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 朝鮮風雲：女兒之憂
李昑乞憐道：「容小王與朝堂商議之後，再作定奪，可好？」
李克載沒說話，默默朝弟弟比了根中指。
當大公主拆了禮花，把發射葯填到一根衝天炮里時，侍從們還在猶豫是不是該阻止，準備就已經做完了。
昨天那事確實鬧得很大，李克曦帶著李香玉、李克載，跑到北面那條名為「玄武溪」的小河邊，扯來一根鐵管，那是宮中正在更換供水系統的水管。壘起一個小土台，再找來一堆年節時沒放完的飛天禮花，搞起了火箭實驗……
他再緊緊盯住李昑：「就算聖道皇帝有心染指朝鮮，大王，朝鮮人人心在聖賢，絕不願跟那禽獸之國同流合污，毀中華道統。國人一心，又何須畏懼？」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而身為皇帝，這父母心就更難周全了。
「光我們福華公司可不行，是不是把泉州梁家和潮汕沈家也拉過來？」
李克銘擔憂地道：「可還有那個快嘴婆啊，她肯定要護著大姐，把哥你推出來頂罪！昨天那動靜好嚇人，半個皇宮的侍衛親軍都涌過來了！」
江南龍門，福建會館一間偏廳里，充斥著或興奮或頹唐的話語。
「大王不必擔心，大帥與大王結親，也是我大清大皇帝所願。眼下妖魔南起，禍亂中華，大清樂見朝鮮與中華親上加親，因此大帥那一面，沒有什麼煩擾。至於朝鮮……大王權柄在握，定一國前路，也不該有什麼異議。」
李克銘白著小臉懇求道，他的娘親是賢妃朱雨悠，在幾個娘娘里最重儀禮。課堂上搗蛋，夫子只是罰站，回了悠園，娘親還要罰他跪。
年羹堯此舉是為什麼，李昑不是昏君，對天下大勢也看得很清楚，年羹堯是想跟朝鮮扯上更深的關係。到時不止是以大清朝鮮事務大臣的身份伸手朝鮮，還能以朝鮮王室外戚的身份影響朝鮮內政。
英華立國十一年，算上天王府時代也不過十三
接著的事就是一場失敗的火箭試驗，衝天炮剛升空，就轉了方向，朝著南面的宮殿園院射去，帶著未燃盡的發射葯，在雲間閣的屋瓦上炸響，動靜堪比一發飛天炮，驚動了數百侍衛親軍，還以為有賊子在炮轟皇宮。
李昑勉強笑道：「那自是的，我朝鮮與南蠻，本就勢不兩立。」
太欺負人了，年羹堯還想讓女兒來當朝鮮王嬪？嬪位雖不高，可他李昑只有一妃兩嬪。朝鮮在勛舊派沒落後，士子黨爭基本都圍繞王位繼承展開，妃嬪就是戰場。年羹堯塞個女兒來當王嬪，這是要公然奪國啊！一國士子還不得全亂了？
年斌皺眉道：「可我聽說，有南蠻海商在全羅道投書，要求通商開礦，這事已經報到了朝鮮議政府，此事定有南蠻官府在背後推動，咱們能爭過南蠻？」
「此舉的確悖離人情，損大王聲譽，可大帥結親心切，原本是讓左某來為大帥之女提親的，大帥想把女兒獻給大王，不求妃，只求嬪。」
李香玉使勁按著朝皇帝比中指的念頭，喃喃道：「殿下有求，小女子怎敢不從……」
漢城景福宮裡，另一位君王也在為自己的女兒擔憂。
「為什麼不行！？梁家和沈家，哪一家是省油的燈？把他們拉來了，咱們還吃什麼？」
李昑臉色已是煞白，放心？放心失國！？
如果說是大清皇帝塞個公主來，也是有奪國之心，但這隻算逼迫，不算侮辱，甚至還是在給朝鮮王國面子，可年羹堯算什麼？
「這點銀子也不太夠吧……」
原本只是隨口調治一下李香玉，此刻心思也轉到了兒女身上。
李克載抿嘴道：「那也沒什麼，男兒
