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二章 大義和生意
「三十萬兩里，還有二十萬是我們神通局的傭金。」
弘曆在龍椅上按部就班，吳襄所言，是他跟茹喜早已議定，跟恂親王允禵也通過氣的結論。
知府哈哈一笑：「先皇免你死罪，是先皇仁心，今上誅你，是今上不忍先皇仁心被污！」
年羹堯點頭：「沒錯，我也剛收到京中消息，淳太妃推著戶部跟南面協商，要開海州、徐州、天津、潁州、汝寧、南陽和西安等地為商埠，還設立了海關衙門，由戶部直掌。不止如此，內務府的皇商最近也動彈得利害，今上似乎在調理內務府的利害，要建什麼皇商總會。」
不管漢臣怎麼想，宗室和滿臣已齊齊下跪，逼得漢臣也不得不下跪，一起高呼吾皇聖明。
「八位鐵帽子王，配享太廟！」
白延鼎和馮靜堯同時失聲道，來人是神通局的掌舵人劉旦。
接著他鄙夷地道：「當然，大清可戰之軍，一支在西，一支就在我們山東，今上和淳太妃那幫人，在兵事上對我們就沒什麼壓迫。」
而要將滿主漢奴的君臣大義跟滿漢一家的君臣大義區分開，從重處置曾靜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這能讓一國朝野都知道，今上的路數跟雍正不一樣，漢人還是漢人，滿人還是滿人。
當年曾靜案起后，不管是朝堂還是民間，但凡心懷聖賢，堅守理學之人，都堅持曾靜當死。可雍正為推行他滿漢一家的大義，硬生生留下曾靜的徒弟張熙的命，還代兩人向朝野討命，說他們不過是被南蠻蠱惑，在他的教導下已幡然自新，懂了君臣大義。
「朕不忍皇考善心被如此污衊塗抹，朕意已定，收繳《大義覺迷錄》，以及所有與曾靜案相關的書卷，但有私藏，交有司重責，絕不輕怠！」
弘曆點頭道：「准奏……」
曾靜懇求道：
殿上還有張廷玉、蔣廷錫等漢臣，弘曆的話說得份外委婉，漢臣都默然以對，看向吳襄的目光複雜異常。
「船到哪裡去了？南洋移民，得多派船去巡航護衛，孟松海領著大洋艦隊，四散勘測，也要很多船。陛下準備立足天竺，胡漢山的西洋艦隊也要加強。咱們北洋艦隊沒分到什麼事，當然就只能一再縮編。」
曾靜驚得無以復加，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先、先皇親口赦了我的罪！」
文辦遞來絕密軍令，兩人驚喜交加，幾乎要抱在一起高呼吾皇聖明了，果然是要陛下注目哪裡，他們這些棋子，才能有足夠的資源動彈啊。
劉旦笑道：「跟你們一樣，神通局也覺得朝鮮商機勃勃，大有可為。」
「最苦惱的還是蕭老大，海軍預算被砍了五分之一，他都恨不得把所有六條戰列艦全部拆了造護衛艦，才能遮護住南洋和西洋的上百條海路。」
張廷玉更高聲呼道，他可沒忘雍正背後，還有一個罪魁禍首。
年羹堯已兩鬢斑白，額頭皺紋密布，他冷笑道：「這不是今上聰明，而是今上背後有聰明人。更加之這大清只有自保之心，無進取之志，當然也就沒必要解釋了。」
年羹堯擺手：「與大清一國，自是如此，可與滿人，與今上和淳太妃等人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而對我們來說，壓迫更重於兵事。」
