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份大餐擺在眼前
縣尉顯然熟悉對方來歷，更為對方如此肆無忌憚的行徑而暴怒如雷。
中和殿是無涯宮三殿里最大的一座，卻也容不下一千張席位，看來什麼千商宴另有去處。可眾人都不在意，他們身為商人，絕大多數都還是第一次步入皇宮。無涯宮雖不如紫禁城宏大，可建築精巧，雕琢細膩，也夠他們賞心悅目，外加自豪一番。
朱雨悠正臉紅低嗔時，殿中一聲呼喝：「陛下駕到！」
「嘿嘿……好大的膽子，敢在我上國天官面前撒野！還有啊，這界石是怎麼回事？不想活了么！把你們陳大目叫來！」
「兒子聽得了一些風聲，官家正在籌備什麼……開閘計劃，就是要將銀子從田地，從廣東往外趕的，這就是大機會。誰跑在前頭，不僅能賺得大利，多半還能積下一份真正的百年產業。」
掃視周圍，眾人正紛紛雜雜議論著你今天買地了沒有，地價又漲了多少，咱們是不是組團掃田，坑湖南和福建那些外省冤大頭之類的話題，沈復仰嘴角一歪，哂笑不已。
李肆揮手指向大殿，每個人都覺得那手指像是帶著無形的刀子，遠遠地就剮在了自己臉上。
農婦掩面，袁應綱臉色一僵，翻著白眼就出了屋子，身後農婦卻是放開了，滿嘴念著那可是上好的蘇綉，她娘傳下來的寶貝。
朱雨悠甜甜一笑：「妹妹的《英朝物語》，就是專門尋著私密事記。等得老了，再挑著合適的段子出書。」
李肆轉入到苦口婆心狀態，下方眾人一口氣吐出來，都覺背後已經汗透了衣衫。
嚴三娘似乎才想起什麼，看著朱雨悠道：「我還是沒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來啊？」
「那幫龜兒子，搶了家裡頭的雞鴨，連狗都不放過，還……還……」
李肆今日宴請工商總會所有會員是為何事，不止沈家父子，大多數人都心裡有數。可李肆這幾年來，與工商都是同進退，只要講規矩，就絕無麻煩，所以大家都不怎麼擔心。
袁應綱哈哈一笑，顯得極為開心：「先派人回去通報，至於我
中和殿側面屏風后，一排紅黑制服的侍衛親軍昂首挺立，可其中兩個身姿明顯與他人不同，因為這兩人要挺胸的話，那弧度就太顯眼了。
當然怕啊，怕的就是你這皇帝見著豬肥了就要下刀。
走過大中門，中和殿就矗立在眼前，父子頓時再沒了言語，就四下張望這皇宮威儀。
縣尉朝這幫交趾兵丁咆哮了好一陣，得來的卻是如林梭鏢圍逼，他不得不對袁應綱低聲道：「袁郎中，咱們還是先撤為好。」
沈復仰一邊應付著眾人，一邊低聲對父親說著，他事業也忙，已經很少能跟父親當面交流。
「父親，繼續把銀子按在田產上，那可是一樁大錯！」
沈復仰道：「官家當然不是要為難咱們，兒子是擔心會失掉機會。父親把流水銀子轉了十幾萬到田產上，到時候眼瞧著機會送上門，咱們銀子還不夠使喚。」
「諸位，就沒怕過，家財被奪，妻兒遭劫，自己也死無葬身之地？」
氣氛稍稍轉緩，李肆一揮手，兩位侍衛抬上來一座架子，像是一面大黑板。他親手揭開黑板上的罩布，一張地圖赫然顯露。
朱雨悠像只懶貓一樣地攀住了嚴三娘的胳膊：「還是姐姐英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肆手一揚，一份報紙嘩啦展開，不必細看，眾人就知道，這是近幾日炒得正火熱的鄧小田案。
三個響頭磕過，眾人起身，眼角一瞟來人，都抽了口涼氣。
「還怎麼！？徑直了說，朝廷替你做主！」
說話間邁上一處小山頭，袁應綱忽然皺眉：「這裏還是我中國之土？」
思陵縣尉強忍住笑，朝這位正五品大員拱手道：「交趾人和國人在這板邦山下隘口來往甚密，姻親故舊南北相連，都是熟人。雖偶有掠奪，卻極少傷人命壞名節之事。」
袁應綱皺眉：「真沒動靜！？那可是……麻煩啊。」
對方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顯得格外蠻橫。
縣尉卻還是沒搞明白這位軍禮司老爺跑到這國門
