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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土狗瓦雞的變革

第六百七十七章 土狗瓦雞的變革

聖道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廣昌城下,數千士兵潮湧而來,江西撫標中營參將,田文鏡的內家侄子梁修遜踏在城門樓上,看著服色混雜的人潮,不屑地道:「土雞瓦狗耳……」
眼見清兵棄了橫陣,烏泱泱沖了上來,後方陳廷芝滿面通紅,大叫一聲好。
「急行軍隊列!」
「向左……轉!」
橫陣頓時陷入混亂,無數人同時高聲尖叫:「神射手!神射手!」
「王大柱,你敢跑我就親手斃了你!憑什麼?我不僅是你上司,還是你親叔!」
咚咚炮響,清兵的膽氣稍微拉回了一截,炮彈在鄉勇群中蹭出一條血路,沒經歷過炮火的鄉勇也慌亂起來,一群群向後退卻,清兵膽氣更是直線飆升。
要攆鴨子,就得撒大網,梁修遜一口氣把左右兩營全分派了出去,只留下中營一千來人守城。
陳廷芝高興了,寧都和石城的鄉勇奉令而來,足足六七千人,這下別說收復廣昌,就連建昌的清兵,他都有信心全吃下了,該怎麼用這些鄉勇,他已有了經驗。
城門樓上,梁修遜幾乎要大笑出聲,果然是鄉勇,近百丈的距離就急著開槍,能打中人就真是活見鬼了。這笑聲就如當年李肆面對清兵半裡外的鳥槍轟擊一樣,無比舒暢。
「爾認字么?南蠻報紙在看么?江西不過是鄉勇團練,爾辦事如此不用心,枉值朕這般信你!還有那線膛槍,西班牙教官早有明言,線膛槍不過聊補戰力,用之則難成戰陣,絕無可能人人皆備!不成戰陣之兵,分中無用!爾練兵,還得跟朕多學學……」
懷著這一盤棋局,梁修遜對城下明顯是鄉勇的數千敵軍極為不屑。之前在廣昌城裡已經跟這些鄉勇干過,器械雖精,卻沒有章法,不堪一擊。再從縣城軍械庫里繳了一千多好槍,在城中恣意殺伐,從官到兵,都是豪氣蓋天。
調動不了也無所謂,正好關門打狗,把建昌府吃掉,造出威脅福建的局勢,推著年羹堯響應。總之把握住了主動,南蠻左支右絀,根本難以招架。
紅衣兵的神射手百步穿楊,這事清兵都知道。可那是紅衣兵啊,而且數量並不多,都是散兵為戰,怎麼眼前這數千鄉勇模樣的士兵都是神射手?
「瞄好了!對準了!就當是打靶一般!」
「那幫鄉巴佬,再好的火槍拿在手裡,都只是燒火棍,參戎,咱們再干一票!」
梁修遜斃命,為爭這個功勞,兩鄉的鄉勇幾乎打了起來,陳廷芝不得不把梁修遜的屍體剝光,細數彈孔,數出六個,只好讓兩鄉均分。
他的咆哮似乎傳入了左右兩營游擊的耳里,兩人一咬牙,決意豪賭一把,這一百多丈的距離,轉瞬即到,衝散了對方,就能如之前攻入縣城那般,如滾刀切菜。
「許三朵,你鬧老子的洞房那麼起勁,現在就軟在地上了?你就這麼軟著,看你以後在鄉里還能娶到媳婦不?」
雙方攻守了一個下午,各有上百死傷,直到黃昏才罷戰。陳廷芝終於確認,自己兵力依舊不足,只能等跑散了的鄉勇重新聚起來。
兵力一足,廣昌城牆就處處是漏洞,本縣鄉勇找著了蟻附攀城之處,再有己方火力掩護,不多時,衛軍就全體入城。
鄉勇都是一鄉一鎮組織起來的,不僅人人相識,巡檢和鄉尉等官員也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不少還沾親帶故。一番招呼吆喝,本要潰退的勢頭被阻住,竟依舊維持著組織,沒有完全潰散。
「還能守下去……」