那人年不到三十，卻一臉沉穩，眼中光亮閃爍，如算盤珠子一般。
兩方可憐人，抱在了一起，還是成不了事，只能相對苦嘆。
左未生笑了：「邯鄲學步，東
再一人這麼說著，讓兩人更是一臉黑線，神通局？
「我大清乃滿漢一體，滿人不齊心，漢人又怎能齊心呢？」
馮靜堯跟范四海一幫人都盯上了朝鮮，靠著塞防司的自有經費，在朝鮮埋了些線，可不足以擾動朝鮮大勢。之前也找過蘇文采，要樞密院跟皇帝認真探討朝鮮問題，爭取些經費。
這是個漢人呢，抬了滿旗的漢人，由他出頭來推著大清重立滿主漢奴的大義，不知道是警告漢人，還是譏諷漢人，總之這味道很是怪異……
馮靜堯呸道：「你還是海軍中將呢，現在滿嘴都是掌柜口氣，真俗！」
「請誅曾靜，以謝天下！」
現在乾隆皇帝重新調理大清的大義，在皮面是君臣大義，在內里則是滿主漢奴，滿漢一家用來糊牆，重歸康熙時代的軌跡。滿漢有別這無所謂，只要守住君臣大義的皮面就好。
話音剛落，一人撲跪在地上，腦袋叩得咚咚作響，是現任怡親王弘曉，「奴才怎能受得這樣的大恩？皇上此時若是賜死奴才，奴才也歡喜得緊……」
吳襄更進一步，將其他六位鐵帽子王也全提了出來，殿上轟然附和，一股熱浪噴薄而起。
見他還一副要辯難的神情，知府皺眉道：「雷霆雨露都是皇恩，還需要向受者解釋嗎？」
劉旦反問：「有什麼不對嗎？」
「皇考以滿漢一家為志，希翼我大清能護得華夏道統，守人世倫常。可這世上小人橫行，奸賊恣意，竟曲皇考本意，以滿漢一家之論，污衊滿人主天下，以族論政，迫壓漢人，徒令人心大亂。」
曾靜眼珠子轉了好幾圈，都沒明白這說法的道理。乾隆皇帝，推翻他父皇的定論，要殺已赦之人，還是尊重他父皇？
而眼下這一沉聲宣
白延鼎聳肩：「蕭老大都自比大掌柜，陛下更是一國的總掌柜，我白燕子么，當然也得以掌柜之心，好好經營自己這一攤啊。」
保定府一處民宅里，一個老頭正奮筆疾書，一群號衣兵丁擁入，領兵者是一位四品文官。
樞密院正忙著裁軍，縮編，調度西域進軍，屁股都生了煙，更知皇帝也正一刀刀砍著預算，哪敢再多事，同樣壓下了塞防司的請求。
不管大清的大義是什麼，大義都該是皇帝，是朝堂定論之事，這不是鄉野小民能摻和的。從古至今，沒有誰像雍正那樣，認真地跟天下臣民爭論大義，由此將宮廷和朝堂運作清清楚楚展示給天下。
山東青州府，寧遠大將軍行轅後堂，左未生放下邸報，低低嘆道：「今上終究是聰明人，已經知道，大義絕不容議，更沒必要向朝野解釋了。」
就因為雍正搞什麼「大義覺迷」，讓一國人心崩離，大清今日淪為南蠻侄國，雍正即便不是罪魁禍首，也是推波助瀾之人。
「好、好……吳愛卿議得好，深合朕心，朕以為……」
「三十萬兩特別費？」
弘曆接著拿出一本書，一本已散於大清鄉野，讀書人都人手一本的書，《大義覺迷錄》。
「之前北洋艦隊還有四條巡洋艦，二十多條護衛艦，十來條多用艦。可現在巡洋艦隻剩兩條，護衛艦更不到三分之一，多用艦呢，就留下了五條！就巡航薩摩到琉球這一段，都有些力不從心。」
正在軍港碼頭吹風，一艘海鯉戰艦入了港，沒多久，總帥部海軍司的一位文辦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曾靜渾身都失了力氣，癱在地上，痛苦地道：「殺曾靜是小事，可這君臣大義之後又到底是什
