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帶刺的節杖
弘曆欲言又止，這個問題他自然想得很深沉了，不是沒答案，只是沒自信，不覺得那答案就是正確的。
「皇上……你還不信我，當我是你叔皇帝的女人？」
「我的女人？我可捨不得把我的女人丟在異國，更捨不得我的女人沾染權勢……」
「茹……茹喜，你與叔皇帝……」
你跟叔皇帝是愛是恨，關我什麼事？別拉我出來擋槍。萬一宮中傳出消息，說我跟你怎麼怎麼了，惹得叔皇帝惱怒，我這個侄皇帝可沒得好日子過了。
「你這昏君……」
李肆的淡淡言語，如冰刀之雨降下，瞬間戳穿她的身體，狠狠插進她的心房。
該得的砥柱崩塌，恐慌壓過了屈辱，她趴在地上，再無半分力氣，任由女衛給她套上衣服，拖出帳外，依稀還聽到帳中的對話。
「所以，不要像你三哥那樣急，學著你那叔皇帝，先調理好大清的大義。」
「學你叔皇帝興工商，這倒是沒錯，可你得記好了，就像是分餅，你得讓咱們滿人吃大頭，只用粉屑去喂漢人，讓他們不起來作亂就好。你想要國富兵強，就得把你父皇那滿漢一家的東西盡數丟掉。」
「叫我茹喜……」
弘曆低低喘了起來，不是因一雙豐軟壓在了背上，而是因為緊張和恐懼，恐懼的當然不是茹喜，是「叔皇帝」。
弘曆思忖片刻，沉沉點頭。
茹喜內心正如火山一般，噴涌著灼熱的熔岩，在這熔岩之下，是去年廣安門外的一幕情景。
僅僅只是如此，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就讓她渾身顫抖不止，恍惚中，李肆似乎揮手止住了四娘，就這麼讓她抱著，那一刻，她覺得快樂得快要爆炸了。
「我大清雖與叔皇帝有約，可當年《滸墅和約》也不過保了五年安寧。朕就得居安思危，以五年為期，不求復土，只求有自保之力。」
現在，我的生命里，只有一
「當年你剛從石祿出來時，我曾給過你機會，但是你放棄了，自那之後，你就不再是個女人。茹喜，你需要的不是男人，而是……」
身後一人踩著馬蹄底鞋，頭戴鳳鈿，鈿子上滿插金玉，寬大袍子改得袖空腰細，清晰勾出了女體的輪廓。
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吳襄的嗓音正回蕩在大殿里，這話更將眾人的心氣推到了新的高點。
弘曆下意識就是這想法，之前叔皇帝那拍在肩頭的巴掌，感覺不僅沒有消去，反而一日比一日沉重。
「太妃……有何見教？」
那是一個夜晚，弘曆已即位為乾隆皇帝，遭遇光緒皇帝血腥洗禮的北京城正漸漸恢復秩序。她來到廣安門外的「西山大營」軍帳，跟李肆見了最後一面。
李肆接著的話更如萬鈞巨錘，將她一下砸倒在地。
「主奴之分，這才是我大清的大義，循著這大義分利，皇上你才能坐穩江山。你父皇為何是那般下場，就因為他沒搞明白這樁義利之辨啊。」
一個陰沉的女音在弘曆背後響起，太監們同時躬身，退出了殿堂。
「昭雪睿親王、豫親王！」
即便四娘在旁，她也顧不得了，她迫切需要一根砥柱，讓她心有所依。
第二天，她立在廣安門的門樓上，目送大軍南去，還不時瞟著門樓上的火炮，點燃那火炮，轟死某個人的念頭幾乎快撐裂了身心。
自小他就聰穎好學，對天人之事也很感興趣，《天人三論》、《權制論》，叔皇帝的論著他都看過，越看越驚心，越想越欽佩。如果不是滿人，