年羹堯的威脅貨真價實，年羹堯自己就手握數萬大軍，遮斷朝鮮西面海道。眼下又得了朝鮮事務大臣之職，表明大清許可他在朝鮮便宜行事。而盛京將軍錫保再配合他，朝鮮……危矣！
左未生欣慰地喚著年斌的字：「子全啊，你已有大帥之風了，我就查漏補缺，你來居間謀划吧。」
左未生篤定地道：「他必須同意……」
光這麼擺弄也不行，還得當面好好訓導一下女兒，讓她明白自己是皇室二代之長，總有必須承擔的義務和必須遵循的規矩。可話也不能說重了，免得損了她那承自母親的活潑天性。三娘為自己犧牲了很多，自己跟三娘所生的女兒，總得容她有一些「驕縱」的空間。
李肆這麼計較著，小嬋就是李朱綬的大女兒，嫁給了蘇文采。秉承父親李朱綬的愛好，以搜集金石為樂，讓李克曦跟著小嬋廝混，或許會把方向調整到元素學上……
左未生再度揮下一榔頭，李昑再怎麼深呼吸，也難抑制怒色上臉。
李肆得知此事，趕緊讓禁衛署和內廷侍衛處停了調查，也沒嚴厲處置侍從，只是下了封口令，準備讓這事冷上幾日再說。要讓報紙得了風聲，知道大女兒李克曦是這麼個古靈精怪，以後還怎麼嫁人……
李肆走了神，一邊李香玉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是脫難了。
他深呼吸，握拳道：「諸位不要妄自菲薄，我們人少船少銀子少，面上看，怎麼也難跟年羹堯，跟朝鮮一國斗。可我們背後，還有陛下，還有大英一國！」
眾人急迫地問：「我們到底該怎麼做？」
李昑咬牙道：「小王直言，各方紛亂中，小王怕的還是南……南蠻側目。」
此時他只能把英華抬出來，話里意思很明白，你們想奪朝鮮，就不怕英華伸手？只要英華伸手，不管是你的
年斌點頭：「李昑趁領議政朴晟幸丁憂之機，升右議政閔鎮遠為領議政，晉李光佐為右議政，這兩人一是老論派，一是少論派，原本水火不容。少論派之首李麟佐去年被老論派以叛亂之罪處死，李光佐是其族弟，我們可由此人下手……」
年僅八歲的李克載一臉「正氣凜然」，看在弟弟的眼裡，形象無比高大。
「咱們七拼八湊，不過能出二三十條海船，不到兩千人，就指望這點力量，去染指朝鮮一國？別忘了，年羹堯還蹲在山東，朝鮮北面還有盛京將軍。」
他虛弱地繼續表示反對，腦子卻急速開動，尋著應對之策。
左未生搖頭道：「也就是一幫南蠻商人在自己跳騰，商人不過草芥耳，無足掛齒。即便聖道皇帝有心，遠水救不了近火。」
李昑當然不敢吐露心聲，朝鮮一國的根基就是聖賢道統，他要背棄這道統，自己這王位馬上就保不住。
左未生哈哈一笑：「聖道皇帝正注視西域，在南洋還屯守著數萬大軍，水師也群聚南洋，正跟洋夷對峙。更加之安南有亂，三五年內，怕也無暇北顧。」
有人道：「是神通局么？可神通局是為一國開路，咱們不早點入朝鮮，神通局就要引動江南工商，到時我們就要落在後面！」
如李克銘所說，李香玉肯定要把過錯栽到李克載身上，誰讓大皇子是個老實孩子，平日就老受姐姐李克曦的欺負，卻從不抱怨呢。
這是赤果果地要在他這個國王腰上插刀啊，不管是為女兒的未來打算，還是為他自己的未來打算，李昑都絕不願鬆口。
夫子的木尺啪地拍在書案上，兩個小傢伙乖乖地縮到了牆角邊站著。
范四海自信地笑道：「我們是商人……」
「火藥以後絕不能讓她再碰了，還是在學余把她丟給小嬋，由小嬋帶著她去鼓搗金石為好。」
「那可不行