江西的紅衣兵在袁州,要趕過來怎麼也得十天半月,真趕來了,正中田文鏡下懷。先攻建昌,再攻廣昌,把江西紅衣兵和內衛都調動起來,再由集結在臨江府的大軍攔腰直擊,江西局勢將會因此大變。武昌大營和西山大營,合計十多二十萬大軍再壓下來,南蠻再能,怕也是無力回天。
大隊人馬滾滾出城,照著西班牙人的教典,列作了兩道大陣,每道四排,拖著小炮,整整齊齊地朝兩三裡外亂七八糟扎堆站的鄉勇逼去,有那麼一瞬間,攻守雙方都有種角色錯位的感覺。
「預備……放!」
第二天,梁修遜艱辛地盤算著自己的日子,如果能再守三天的話,南豐應該已破了城,那時就能有援兵了。
梁修遜就覺一顆心急速下沉,下方兩營的游擊千把們也竭力控制,砍掉了一批掉頭奔逃的潰兵,終於穩住了局面。
「放!」
雍正把田文鏡洗刷了一番,但也沒忘再給田文鏡加爵為忠信候,這個人雖不如李位那般貼心,但也是目前他能信賴的少數臣子了。
「出城!攆鴨子去!」
「開炮!開炮!」
「參戎,下面可是幾千枝上好火槍哦……」
不論敵我,統統都是兵怕槍,勇怕炮,這幾乎已是鐵律。
眼見城下兩營人馬當場潰決,亂作一窩蜂,梁修遜當即作了決斷。他還有一千人,還能守城,這個戰果他必須保住,決不能讓敵軍跟著敗兵摸進城池。
田文鏡手下有撫標五營,提標五營,還有南昌、九江和撫州三鎮九營,合計綠營兩萬,再加上直接掌握的兩萬練勇,這四五萬兵合稱為「田家軍」。這支軍隊在滿清綠營里士氣高昂,有敢戰之力。雍正給田文鏡加官到領兵部尚書銜,也不願動他,就是覺得有田文鏡在,江西這扇大門很讓他放心。
「舉槍!瞄準!」
梁修遜的中營都換上了繳來的火槍,朝他叫嚷的是撫標左右兩營。梁修遜還是冷靜的,用望遠鏡再仔細觀察了一番,沒炮,就是貨真價實的鄉勇,他決然點頭。
陳廷芝緊張,下面的鄉尉巡檢們卻在全力舒緩鄉勇的心理壓力。
鄉勇們以鄉鎮為編製聚作十來堆,眼見江西兵推進到半里內,正在架設小炮,鄉尉巡檢們齊聲下令,轟轟槍響,一團團硝煙升騰而起。
陳廷芝非常緊張,這田文鏡還真把江西兵訓出了模樣,瞧這架勢,換上紅衣,連他都感覺是多年前的紅衣兵站在對面。
清兵橫陣繼續向前推進,卻不想鄉勇們又都停了下來。
眼見大勢已去,梁修遜不愧是田文鏡愛將,果斷棄城而逃。
梁修遜有了教訓,不把兵力擺在城頭上,而是退到城牆后緣。先上去的十多名勇士遭遇排槍轟擊,盡數戰死。
他還在這裏指望援兵,下面又多出了好多兵,成千上萬!
零碎槍聲,還夾雜著如雷轟鳴,這是散兵隊列在阻擊那些撲過來的清兵,而當衛軍拉出長長縱隊,將清兵大隊側面罩住時,散兵退開,陳廷芝一聲令下,縱隊驟然生變。
「緊閉城門,讓他們自找生路!」
陳廷芝先以火槍覆蓋城頭,再用雲梯登城。梁修遜起先還在城垛上跟衛軍對射,可不管是射程還是精度都遠遠不如衛軍的八年式線膛槍,清兵屍體如下餃子一般,紛紛墜下城牆。
「南蠻潛藏大軍,江西一省估計就有數萬人之多,還望皇上三思而後行,勿中那李肆的圈套。」
笑聲被紛雜刺耳的慘呼猛然斬斷,正整整齊齊推進的橫陣,對應著百丈外的一排硝煙,也整齊地噴濺出一道猩紅血線。不僅散兵被這道莫名的彈雨擊潰,正面第一列的清兵幾乎仆倒了一半。
陳廷芝也改了戰術,不直接上城牆,而是讓擲彈兵先投彈,炸得密集列隊的清兵鬼哭狼嚎,差點崩潰。可惜,衛軍配備的手榴彈太少,沒能趁勢突破。
城門樓上的梁修遜一眼就看到了衛軍,頓時拍牆跺地。
小心地從城垛里看出去,梁修遜差點嚇得栽下城牆。
陳廷芝並不清楚,他是將縱隊戰法引入實戰的英華第一人,而他之所以這麼作,無非是衛軍訓練不足,不想跟列成橫陣的清兵對轟,不得已而取巧。而鄉勇又以牛皮糖戰術,潰而不散,用線膛槍把清兵的橫陣戰列破壞殆盡。從側面的這一道排射,瞬間就打斷了清兵的脊樑。
