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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田文鏡的膽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 田文鏡的膽子

三娘懊惱地跺腳,只當是自己壞了事,替半月前動身去了江南的四娘擔心,李肆又笑著攬住她:「我也說重了,現在也只有家裡人知道,這事你就別操心了,交給我吧。」
仔細看過雙方的奏摺,雍正才鬆了口氣,跟南蠻無關,純粹就是田文鏡和王國棟之爭。
可惜,福宜命薄,年初夭亡,也讓年妃一病不起,熬到今日,終於撒手西去。
雍正再看了一遍奏摺,特別是王國棟的奏摺,眼角忽然一跳。
李肆埋怨道:「怎能讓四娘去涉險!?她帶走了一隊黑貓,一個天地會大頭目,羅貓妖、于黑手和尚總舵主當下就知道了,能保什麼密?你們女人啊……」
兩江總督李衛奏報,田文鏡的撫標跟王國棟所遣的九江鎮標在南昌城北交火,雙方各出動了好幾百人,都動用了槍炮,死傷數十人。撫標打跑了鎮標,還扣押了王國棟。田文鏡已呈上奏摺彈劾,但王的家人也將王國棟的奏摺送到了李衛手裡。李衛不敢私扣,徑直發到了京城。
雍正即便心情郁亂,也不得不強自振作,來面對這樁大事。兩位二品大員動用綠營互攻,自康熙中葉后,地方就再沒出過這種妖蛾子。如今卻在他雍正朝上演了,雍正怎麼不心驚肉跳。他跟四位軍機大臣的第一反應完全一樣,都以為是南蠻在中間動了什麼手腳,甚至還是南蠻要進兵江西的前兆。
這田文鏡,不僅是有才,還有著大決心啊。
雍正苦澀地品味著失去妃子的滋味,這苦味又牽起之前的失子之痛,而最後吊起的,卻是這般不甘。
從殿外傳來這麼一聲,是侯在外面的張廷玉,聽到雍正的咆哮,趕緊捏著膽子提醒了一句。雍正這話說得太直愣了,這麼多太監宮女在場,這不是要讓謠言滿天飛,說皇帝宮闈斗得如此厲害,居然斗死了一個貴妃!?
她有些激動,揮著手絹在屋裡來回踱步,「年羹堯,年內該是要完蛋了!如果他懂得自保,還能留下性命,若是還不知分寸,怕是人頭落地的命!年羹堯一去,四川和陝甘會交給誰?岳鍾琪可以暫代,他叔叔岳超龍就在湖南,這對叔侄之間可有得大文章做,引得李肆先去關注西北,咱們大清還有三五年好活……」
年妃薨了,雍正本無心理政,宣布休政閉朝五日,但還沒休五個時辰,他就不得不來到養心殿,跟允祥、隆科多、馬齊和張廷玉四位軍機大臣商討急務。如果不是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四人是絕不願在這個時候把雍正拉出來的。最初得報此訊,他們都道絕無可能。
就在李肆召集三個情報頭目,秘密商討這一樁自甘鳳池而起,有些沒頭沒腦的「謀刺案」時,北京紫禁城裡,雍正眼中含著淚意,放下已失了脈搏的手腕,將錦被上扯,遮住一張枯槁蠟黃的面目。
張廷玉趕緊和稀泥:「不管此事內里,地方大員動兵互攻,都是殺頭的罪!要先論他們的罪!」
嚴三娘擰著手絹在前,寶音腳尖划著圈圈在後。更後面,朱雨悠和安九秀眉來眼去,暗中溝通說辭,關蒄則跟蕭拂眉捂嘴輕笑,對著三娘和寶音指指點點。
她猛然止步,轉向小李子:「去跟南面的人說,年羹堯大難在即!他們就該趕緊下力氣,即便說不反年羹堯,也能插手川陝和西北!」
之後還慫恿姐妹兩人一同伺寢,此事讓李肆暗爽不已,雖然蕭拂眉和朱雨悠面薄,晚上都是裝睡,總是享了希翼已久的香艷。但接著三娘又插手內廷禁衛和侍衛親軍的人選清查,終於讓李肆起了疑心。
雍正朝養心殿總管王以誠怒吼著,床上已沒了生氣的是貴妃年氏。
江西巡撫田文鏡跟江西觀風整俗使王國棟動起了刀兵!?
