他們絕不是想當屠殺婦孺老幼的劊子手,他們絕不是要無理剝奪我們生來就居住著的土地……」
朗世寧一邊行禮,一邊心想,咱們都是耶穌會同仁,所以就沒必要穿官服來了。朱瑟佩·伽斯提里昂是位神父,現在只留在耶穌會廣州分會的檔案冊里。現在的自己,是內廷畫師,中書省通事館六品通事朗世寧。
「以前你確實是總督的特使,可現在你……」
他不太清楚朝堂是怎麼決議的,就只知道,朝堂要將澳門納入香山縣治,不再當是化外之地。在香山縣設了澳門區,比照其他縣下的鄉鎮區管治。
可現在聽這神父的話,再看那些衝擊木柵的葡人,一臉捍衛家園的「正氣」,周寧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辨不清自己這怒氣的根源,自己還是朝廷大員,更不屑跟這洋人爭辯,就想揮手發落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一個衣衫襤褸、鬍子拉碴的漢子沖了過來,護衛郎世寧的騎士撥轉馬頭,就要將這人攔住。
那神父朝教堂走來,沒走兩步,記起了什麼,將手裡拿著的一頂帽子戴在了頭上,再昂首挺胸而行。帽子後面帶著兩根硬翅,隨著他的腳步悠悠晃個不停。
「事情是這樣的……」
澳門總督馬玉拒絕了,據說拒絕時的神態非常倨傲,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一般。
見這麻衣人氣質沉凝,眉宇間更飄著一股非凡氣息,神父結結巴巴地問:「閣……閣下是……」
「真不明白那些中國人到底在歡喜什麼,這兩個月來,簡直是天天都在過狂歡節似的。他們如此放縱,不知又有多少靈魂浸泡在酒水和美食里,正向地獄墜落,主啊,賜予他們憐憫……」
雖然目光被對方那晃悠悠的帽翅干擾著,但兩個神父里年長的那個還是認出了此人。
朗世寧趕緊止住騎士,這個看上去就跟叫花子似的歐禮旺終於逃過了馬蹄之災。
法林神父訓斥了一番,然後向郎世寧笑道:「席爾博主教還在澳門,要頒諭令,還得去澳門找他。伽斯提,你也是耶穌會的一員,聽主教說,這教堂能建起來,還有你的一份貢獻,可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回教堂來主持一場彌撒?」
郎世寧下意識地道:「法林神父,不要質疑我對吾主的信仰,我只是……」
兩個神父在教堂門口握著十字架低聲嘀咕著,一輛馬車駛近,儘管車身樸實無華,但看那車夫的周正裝束,馬兒都精壯整潔,前方還有兩名騎士開道,頓時吸引了這兩位神父的注意力。
兩年前廣東變亂,眼下這位佔據了大半個南中國的皇帝陛下,當時揭竿而起,自稱「天王」,還只是反賊李肆。那時候澳門已跟李肆有很多往來,包括船員、工匠。
原本周寧覺得朝堂這事有些冒失,澳門葡人已在這地方住了百多年,雖然地方歸華夏,但歷來事務都是葡人自治,只要他們交了租稅,服從英華,何必多事。
「阿洛斯神父,身為我主的僕人,每到一地,就該仔細看清我主所牧羊群的顏色。我們這是在廣州的黃埔,南中國皇帝的皇宮就在三十裡外!」
那神父呆住,腦子就轉著「你的主,我的主……」
因為李肆控制了整個廣東,澳門就在廣東腹地,澳門人和總督不願直接開罪李肆,一面派出歐禮旺為特使,商討澳門地位問題。一面也擺出恭順姿態,對李肆設立海關,將澳門貿易也納入到管理範圍這事,沒有擺出強烈的抵觸姿態。
由此澳門總督馬玉發了飆,同時他認為,大清國皇帝才是中國之主,之前諸多反賊都被那位偉大的皇帝陛下給剿滅了,李肆不過是清單上新增的一個,所以他決定澳門不再跟李肆走在一起。在他的暗示之下,澳門人從李肆的各類事業里退了出來,據說還對李肆造成了不小的損害。
歐禮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著,讓郎世寧心中也惻然不已,可他還沒明白,澳門總督特使,怎麼會淪落到這般凄涼地步?