「我怕！我怕作不好……」
「你那叔皇帝的心思很清楚，從來都是如此，先絕外患，安內政，再來啃食我們大清。畢竟我大清已是刀俎上的魚肉，任其宰割。即便你叔皇帝出爾反爾，不讓你當太平天子，我們至少也還有……六七年時間。」
西北到唐努烏梁海，東北到庫頁島，依舊是萬里河山呀……
雍正的妃嬪都被移到了圓明園，紫禁城裡還住著兩位太妃，但能讓皇帝如此尊稱的，就只有一人，自然正是淳太妃茹喜。
「朕……朕是這麼想的……」
茹喜侃侃而談，將大清眼下的處境分析得一清二楚。
「年羹堯擁兵山東淮北，形同割據，若他起異心，即便叔皇帝無心犯我，大清也危在旦夕。如太妃早前所謀那般，年羹堯必須拿去！」
「可苦了皇上，這半年卧薪嘗膽，終於瞞過了南面。現今南面報紙說起皇上，都當是沉湎於酒色玩樂的無為昏君……」
我的血本是熱的，為救大清，為救滿人，為了我所愛的那個人，捨身相搏。可這十多年下來，大清和滿人如何，我再不關心，昔日那個視為天地之極的蠢貨、負心漢、瘋子、白痴，也再不值得我上心。
她踩著蓮步，盈盈行到弘曆背後，幾乎快靠上了弘曆，低柔話語將氣息也直送弘曆耳後，讓弘曆身體驟然一僵。
時隔數十年，當年多爾袞與皇室之恩怨已經淡去，留在滿人心中的，是一位功蓋千秋的大英雄。而豫親王多鐸則是多爾袞的鐵杆臂助，雖未涉政事，卻為大清四方征戰，戰李闖，收江南，北征喀爾喀蒙古反亂諸部，戰功最顯。當年貶黜多爾袞，多鐸也受了牽連，丟掉了鐵帽子王。
茹喜兩眼閃著光亮：「想要掙脫你叔皇帝的擺布，就得在這
「你那叔皇帝為平江南，正舉嶺南之力，搞南北相融。變法、移民，都是大耗金錢之事。看報上說，今年大英國庫要虧空五百萬兩，明年估計要到一千萬兩。要在五年後，江南才能轉虧為盈。為此他一國正裁汰大軍，同時卸責卸權于地方，求的就是抹平虧空。」
那是大清的輿圖，淡清底色的疆域佔得滿滿的，底下的淡紅大英疆域被壓在下面，只露出一絲縫隙，連江南和四川都再看不到。
「那麼，朕……我們該怎麼做？」
壓住沸騰的心緒，茹喜抱得弘曆更緊了：「皇上，這天底下，再沒有誰能比我更恨那李肆，你若真心當他是叔皇帝，我還不信皇上你呢……」
大清終於在輿圖上恢復了中心之位，弘曆就覺原本被「叔皇帝」壓得快沉到膀胱的心臟也回了原位。
從那之後，茹喜，再不是替雍正，替李肆，替天下間任何一人賣命的茹喜，她就只為自己。
她跪地哭求著：「給我點什麼，你不能讓我空掛著你的名分，還只是大家私下揣度的名分，這、這不公平！」
李肆走到她身邊，目光有如實質，掃得她全身發熱。
「那麼……我們得好生商議一下了。」
弘曆臉上漸起紅暈，茹喜所言，句句都是他的心聲。
「你叔皇帝在江南呆了半年，在調理什麼？讀書人說什麼『法權』，其實不就是……這一國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哪些奴才可以信任，哪些連奴才都不能作，必須嚴加防範。搞清楚了這些，再來分餅，才能讓這一國穩住根基。」
弘曆偏開頭道：「你說得沒錯，朕這半年，也一直在想。父皇恪行滿漢一家，本該人人齊心，為何會有那樣的惡局？現在看來，原來是利未
如李肆所言，她得到了那根帶刺的節杖，那種感覺的確讓她覺得飄飄欲仙。
「四娘，陪我去洗澡，噁心死了……」
茹喜湊在弘曆耳邊，吐息似乎快熏熟了弘曆的耳廓。