連朱雨悠都嚇得頭皮發麻，嚴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可安慰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看向背後數十步外的山坡下，一塊界石赫然立著，周圍的坑土還是新鮮的。
李肆的嗓音繼續轉熱：「所以呢，我李肆給你們準備好了一份大餐！沒錯，交趾國……」
李肆厲聲說著，這一聲喝，不少人都當場打了個寒噤。
沈復仰眼裡閃起了精光：「父親，你就沒看懂官家的行事。當廣東地價漲起來的時候，我就在看著官家的動作了。他當年要取消鹽業專賣，就是不讓咱們把銀子都摁在鹽上面。難道要他還會坐看銀子都摁在土地上？兩月前我就在準備空閑銀子，還跟父親您打過招呼，您就是不聽……」
「陳大目走了，現在是阮大目管事，他說了，界石就該在那裡……」
來人是李肆沒錯，可一身紅黑制服，腳上還踏著馬靴，腰間雖沒有那標誌性的雙短銃，卻掛著一柄長劍。人正踩著橫八步，背著雙手，目光炯炯地掃視眾人，威壓感十足。
「有些人，正要給外省人設局，有些人，正在地方官府上下力，有些人，甚至勾連江湖匪類，我李肆要對這些人說，你們越界了！現在還只是警告，今天之後，再有這類事情，我絕不留情！很早我就說過，跟著我李肆，規矩第一！」
「等到地價再高兩倍時，就是你等授首之日！」
聲音壓低，轉為縣尉聽到的自語：「這可不夠出師之名……」
「中國人，你們越境了，還不趕緊滾回去！」
沈世笙也有些感觸，嘆氣道：「那你說，銀子還能往哪裡使喚？又是有什麼機會？」
黃埔無涯宮大中門外西側，馬車密密麻麻擠滿了「停車場」。馬兒膘肥體壯
沈復仰搖頭：「父親，現在什麼年月了，老想著百年產業。百年產業是作出來的，不是守出來的。您一下買了幾十頃地，佃戶、管事，莊子的打理，這些事咱們就不熟，還不知道要賠多少年才能收回這些本錢呢。您還撮弄著我賣工坊，當真就想當田間員外啊？」
縣尉疑惑，袁應綱嘆氣：「這幫交趾猴子，膽子真的那麼小嗎？就只是劫掠、傷人、欺行霸市，這可……」
李肆話里升起了一絲熱度：「既然是我李肆在為諸位當家，凡事我自然要為諸位考慮。我也知道，諸位手裡捏著大把的銀子，不知道該朝哪裡丟。比房子比車馬、比姨娘比蟋蟀，你們能比的都比了，卻還是渾身發癢……」
沈世笙低低苦笑道：「官家敲打人的威勢真是越來越重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朝村子外走，兩個樞密院的文辦帶著幾個巡警在後跟著。縣尉一身箭袖勁裝，就戴著網巾，看腦門上還只是一層青茬，就知道是投效英華不久，他接著道：「安撫和府尊諭令聚兵備變，下官並不覺交趾人有何異動，袁郎中，您此來查探，是為……」
沈世笙眼中也升起憧憬：「聽你這麼一說，我都有些後悔了。十幾萬兩銀子才買了七十頃田，還零零碎碎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賺回來。」
這些人下了馬車，相互熱烈地打著招呼，一同朝大中門行去，其間一對父子模樣的人物，更惹來無數人側目和招呼。大鹽商沈世笙沈復仰父子，在廣東工商界可是鼎鼎大名。父親繼續操持鹽業，兒子則在基建、作坊、車船等各個新行當鑽營，既佔了穩，又搶了新，家業蒸蒸日上。
而現在李肆如此打扮，這般神色，讓眾人下意識地心中一驚，七月底的天氣，大殿通風雖好，數百人聚著，依舊有些燥熱，可現在卻覺一股寒氣正從腳底直衝向上。連沈復仰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暗道自己會不會
李肆盯了眾人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道：「諸位……就沒有害怕過嗎？」