雍正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允祥的話是關鍵,馬齊的立場也清楚,可隆科多……怎麼屁股也歪了?
茹喜鄙夷地道:「你個小奴才懂什麼!?還當是演義里的爭霸兒戲?那李肆真要滅我大清,徑直從海路而來,自塘沽入京,我大清能擋住他!?他在南面所立之國,是一番全新氣象。每多一地,就多一層利害關係,不花時間調理,就要亂了他那一國的根基。之所以這幾年不北上,不過是讓萬歲爺,讓咱們滿人,幫著他看著這華夏之地。」
沒錯,之前英華進犯江西,三面都沒能啃動,成為朝廷重創了南蠻的絕佳宣傳材料,雖然實情不過是英華軍小規模的試探,動用兵力不過千人,死傷不過二百,更沒一個俘虜留給了大清,而江西兵則付出了死傷近兩千的慘重代價。
身邊響起一個奶聲奶氣的嗓音:「爹爹打不過娘親的,別嘴硬了。」
「皇上,貴妃娘娘體素羸弱,早落病根。正月小阿哥去了,心結難解,這才……」
茹喜臉色也黯淡下來,旋即振作道:「很多事情,萬歲爺還沒看得清楚,我也不敢直接點破,但田文鏡在江西辦得很好,萬歲爺睿智,該是能看得透,到底要做得什麼,才能跟那李肆抗衡。」
三娘湊上來,一邊揉著李肆肩膀,一邊低眉順眼的道出原委,李肆搖頭道:「信不信誰還是其次,總不能還讓我蒙在鼓裡吧。」
雍正艱辛地丟下這句話,腳步重得如綴了鐵球一般,緩緩出了殿。
小李子趕緊附上一句:「主子的心思,萬歲爺終是能看見的。」
拋開跟年羹堯君臣相扶那一面,年妃跟他已相處十二年,從情感上講,她這一去,對雍正打擊不小,而年妃所育一子一女也先後夭亡,更讓雍正深覺同憐。
皇后妃嬪雖知此女跟南面有關,卻只當是年妃關聯著年羹堯一般,並不理解他跟茹喜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而以茹喜的身貌,很容易就得來了「狐媚精」的評語,妃嬪們也樂於將後宮的諸多嫌怨都丟在這個狐媚精身上。
她很明白,即便雍正已對她有信任,但要信她跟南面沒有瓜葛,卻是絕無可能,就如她絕無可能說服雍正,英華已非大清所能敵一般。
雍正身形一晃,咬了咬舌尖,終於清醒過來。殿中就聽得他呼哧呼哧的低喘聲,好一陣后才漸漸平息。
映華殿里,聽到小李子的稟報,茹喜細眉一挑,嘴角止不住地上撩:「死得好……死得好……」
「著禮部封贈皇貴妃……」
李肆沒好氣地訓斥道:「說正事呢,肅靜!」
年妃是年羹堯的妹妹,伴他已有十二年,康熙五十四年時育下了皇四女,兩年後夭亡。康熙五十六年,雍正登位后,靠著年羹堯奪了十四的兵權,再平定藏地和羅卜藏丹津之亂,也使得雍正對年妃更為看重,時時寵幸,終於在去年又育下了小阿哥福宜。
「之前他轉頭南洋,從洋人口裡奪食,是為他那一國劃定後院。如今拿下福建,又是因福建和廣東關聯一體,下一步他會看哪裡?江南!失了江南,我大清再無錢糧,也再無迴旋之地,我這就是要將他的目光轉向川陝,轉向西北!給我大清,給萬歲爺再爭取幾年時間。」
隆科多神神叨叨來了一句:「可這般肆意妄為,是把江西當作了他田家的么?他田文鏡好大的膽子!」