他三番五次要蕭勝跟皇帝討論朝鮮事務，蕭勝正頭痛海軍預算整體被削，如果再搞朝鮮，會削弱南洋巡航投入，硬行壓下了北洋艦隊的請求。
白馮二人對視，再同聲道：「陛下又把這事當生意作了？」
他吐了口唾沫：「滿漢一家……呸！那就是個迷夢！曾靜，你該夢醒了！」
知府再忍不住，鄙夷道：「大義覺迷錄？你摹一萬遍也沒用！你以為今上召你，是去奏對滿漢一家的君臣大義么？錯了，今上是要誅你以謝天下的！」
左未生也想明白了：「徐州、海州還好說，無非就是將關銀攤派到我們頭上，可開天津為商埠，容英華直入渤海，即便我們挾賊自重，到朝鮮的路線也再難保多久。」
「劉局董……怎麼你親自出馬啊？」
「當然，有我們神通局在，這一趟保准作成大生意。」
琉球那霸港，北洋艦隊總領白延鼎對前來抱怨的樞密院塞防司馮靜堯攤手道：「老馮啊，不是我們故意推脫，而是實在沒錢啊。」
知府昂首再重複道：「這需要向爾等小民解釋么？」
馮靜堯還在努力：「就出幾條戰船，能護著一個營的伏波軍上岸就好嘛，這點支出，你挪挪今年的演習費也能湊出來。」
左未生皺眉道：「大人是說淳太妃？我倒不覺得那婦人有此眼光，她就只看著權。今上既已重造滿人精氣，該是要跟淳太妃一同，下手收拾我們山東了吧。」
「陛下總帥部軍令，著北洋艦隊和樞密院塞防司探查朝鮮局勢，遏制年羹堯伸手朝鮮，為此總帥部下撥……」
他一叫起苦來，馮靜堯也抵擋不住，「有多少預算辦多少事，我們不過是小人物，就像棋子一樣，棋手盯住了我們，才會下決心動步子，要動步子，自然就會加預算。不加
年羹堯臉肉抽動：「朝鮮那邊，動作得加快了！」
不知是太過高興還是太過惶恐，弘曉都有些胡言亂語了。
再看到軍令上的調撥費用，兩人呆住，三十萬兩，能幹什麼？北洋艦隊連船帶兵，出去兜三個月，戰時補貼就得十來萬兩，還不包括彈藥補給。
馮靜堯嘆氣：「可咱們再不動作，朝鮮就要淪為年羹堯的私地，那時再收拾，成本更高昂啊。」
「吾皇聖明！」
跟剛才為多爾袞多鐸平反時的反應不同，此時卻是張廷玉等漢臣真心實意地叩拜高呼，這一天他們已等得太久了。
「怡親王也是皇考所立，不該跟其他鐵帽子王有差，一併配享太廟為好。」
白延鼎也嘆氣，他何嘗不想染指朝鮮，那本就是他北洋艦隊所司疆域。可惜，現在一國重點在江南，在西北，在南洋。
白延鼎腦袋搖得跟撥郎鼓似的：「你怎麼不去說服蘇知政，讓樞密院湊點特別費？這可是你塞防司的生意呢。再說了，朝鮮雖羸弱，背後還靠著滿清，更有年羹堯早早埋了線，不比日本那般好弄啊。這等冒險之舉，蕭老大是絕不會允的。」
文官幽幽道：「曾靜，皇上召你去京城……」
他看向東北，再道：「那年羹堯的確很有手腕，在山東暗裡扶持海賊遮斷海路，他又建水師跟海賊真真假假纏鬥，要破他這一局，怎麼也得是陛下點頭的大方略。陛下點了頭，才有預算，有了預算，要船有船，要人有人……」
跟早前雍正，隨後光緒上位不同，弘曆是靠著三方強援得位的，因此他對龍椅沒有太大的危機感，從來都雍容溫和。之前半年更是沉浸於宮闈，不怎麼理政，讓一殿臣子都沒太覺出這位年輕皇帝的帝王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