廣西思明府思陵縣板邦山一座山間小村裡，聽口音該是四川人的年輕農婦吞吞吐吐，狀極悲苦，樞密院軍禮司郎中袁應綱兩眼放光，滿懷期待地催促著農婦。
沈復仰皺眉道：「光是敲打，怕解決不了問題吧。」
「一旦我李肆下台，會有多少人想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喝你們的血！？有多少人！？我英華治下，現在有兩千萬人，至少一千八百萬都想著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千八百萬！」
扮作侍衛親軍的朱雨悠站沒站相，嘴裏還作著驚人之語。
同樣裝束的嚴三娘卻是身姿沉凝，她朝朱雨悠無奈地笑道：「悠妹啊，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啊？還舉杯為號呢，無緣無故拿了這些人，咱們這國也就完蛋了。」
數百人沒看清來人，徑直埋頭叩下，行中拜禮。新朝對帝王有大中小三拜禮，大拜禮就是三跪九拜，用在封將賜爵等極為隆重的場合。中拜禮只有一跪三拜，大典禮，或者民人覲見就用中拜禮，而小拜禮只是一跪一拜，也只在大朝會一類的正式場合才用。
「至於其他人，我有四字相贈，適可而止！買些田養老扶幼，人之常情。可一口氣圈個幾十頃上百頃，你不心痛銀子，我都為你心痛！這雖然沒壞規矩，可你我是一體的，諸位，記好了，我李肆，跟諸位是一體的！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凡事，都要朝遠處看，都要為咱們這個大家多想想。現在還只是一個鄧小田，地價再繼續高下去，滿廣東全是鄧小田……」
縣尉點頭：「當然，康熙四十九年，兩邊起了爭執，就在前方山頭勒石為界，立那界石的坑還是我親手挖的，喏，就在那，大概兩裡外。」
沈世笙道：「不止是為謀利嘛，咱們沈家生意做到這個地步，也該給家中留點百年產業了。賺再多的銀子，也難留到後世。」
不
沈世笙皺眉道：「李官家此次擺千商宴，也該是為了廣東地價之事，可依著李官家的行事，怎麼也不會為難咱們，你是在擔心什麼？」
縣尉手臂舉到一半，腦袋卻跟著袁應綱的手臂轉了過去，袁應綱問：「那為何這裏還有一塊界石？」
嚴三娘咬著耳朵道：「那日後，你賴了兩日床的事會記在裏面嗎？」
他朝那幫兵丁吼道：「本官腳踏之處，就是我中國之土，有種把我抓了去，抓了去！」
喧鬧聲戛然而止，接著是咄咄的清亮腳步聲踩著這寧靜而來，片刻后，一個身影從側面踏上丹壁，出現在龍椅前方，大殿那塊「奉天行道」的匾額之下。
那幫兵丁可沒被他這官威震住，利索地就圍上來綁住，縣尉跟部下大驚，正要拔刀舉槍，卻被袁應綱吼住。
強調怪異的呼喝響起，片刻后，數十名戴著斗笠的兵丁將袁應綱等人圍住。
「姐姐……」
嚴三娘瞪眼：「既然不讓內外記注來，那你要記也是犯錯哦。」
朱雨悠吐吐舌頭，舉起一個小本子：「官家不準內外記注官在場，所以妹妹就來……」
「來的人據說個個都有百萬身家，官家是不是要在殿上舉杯為號，將他們全拿了，再抄盡他們的家？那可就是……十億兩銀子的收成！歷朝歷代，都沒哪位皇帝有這般大能，可以將民間豪商一網打盡！」
眾人沉默，心說現在正在害怕。
「可不是我李肆來動刀子，因為我李肆，那時候已經下台了！我造了滿清的反，可我沒兌現我的承諾，不但沒讓民人有好日子，還讓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那就怪不得別人造我的反！」
袁應綱哼了一聲：「交趾人沒怎麼為難國人，可不等於交趾國就對我上國恭順守禮。那鄭主早前跟韃清雲貴總督來往，之後又跟雲南提督馬會伯來往，對我上國圖謀不軌，其心可誅！」
「還把人家的肚兜都搶起跑嘮哇！」
袁應綱看住這幫交趾兵丁，笑得格外猙獰：「你們犯了一個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