清兵全體潰退,衝到城門樓上的鄉勇依舊不放過,一陣排槍,將跑在六七十丈外的清兵打倒一大片,其中一個人還頂著避雷針頭盔,搖晃了一下,然後緩緩倒地。
「沖!衝上去!用槍砸,用刀砍!」
衛軍出場,一營一千五百人,分作兩個縱隊,左隊散兵,右隊戰列兵,各成三列,扛槍朝前急進。此刻鄉勇正邊打邊退,衛軍從鄉勇右側突出,朝著拉成散亂大隊的清兵左側兜去。
梁修遜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幫鄉勇明顯不經打,只要衝上去就能勝。
當然,在陳廷芝的眼裡,這亂七八糟一堆堆的架勢,本就已是潰兵了。
田文鏡的試探,本就是雍正的交代,但田文鏡交上來的答卷,雍正很不滿意。
正追擊的清兵也看到了,但只是左翼最外側的少部分人。他們反應紛亂,有嚇得向後退的,有勇敢撲向衛軍隊列的,還有不管不顧,就埋頭去追鄉勇的,亂得一塌糊塗。
蓬蓬槍聲再響,這次是凌亂不堪,毫無章法。可遠遠隔著一百多丈,清兵橫陣依舊如剝蔥皮一般,一層層仆倒,又輪到清兵慌亂,而鄉勇卻漸漸升起膽氣。遠遠就能打著韃子,韃子卻打不到自己,多好……
衛軍沒接受過嚴苛的隊列訓練,從急行軍轉作橫隊,也是歪歪扭扭,七凸八凹。可號令卻是守得很熟,一千五百枝八年式線膛槍的齊射,隱隱有紅衣兵排射的氣勢,像是一頭野牛,轟然撞在清兵大隊的腰側,砸出漫天血雨。
部下踴躍請戰,兩眼都是紅的。在縣城軍械庫里繳到的火槍雖舊,卻比江西造精良得多。看城下的鄉勇人手一把新傢伙,準是南蠻四年式,那可是讓所有火槍兵都流口水的好東西。
陳廷芝感慨道:「在這線膛槍下,百丈之內都是死地了……」
「立定!」
「嘶……不好!」
當然不止是線膛槍的功勞,建昌府城和南豐一縣,靠著動員鄉勇,以及府中剛備好的槍械,跟田文鏡的一萬強軍硬頂了大半個月,陳廷芝率近萬援軍到達后,田文鏡很理智地收兵了。
接下來的攻城戰很是乏味,雙方都沒什麼火炮,全靠火槍攢射。而陳廷芝這邊不僅數量佔著壓倒性優勢,射程精度也遠超清兵。鄉勇們在城下如打靶一般,壓得清兵抬不起頭來。
潰決清兵在城下罵罵咧咧,被衛軍和鄉勇兩面圍來,隔著百丈就打倒大片,再不敢停留,朝著四面奔逃,鄉勇如打獵一般銜尾追去,陳廷芝想攔都沒攔住。轉念一想,也好,本地鄉勇熟悉地形,把這些江西兵徹底剿滅,也省了後面的麻煩。
鄉勇們捉摸到了訣竅,一群群退卻,邊退邊開槍,這邊清兵又不敢沖,怕一衝橫陣就亂,可不沖就只能挨打,如果不是靠著幾門小炮不斷還擊,大隊人馬早就潰敗了。
「二狗子,你爹還在放槍,你就敢先跑了!?」
不過……終究是多年前的紅衣兵了,現在的紅衣兵可不會在橫陣前方稀稀拉拉擺那麼點散兵,而且也絕不會列四排橫陣。
侄子兼愛將梁修遜戰歿,三營奇兵盡滅,而攻建昌的上萬人馬也無功而返,田文鏡自然不認為是被對方的民軍打敗的,他很堅定地認為,南蠻在江西下了套子。還好,他先試了深淺,要是武昌大營,乃至西山大營大軍壓下,說不定還要中李肆的什麼圈套。
作為田文鏡的親信愛將,梁修遜自有一番能耐,否則也難領三營人馬穿州越縣,直取廣昌。這一功立下,梁修遜頓時覺得天高雲闊,大清史上第一個奪取南蠻縣城!田文鏡說了,這份功勛足以換得一個提督!
接著就是攻城,用八斤炮轟了一陣,還是不給力,陳廷芝跟梁修遜兩人鬥起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