他沉聲道：「銀子和人船隻是小問題，此次我老范攬下朝鮮，本錢可不止這點。」
李克載又直又濃的眉毛不為所動：「為什麼要討饒？是大姐帶著我去的……」
一個華髮老者現身，目光凌厲，渾身充盈著年輕人都難比擬的銳氣，正是范四海。他一現身，廳中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這隻是要挾，年羹堯的本意，還是要他李昑嫁女，李昑自然聽懂了左未生的意思。
左未生面冷語冷，雖是站在李昑的角度，威脅之意卻再明顯不過。
左未生也沒有窮追猛打，躬身長拜，悠悠出宮。
「李克載、李克銘，課堂喧嘩，不尊師教，罰站！」
李肆這麼感慨著，失敗的火箭試驗可不是簡單的玩樂，李克曦甚至專門訂購了一支改造后的氣壓計，水銀柱是染了色的，可以在刻度上顯示氣壓降低的幅度，由此測算火箭飛了多高。
「咱們有銀子！除了人船，咱們還能湊出百萬兩銀子！」
慕華館里，年羹堯長子年斌問。
「小女已許配他人，此事怕不太妥當啊。」
無涯宮北面之前只是幾位妃嬪各自的園院，現在已向北拓展了一大截。越過一片小河橫貫的草地疏林，一片屋舍鋪開，正回蕩著童子琅琅讀書聲。
「大將軍美意，小王自無不允，這也是小女的福氣。可此事從無先例，怕各方都會嘩然，徒擾大將軍。」
左未生要什麼？要他把大女兒和順翁主嫁給年羹堯的次子年富！
「先生，朝鮮王真會同意？」
「薩摩藩跟朝鮮也有海貿生意，是不是讓他們幫個手？」
左未生淡淡笑道：「那麼……年大帥之事？」
一間寬闊明亮的教室里，夫子正在講解《宋詞韻要》，剛入學的李家老二李克銘扯了扯老大李克載的衣襟：「哥，要不要我讓娘娘跟父皇
面對大清朝鮮事務大臣參贊，寧遠大將軍年羹堯的謀主左未生，朝鮮國王李昑就覺壓力山大，而左未生提到的一事，更如一柄鐵鎚，砸得他腦子嗡嗡作響。
「哥，你是不是再護著我？到時娘娘責問，就說是你找我說話的好么？」
肆草堂置政廳，李肆搖頭：「你可是懂法之人，此事不究年紀最大的你，難道還去究才八歲的小兒？」
李肆暗自苦笑，哪個殿下，當然是大公主殿下，不是大皇子殿下。三娘這對兒女，都佔著一個大，可性情卻是截然相反，都讓人撓頭。
看著左未生離去，李昑眼中盪起無盡的憤恨，但接著又被無盡的恐懼壓下，這壓力如此沉重，讓他眼瞳也轉投到書案上，不敢再注視那背影。
接著他再道：「不過南蠻終究是麻煩，我們不能坐等。聽說李昑正在推『蕩平策』，借天下變勢之機，將原本的老論少論兩派捏為一體，合士子之心謀朝鮮未來。此勢……正是我們可乘之機。」
范四海道：「神通局算一份，可陛下允咱們跟神通局搭上線，不就是把先機讓給咱們了么？」
「不止是古靈精怪啊，這丫頭的志向簡直可比居里夫人。」
公主皇子身邊一直有侍從跟著，還只以為是要放禮花玩，非但沒阻止，還幫著搜集材料。這也是李肆的錯，他不願把兒女當作金絲雀來養，侍從的工作只是保證安全，不是照著條條框框去限制兒女的行動。可這「安全」要怎麼判斷，侍從們的拿捏就不可能那麼完美了。
「若是國中有人敢質疑大王，亂朝鮮權柄，不止大帥要仗義助拳，盛京將軍是錫保，跟大帥有過命的交情，也奉大清之令，要保朝鮮一國安穩，到時自也會應變而動，大王千萬放心。」
這是去年新建的皇室小學，皇子、公主讀完無涯宮內的蒙學后，都在這裏就學。除了皇子公主，還有重臣姻親的子女，以及收容的英烈遺孤。