睿親王多爾袞為大清得華夏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以說沒有多爾袞這位攝政王，大清就得不了中原。死後順治曾尊稱為「義皇帝」，甚至還給了「成宗」這個廟號，不皇而皇。可惜康熙即位后，蘇克薩哈等重臣出面詆毀，多爾袞不僅失了尊榮，丟了鐵帽子王位，還被逐出宗室。
耳廓的氣息變冷了，弘曆更沒看到，在他背後，茹喜的眼瞳也緊緊縮起。
伸展雙臂，擁抱著輿圖上的大清，弘曆心中漸漸升起昂揚的熱流。
當然，這都建立在《英清和平協定》真能管用的基礎上，而以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屁股論，國之生死，自不會寄望于什麼協定。
紫禁城養心殿西暖閣，當太監們將一副輿圖高高掛起時，一個人原本如被木屐碾中的螻蛄，佝僂身子面頰扭結，此刻卻像是木屐終於挪走，挺直了腰桿，昂首抱臂，長出了口氣。
弘曆就覺芒刺在背，思緒迅速沉入到話題中。
五月春光燦爛，養心殿主殿，宗室重臣的臉上也綻著明媚的笑顏。英華一國的國政脈絡漸漸清晰，《英清和平協定》已落到實處，讓大清國這些忐忑了大半年的中流砥柱終於安了心。
弘曆打了個哆嗦，佯裝去書案看奏摺，終於掙脫了茹喜的束縛。
茹喜眯著眼睛，媚媚一笑：「皇上不是有了定計么？」
可惜，那火炮早已被封了火門，周圍王公重臣的乞憐目光讓她找回了一絲自我。而當弘曆和允禵事事問計，那個漢臣吳襄更如叩頭蛤蟆一般，獻媚進諂，以示效忠時，她重獲新生。
「皇上又是什麼想法呢？」
「沒錯，賈屠夫到了四川，可他不是為取西安來的，
「叔皇帝以工商起家，生生從盛世里崛起，南面之國有太多成例可以效仿。朕不懼宗室清流非難，學大英那般治國，要我大清國富兵強，太妃以為呢？」
現在他的職責，就是守好這大清天下，老老實實聽叔皇帝的話，當一個太平天子，對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也就心滿意足了。
為這兩位滿人大英雄平反，意義不言而喻，那就是重塑滿人精魂，以示滿人同心。
「滿人，依舊只有滿人是你的鐵杆，幾十萬滿人的鐵杆莊稼，都握在你手裡，除了他們，你還能靠誰呢？滿漢什麼時候真能一家？你三哥的想法其實沒錯，只是他太急了……」
「太妃……」
「是啊，今年大英國庫就是六七千萬兩的盤子，可家大業大，哪裡都得用錢，這一點皇上你自己也深有體會。」
「給我一點憐惜吧，讓我在紫禁城裡也能時時感受著你，鞭策著自己，讓我以你為天，以你為地，我、我本就是你的女人！」
「皇上……你終於是要振作了么？」
弘曆語氣也有些僵硬，身體更是沒有半分動彈。
「以前我還有志，還有愛，可現在，我只有恨！」
茹喜微微笑著，雙手環上了弘曆的腰。
他心中還揣著濃濃的疑慮，忐忑地試探道。
「一根節杖，還帶著刺，內外都能用。」
李肆離她還有兩三尺，可這已是她這輩子最靠近李肆的距離，一股涌動自心底深處噴出，沖得身體都在微微抽搐。她不知哪裡來的膽子，猛然揭開披風，兩手分開衣袍，露出保養得極好的白皙身軀，一把撲了過去，抱住李肆的腿，高聲哭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