將這近於異端的思想泡泡戳破,郎世寧這趟撲空,就想轉身離去,卻被一聲高呼拉住。
郎世寧問:「變成什麼樣子了?」
在教堂附近找了家小酒館,歐禮旺將一肚子苦水吐了出來。
「法林神父……」
那位特使也是個神父,正臉紅脖子粗地朝周寧吼著。
在這段時間里,除了將貿易納入到海關管理外,李肆一直沿襲清國政策,沒對澳門作出什麼處置。
對方也認出了年長之人,然後臉色一正,雙臂一抱。
「是貴族的馬車……」
郎世寧努力撐開自己的嘴角,應了一聲:「一切榮耀歸於吾主。」
「現在只是封水閘,禁糧米,明天下午三點前,還沒得到你們總督的正式回復,所有在濠鏡里的葡人,都將被列為踞占我大英國土的盜賊,到時就不是我在這裏跟你說話了……」
「我是歐禮旺!澳門總督的特使歐禮旺啊,兩年前我們就在這見過,那時教堂還沒修起來呢!」
馬車停穩后,一個穿著灰黑教士長袍,棕發碧眼的年輕神父出了馬車,讓門口這兩位神父愣了一下,他們可沒想到,坐在這貴族馬車裡的,竟是一位同行。
用手遮擋著歐禮旺的唾沫和淚水,郎世寧心想,這傢伙的表演功夫還真是老到,怪不得澳門總督一直委任他為特使。
嘴裏這麼說著,心中卻道,如果吾主就是皇帝陛下和他那些睿智的哲學家們所說的「上天」的話,這話該是沒錯。可平日聽起來,「上天」好像比吾主還大……
他的講述以這樣的悲苦之聲開場。
他的笑容繼續綻放為芙蓉:「在我主護佑下的幸福。」
「我們澳門人……好慘啊……」
歐禮旺一把抓住郎世寧的衣領:「朗大人,您再不幫著傳個話,讓我能見到皇帝陛下,我們澳門人,就全完了!」
「到時就是我大英海軍的事,他們可不懂什麼談判,他們只會用槍炮說話。數十艘炮艦,上萬士兵,你們澳門人,每個人都能攤到足足的分量。」
郎世寧鎮定下來,低低而鄭重地道:「我只是在跟隨一位偉大的君主,看著他一步步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所以他周寧來了,帶了兩營衛軍,同時斷絕了澳門水路糧米。到今天已是第七天,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親自出面,接見澳門總督派來的特使。
但形勢的發展越來越偏離總督以及大多數澳門人的預料,大清國跟李肆幾番大戰都落了敗,甚至大清國那位偉大的皇帝帶著大軍親征都無功而返,聽說還被李肆親手打傷了。
「伽斯提神父!?朱瑟佩·伽斯提里昂!?」
法林神父平和地笑道:「希望這位偉大的君主,創造的是一個令吾主喜悅的世界。」
木柵後方,乃至木柵兩側山道上,上千藍衣衛軍持槍而立,警惕地看著這些葡人,樞密院廣東衛司使周寧正跟另一位澳葡總督特使對峙。
從衡州到長沙,血雨腥風,天壇祭禮,乃至大殿登基,包括前幾日皇帝的大婚,幕幕場景在郎世寧腦中閃過,他是畫師,這些場景都已經留在了他的畫布上,同時也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帶起的種種思緒,已讓他感覺,自己跟虔信的上帝有了一層隔膜。
手剛剛抬起,卻被身邊一個麻衣年輕人攔住,此人合掌閉眼,似乎也在禱告,然後睜眼,面色恬靜地看向神父:「我的主說,你的主也如澳門葡人一般,暫居於華夏,哪來的名分,來判我主的子民有罪?」
「依照明清舊例,我們濠鏡葡人完納租稅,事務自理,每一份文書都有存檔,你們不能違反約定!」
周寧氣得嘿嘿一笑,這邏輯聽在他耳里,本已養平了的脾氣頓時翻騰不止。
「阿洛斯神父,您該祈禱的是,賜予您虔誠的僕人力量,願您的僕人能引領這些迷途的羔羊,投奔我主的懷抱,盡享我主無上的榮光。」
但歐禮旺一直沒見到李肆,只跟一位王妃隔著帘子作了簡單商談,對方似乎只滿足於了解澳門人有沒有膽氣直接跟李肆為敵,不願意談進一步的地位問題。
「我現在也是……千真萬確!哎呀,總督現在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就盼著能有跟皇帝陛下說話的機會!我天天在教堂這守著,就是為能見到朗大人你啊……」
一個神父低聲說著,另一個神父注意到了馬車頂檐上的那個團龍標誌,雖認不得到底是什麼來歷,可比照歐羅巴慣例,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貴族徽章。
那個叫阿洛斯的神父似乎來這裏不久,一句話出口,就連他的同伴法林神父都皺眉不已。
雖說皇后是個牌位,這事有些……扯淡,但皇帝終究是大婚了,整個廣州城再次沉浸在濃濃喜氣中,爆竹彩燈又脫了銷,黃埔更成了不夜城。佛山醒獅走街串巷,鑼鼓喧天,各家酒肆飯館都在賀喜酬賓,竟是徹夜不休。
那年輕人撫著胸口,展開荷花般的清新笑容道:「在下是天主教主祭徐靈胎……願主賜你平和之氣,抹去你的爭勝之心,為澳門這數萬葡人,謀得未來的幸福。」
周寧懶懶地一指遠處海面,那裡帆影憧憧,竟是一支艦隊。
郎世寧錯怪了歐禮旺,數百裡外,澳門通往香山的蓮花徑,厚重木柵南面,擠著數千澳葡人。這些人個個滿面污垢,形容枯槁,不少人拍著木柵,呼號連天,可木柵如山一般,沒有絲毫動彈。
「朗大人!哎呀朗大人,等你等得好苦啊!」
看著這傢伙的狼狽模樣,郎世寧怎麼也不相信此人還是總督特使。
「中國皇帝的諭令?難道北京城裡來了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