可恨自己,連那茹喜的手都沒沾,朕將她放在映華殿,真如供菩薩一般……
田文鏡是江西第一人,而王國棟是類同欽差的觀風整俗使,按理說,這兩人本不該有太大的利益衝突。可王國棟報稱,田文鏡在江西驕橫跋扈,視朝廷經制于無物,他不過勸誡一二,田文鏡就殺了他的兩個家人,還企圖將他就地構害。他調九江鎮標,不過是自護,卻不想田文鏡居然把江西當作自家私國,悍然調動撫標,起了兵災。
雍正這麼感嘆著,對四位軍機大臣冷聲道:「田文鏡在江西有專權,是朕許了的!」
小李子臉色蒼白地問了一句:「主子,奴才不太明白,這怎的能讓咱們大清多活幾年?若是南蠻得了川陝,咱們大清可就失了大半屏藩啊?」
年妃說的是誰,雍正清醒過來,已是明白。那自然是頂著淳妃名頭,住在紫禁城西北角,真如鬼魅一般的馬爾泰·茹喜。
多年前,嚴三娘曾是青田公司特勤組的成員,甚至還親自策劃並實施過暗殺,但此時一國的間諜細作事,已精密如鍾錶,再不是她所理解的那種暗中勾當。當嚴三娘幫著四娘安排行程時,瞞住可能有的刺客也許可能,但要瞞住李肆,卻是絕無可能。
田文鏡卻彈劾王國棟一到江西,就跟當地豪紳勾結,抗阻他在江西所行新政,甚至還讓家人鼓動地方府縣作亂,所以他不得不殺了王國棟的家人,本只是想召王國棟質詢,王卻悍然招兵,形同謀逆,這才動了手。
他這話已是隱隱在責田文鏡,誰都知道田文鏡是新政急先鋒,而馬齊本人是堅決反對這些新政的,眼見有機會壓壓新政勢頭,自然不會放過。
沉寂了片刻,廳房裡頓時被鶯鶯笑聲淹沒,李肆苦笑著將古靈精怪,已經四歲大的長女夕夕摟住,感嘆自己夫綱不振,皇權旁落。
無涯宮肆草堂,李肆正端坐堂上,虎軀隨著揮動的衣袖連震,煞有威勢。
小李子乍著膽子道:「萬歲爺……到底能做得什麼?」
不等他細問,羅堂遠、于漢翼和尚俊又先後上報說,四娘動向有異,接著羅堂遠才提到甘鳳池的事,三娘的異常就此跟四娘聯繫在了一起。對羅堂遠來說,甘鳳池有了細作嫌疑,本是小事,還不夠入李肆的耳。但四娘接著就去了江南,這事就大了。
「她對朕說,是有人害了她,替朕查個明白!去啊!馬上去查!還愣著幹什麼!?」
苦楚之外,年妃彌留時那話,讓雍正又覺毛骨悚然。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再不說清楚,別怪朕……家法伺候!」
允祥道:「行政如何還看不到,可南蠻前番進兵江西,被他打了出去,卻是大家都看到了的。」
馬齊問張廷玉:「田文鏡在江西,到底行政如何?」
前些日子,三娘一反常態,時時隨侍左右,他還沒太在意。接著三娘的安排更顯怪異,她不可能一直如影隨形,就指了粗通拳腳,在宮中毫無背景的寶音跟她替班。
「皇上,宮中有鬼魅,有奸人,是她在害我,是她在害我們母子!」
兩方各說各話,即便雍正賞識田文鏡,覺得多半是王國棟壞事,但兩位大員在地方上動兵,都是罪無可赦,抖著田文鏡的奏摺,雍正就暗自怒罵,手下真是沒有一個安心能用的人。
茹喜微微一笑,像是期盼,又像是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